《特战先驱》


  • 作者:业余狙击手

  • 第十二章 经济!经济!(下)
  • 第十二章 经济!经济!(下)
      周卫国说:“忠叔过奖了。其实我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今天用十万银元兑换的六千万人民币也许过几天就变成五万甚至一两万银元也不值。当然了,这第二种可能性是基于人民政府对金融市场彻底失控的前提。至少我不认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最重要的是,我们今时的举动,赢得的是人民政府的信任和老百姓的好感,从长远来看,这可是用再多的钱都买不来的!”
      周忠说:“谢少爷指点。之前都怪周忠考虑不周。”
      周卫国正色道:“忠叔,我可没有怪您的意思。您的所想所为,都是为了我周家的利益。若不是有您照看,我周家怎能有今日?说起我周家今日的风光,居功至伟的,不是我父亲,不是我周卫国,而是忠叔您啊!您对我周家的恩情,卫国永世不忘!”
      周忠摇了摇头,说:“少爷言重了。老爷少爷都以国士待周忠,周忠自然该以国士待老爷和少爷。少爷刚刚这些话,还请再不要提起!”
      周卫国向周忠深深一拜,说:“谨遵忠叔教诲!心中,却油然而生对父亲周老太爷当初识人知人待人用人之明的赞叹。”
      6月4日早晨,上海的银价己涨到1银元兑换人民币1400元!
      当天中午时分,周卫国承诺的向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的十万银元筹备完毕。
      随后,周卫国联系上了苏州解放军驻军,希望他们能派人将这十万银元护送到上海。令周卫国感到惊讶的是,驻军负责人不但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而且半小时不到就派来了两辆空的美制十轮大卡车(当时所谓的美制十轮大卡车即指美军在二战期间大量使用的CCKW-53型军用运输卡车,标准载重量2.5吨),同时派来的还有分乘十辆卡车和两辆吉普车的整整一个营的护送兵力!
      原来在周卫国离开上海的时侯,苏州驻军就己经得到野司的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周家提供的十万银元安全运抵上海,所以驻军负责人早就准备好了本次运输银元所需的运输卡车和护送部队。而在银元启运之前,苏州驻军更是在苏州全城戒严,而且除了随行护送的一个营兵力,苏州和上海驻军各出动了一个师的兵力沿苏州至上海一线警戒。
      在重重保护之下,当天傍晚,十万银元终于安全抵达上海中国银行。而此时,人民币正在经受着空前的压力!
      此前,就有资本家预言:解放军进得了上海,人民币可进不了上海!
      而这几天的银价上涨更是带动了上海各种物资价格的猛涨。
      为了规避银价暴涨带来的损失,南京路四大私营百货公司开始便用银元标价。之后,上海的其他商店纷纷效仿,都开始采用银元标价,由此使得人民币的信用大大降低。
      由于解放前金圆券贬值的惨痛记忆相去不远,人民币信用度的降低直接导致了上海市民的恐慌。市民们都急于将手中的人民币变为实物,由此引发了上海的抢购潮。无论米粮、布匹还是其他日用品,甚至是市面上任何能买到的货物,都被抢购一空。商人们则大肆囤积货物,以待涨到更高的价格时再抛售牟取暴利。
      上海的物价上涨,不但带动了整个华东地区物价的上涨,同时吸引了更多投机资本进入上海市场,一时之间,上海投机活动达到了疯狂的程度,成为全国市场严重动荡的根源。而整个华东地区的市场,几乎又回到了解放前的那种混乱局面。
      这回,不但是人民币,就连人民政府都开始承受空前的压力!
      在这种时候,这刚刚运抵上海的十万银元显然给了人民政府平抑银价极大的底气。为了稳住市场,人民政府决定“先礼而后兵”,经济、政治手段双管齐下。
      6月5日,人民政府在上海市场集中抛出了十万银元,以期使银元价格回跌。
      同日,在人民政府的组织下,上海市各家报刊、电台、影院剧场联合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对银元投机,保障人民生活”宣传运动。成千上万的工人、学生走上街头,蝴长贴标语、演出话剧、说快板等方法向市民宣传投机银元、抢购物资等行为的危害。有的学生还当面质问和规劝银元贩子停止投机。上海市长陈毅也亲自出面,劝说和警告投机者:“我诚恳劝告你们赶快洗手不干!银元涨,米价涨,百物都要涨,这样下去上海人民是不会答应的,就会要求我这个当市长的采取断然措施!人民政府反对不教而诛,但如果教而不信,一意孤行,那就不要讲我没有警告过你们。
      结果是,人民政府组织的宣传括动如火如茶,投机者们的投机买卖照做不误。人民政府抛出的十万银元很快就被投机分子全数吃进。由于这十万银元都被投机分子吃进,所以上海的市场非但没有稳定住,银价反而再度猛涨。市场的混乱进一步加剧。
      6月5日晚,周卫国在家中迎来了一个普通而又特别的客人——沈从云。
      之所以说普通,是因为沈从云和周卫国的私交颇深,无论是他来周家拜访还是周卫国去沈家拜访都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在目前这样特殊的时刻,沈从云的突然拜访则显然又大有微妙之处。
      不过,对于沈从云的突然拜访,周卫国却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将沈从云迎入书房后,周卫国微笑道:“从云兄想喝什么茶?是本地西山的碧螺春,福建安溪的铁观音,还是云南过来的沱茶?”
      沈从云则明显心事重重,随口应道:“但凭卫国老弟做主。”
      周卫国笑笑,低声对一旁的佣人吩咐了几句。
      那佣人立刻出门,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杯茶回来,放在沈从云椅边的茶几上后就退了出去。周卫国对沈从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从云兄请。”
      沈从云却没心思喝茶,而是对周卫国拱了拱手,说:“从云此次乃是专为向卫国老弟道谢而来!”
      周卫国说:“从云兄这么一说卫国可就糊涂了。不知从云兄为何道谢?”
      沈从云略有些尴尬地说:“就是为了前几日在上海中国银行大楼门外的那件事。当时若不是卫国老弟大展神威,一举将那几个袭击者击毙,我们几个怕是都不能囫囵个回到苏州了。”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言重了。其实以当时的情况,若是稍迟片刻,从云兄也必定会挺身而出的。只是卫国既然曾经当过兵扛过枪,危急关头的反应自然比从云兄快上那么一些。从云兄却也不必为此郁郁。”
      沈从云自然知道周卫国说的“挺身而出”云云是客气话。自己有几斤几两沈从云还是知之甚清的,危急时刻狗急跳墙的胆量兴许倒是有的,可面对几个武装大汉奋起反击的本事,自己则是全无半分!不过沈从云和周卫国的交情毕竟不浅,这些话出自周卫国之口,沈从云非但没有半点被笑话的感觉,反而对周卫国语中的周全之意颇有些感激,所以沈从云闻言又站起向周卫国深深一揖,说:“再次谢过卫国老弟救命之恩!”
      周卫国赶紧将沈从云扶起,苦笑道:“从云兄如此见外,让卫国何以自处?”
      沈从云顺势起身,却说道:“从云见识浅薄,还望卫国老弟有以教我!”
      周卫国说:“从云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
      沈从云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此次上海之行,从云感触颇多。今日不揣冒昧前来拜访卫国老弟,第一是为了道谢。这第二,却是为了向卫国老弟请教天下大势!”
      周卫国说:“请教不敢当,但不知从云兄上海之行都有什么感触?”
      沈从云沉吟片刻,说:“以街头气象来说,共产党治下实在远超当初的国民政府治下多关,这其问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的眼光果然不错。”
      沈从云苦笑道:“可从近日市面上的波动看,共产党显然又缺乏对经济的驾驭能力。就拿今天上午人民政府在上海抛售银元的事来说吧,短短几个小时,人民政府抛售的十万银元就被那些投机商给全部吃进了!而人民政府竟是全无办法!华东工商业是国家工商业的根本,如果共产党连华东工商业都无祛掌控,则其统治的根本,也必定会遭到动摇。所以这又是从云困惑的地方。”
      说到这里,沈从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卫国老弟,我一贯相信你的判断力。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答我!”
      周卫国说:“从云兄请问。”
      沈从云犹豫片刻后,终于一咬牙,说道:“卫国老弟,你说,这共产党能坐稳江山吗?”
      说完,沈从云就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卫国,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显然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心里己是紧张万分。
      这个问题,己是诛心之极,若不是面对着周卫国,沈从云是断不敢问出口的。周卫国乍闻沈从云的这个问题,身体不由一震,显然也没想到沈从云会大胆到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在沉默片刻后,周卫国还是断然道:“共产党必定可以坐稳江山!”
      沈从云全身不由一松,但随即又沉声道:“卫国老弟这个判断有何根据?”
      周卫国淡淡地说:“无他,天下混乱久夹,人心思定;共产党行仁政,得民心!”
      沈从云仔细品味着周卫国所说的话,良久才吐出一口长气,说:“卫国老弟言之有理。以天下大势看,共产党必定是可块坐稳江山的。”
      周卫国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说:“从云兄似乎还有别的考虑?”
      沈从云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卫国老弟。”
      周卫国说:“从云兄如果信得过我周卫国,不妨说来听听。也许卫国能稍有帮助呢?”
      沈从云说:“卫国老弟这话又从何说起?若是不信你,我又怎能说出刚刚那样的话?实在是我心中有一事颇不能决断,又怕说出来被卫国老弟笑话,所以……”
      周卫国说:“从云兄但说无妨。”
      沈从云沉吟着说:“我是想,人民政府现在被银价上涨弄得焦头烂额,如果我这时候能够向人民政府捐献出一批银元,是否能博得他们的好感?可是,我能献出的银元数量有限,未必能对目前的经济形势起到什么作用。”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但不知从云兄能献出多少银元?”
      沈从云迟疑地说:“不知一万银元是否……?”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实不相瞒,从云兄想做的事,卫国在昨日就己做了。”
      沈从云一呆之下,突然恍然大悟,说:“昨日苏州全城戒严,莫不就是……”
      周卫国淡淡地说:“昨日上午,卫国向人民政府提供十万银元兑换人民币,而这些银元,昨日傍晚己经运到上海。”
      沈从云呆呆地说:“那么今天上午人民政府在上海抛售的十万银元……?”
      周卫国笑笑,说:“这十万银元我可不敢保证就是我提供的那十万银元。”
      沈从云叹道:“卫国老弟瞒得我们好苦啊!”
      但随即,沈从云又是心中一动,说:“卫国老弟,你说那十万银元是你提供给人民政府兑换人民币的?”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果然细心。没错,我提供给人民政府的那十万银元是用来兑换人民币的。”
      沈从云心思数转,说:“卫国老弟能否替我向人民政府引荐?”
      周卫国说:“这是好事,卫国自然是当仁不让。人民政府现在急缺银元,从云兄若是能用银元兑换人民币,人民政府必定欢迎之至!”
      沈从云大喜,说:“那明日还请卫国老弟替我向人民政府说一声,我沈从云愿向人民政府提供五万银元用于兑换人民币!”
      周卫国一愣,说:“不是一万银元吗?”
      沈从云脸红了红,说:“卫国老弟莫要取笑我。”
      周卫国立刻就明白了。捐献和用于兑换人民币这两者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所谓商人本色,自然是用尽可能少的损失换取尽可能多的利益!
      周卫国笑笑,说:“从云兄多心了。只是现在银价一日数涨,从云兄一下子拿出五万银元兑换人民币,难道就不怕赔本吗?”
      沈从云笑道:“卫国老弟莫不是考较我来着?共产党不是国民党,他能任由货币贬值吗?卫国老弟对共产党有信心,我为什么就不能对共产党有信心呢?”
      沈从云说完,两人己是相视大笑。
      不过很快,沈从云又是面色一紧,说:“可是,我现在才向共产党示好,会不会太迟了?”
      周卫国笑道:“从云兄,你可真是糊徐了!你现在向共产党示好,可不正是雪中送炭?”
      沈从云眼前一亮,说:“卫国老弟所言甚是!”
      此时此刻,他心中困惑尽去,心情大畅之下,端起茶几上的茶,就是一大口。这一大口茶入口,沈从云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古怪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沈从云终于将茶吞下,却忍不住说道:“卫国老弟这茶……可真是苦啊!”
      周卫国哈哈大笑道:“从云兄,云南沱茶可不就是这个味儿吗?所谓苦尽甘来,苦己经苦了,接下来是什么,就不需卫国多说吧?”
      沈从云击掌赞道:“卫国老弟言之有理!看来这苦该受的时侯就是得受啊!”
      说完,竟是端起茶杯,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次日上午,在周卫国的陪同下,沈从云将自己向人民政府提供用于兑换人民币的五万银元向苏州驻军交割。这五万银元当天就被护送至上海。
      同日,上海商界领袖荣老板亦向人民政府提供了一批银元,具体数量不详。只是,对上海这么大的金融市场来说,这些银元无异于杯水车薪。”
      6月7日,上海的银价己经涨到1银元兑换人民币1800元!摆在人民政府面前的经济形势己经非常严峻。
      6月7日晚,中国华东局召开会议,重点讨论上海的银元投机问题。会议经反复讨论后,决定对投机者采取断然措施。
      在拟定周密方案后,6月10日上午10时,上海市军管会派出大批军警,突然包围并严密封锁了上海市投机分子操纵银元市场的大本营证券大楼。楼内2000多人全部被控制。人民政府的这一断然措施立刻震动了整个上海乃至华东,影响更是波及了全中国。首先是银元价格应声而跌,6月11日,上海银元的比价己经从1银元兑换人民币2000元暴跌至1银元兑换人民币1200元。而物价也迅速下跌,6月11日,上海大米价格下跌一成。6月12日,上海大米价格再跌一成,食油跌价一成半!
      当然,在采取强硬手段之后,人民政府领导的“银元之战”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人民政府将对投机分子处以极刑的时候,人民政府却在详细盘查后,一下子释放了一千八百多人,只扣留了两百余名主犯。
      6月12日,中国银行开始以公开牌价强制收兑银元:“袁大头”1银元兑换人民币1200元,“孙大头”或“船洋”!银元兑换人民币114。元,“鹰洋”或“龙洋”1银元兑换人民币900元。同时,中国银行也宣布限期收存外币,严禁其在市场上流通。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又从全国各地调拨了大批物资支援上海,这些综合措施对上海物价的平抑都起了重要作用。上海的经济形势开始逐渐好转。
      之后,人民政府又在华东37个城市试行了一个天才的举措——“折实单位”储蓄。所谓“折实单位”,表示的是四样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分别是:中白梗米1升、十二磅龙头细布1尺、花生油1两和普通煤球1斤。而“折实单位”储蓄,指的是,人们向银行存入人民币时,可以选择将人民币折算成四样生活必需品中的任意一样,即折算成“折实单位”。这之后,折实单位的价格虽然随这四样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涨落而涨落,即其代表的人民币数字会有所涨落,但其实际价值,则仍然相当于存入时折算的生活必需品,再加上应得的利息。这样一来,人们手中的人民币就不但可以保值,还可以升值。所以很快,“折实单位”储蓄就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拥护。中国银行在开办“折实单位”储蓄的头3天,就收存了超过30万“折实单位’!之后,就连职工的工资也按照“折实单位”计算,从而保证了工资的稳定性,对稳定市场起了重大作用。
      对于在人民政府有困难时给予大力帮助的周卫国、荣老板、沈从云等人,人民政府自然不会让他们吃亏,不是按照他们提供银元当日的比价,而是按照银元的最高比价1比2000向他们支付了相应数额的人民币。
      对于人民政府的好意,周卫国倒也没有坚辞不受,不过他却将人民政府兑换给他的人民币全部折算为“折实单位”存入了中国银行,算是自己对人民政府货币新政的支持。有了他的榜样,再加上对人民政府经济能力的重新审视,荣老板、沈从云等人自然不甘落后,不但将人民政府支付给他们的人民币也折算为“折实单位”存入中国银行,更是追加了数额不等的银元和外币储蓄。
      有了这些苏沪工商界标杆人物的示范,其他工商界人士也逐步向人民政府靠拢,整个华东的金融秩序,终于开始逐步稳定。
      至此,新生的人民政府取得“银元之战”的胜利。
      随着上海金融市场渐趋稳定,整个华东的工商业秩序也逐步恢复。
      但由于受解放前通货膨胀,市民大范围恶性抢购,商家囤积居奇的共同影响,上海市场的物资供应仍然紧缺。
      而上海的投机资本虽然因之前人民政府的断然措施而损失很大,却未伤根本。于是,不甘,已被人民政府政治手段击败的投机商们逐渐将目光转向了商品流通领域,盯上了“两白一黑”——大米、纱布和煤炭。
      以上海市场为主导,华东的商品流通市场再次暗潮涌动。
      6月下旬,空气中己经开始有了炎热的气息。
      对于上海市场的异常,有着足够敏锐直觉的周卫国自然有所觉察,再加上周家多方的消息来源,周卫国己经预测到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市场近期可能会出现比较大幅的动荡。虽然无法确定这次市场动荡的幅度究竟有多大,但为了应对这次市场动荡,周卫国却毫不犹豫地动员起了周家所能动员的所有力量,目的只为做一件事情——集中粮棉、煤炭等生活物资。偏偏为了避免提前诱发及加剧动荡,这项繁琐、浩大的工作又不得不在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进行,其难度可想而之,为此,周卫国己经连续十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这天下午,周卫国难得有了片刻空闲,便在书房小憩。
      但睡了没多久,周卫国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给吵醒了。
      周卫国睁开眼,正好看见兴冲冲走进来的鲁震明,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脸无奈的周忠。见到周卫国后,鲁震明立刻大声说道:“老团长,俺又来看您了!”
      周忠歉意地对周卫国说道:“少爷,鲁师长进门后我本己叫他等等,可他却硬要马上见你,我也拦不住。”
      鲁震明笑嘻嘻地转身对周忠说道:“老人家,对不住了,俺也是太想俺老团长了,您可别怪俺。”
      周忠苦笑道:“刚刚我还没来得及说,其实少爷己经十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鲁震明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周卫国脸上的疲惫神色,不由大为内疚,说:“老团长……俺……俺也不是故意的。”
      周卫国摆了摆手,微笑着说:“没事,震明难得来一次,我怎么好意思躲起来休息?”
      他这么一说鲁震明就更内疚了,说:“老团长,俺……”
      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卫国双手揉了揉太阳穴,一个机灵的佣人立刻端来了凉水和毛巾,又送上了两杯热茶,一杯放在周卫国的书桌上,另一杯则放在客座的茶几上,显然是给鲁震明准备的。周卫国起身接过毛巾,将毛巾蘸了凉水拧干后在自己脸上敷了片刻,在冰凉的刺激下,倦意总算是去了不少。
      周卫国将毛巾放回盆中后,那佣人立刻知机地端着水盆出了书房,又将门在外面关上。周卫国重新坐回椅中,精神己经恢复了很多,一瞥眼间见鲁震明仍然一脸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由笑了,说:“震明,怎么到了我家里还这么见外?快坐下吧。”
      鲁震明见周卫国擦过脸后精神不错,这才应了一声坐下。
      周卫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随口说道:“震明,怎么今天有空来看我?”
      周卫国一愣,说:“这毫无线索的,你让我怎么猜?”
      鲁震明终究还是忍不住,兴奋地说:“老团长,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周卫国说:“什么好消息啊?”
      鲁震明说:“俺们军奉命驻守上海郊区了!”
      周卫国放下茶杯,喜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这么说,你以后就能常来看我了?”
      鲁震明说:“是啊,俺在上海,您在苏州,坐车两个钟头就到,俺以后一定常来看您!不过,您可别怪俺给您添麻烦。”
      周卫国笑道:“这怎么会?你来看我我只有高兴,怎么能怪你?”
      鲁震明呵呵笑了,说:“这俺就放心了。老团长,俺这次来还给您带了点上海特产,您可别嫌弃。”
      周卫国说:“这是什么话?来我这里怎么还带东西?”
      鲁震明说:“老团长,俺知道您什么都不缺,可这也是俺的心意不是?其实俺也役带什么,听说上海松江的鲈鱼有名,俺今天上午就下河抓了几条,都放在水缸里养着,这次来俺连鱼缸都带来了,就是要您吃上活鱼!”
      周卫国皱眉道:“震明,以后可别再给我送东西了,尤其是像活鱼这种东西!”
      鲁震明说:“为什么?您不爱吃鲈鱼吗?那俺以后换别的。”
      周卫国正色道:“震明,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故事相信你就明白了。
      鲁震明喜道:“好啊!俺记得以前在虎头山俺们就特别爱听老团长讲故事。”
      周卫国想起以前在虎头山的种种,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后理了理思路,说:“这个故事出自《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己至京师’。这个故事说的是唐朝的一个皇帝李隆基和他最宠爱的杨贵妃的故事。杨贵妃非常喜欢吃荔枝。对了,荔枝是一种味道非常鲜美的水呆,但主要产自现在的广东、广西、福建、海南岛,不过当时四川也产荔枝。可这杨贵妃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海南的荔枝要比四川产的荔枝好吃,于是就对李隆基说,要吃海南的荔枝。当时唐朝的首都是在长安,就是现在的陕西西安,杨贵妃和皇帝自然都住在西安。西安离海南足有数千里,她怎么才能吃上新鲜荔枝呢?”
      鲁震明好奇地说:“是啊,她怎么才能吃上新鲜荔枝呢?”
      周卫国说:“李隆基是皇帝,自然有他的办法。当时,官府在各地设有释站,每个释站都有食宿,还备有快马,专门供官府传递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信使或来往的官员途中食宿,换马。而李隆基呢,就利用这些释站的快马,从数千里外的海南将新鲜荔枝运到西安。由于中途不停换马,荔枝运到西安时,基本还是新鲜的,于是,这杨贵妃就吃上新鲜荔枝了。”
      鲁震明啧啧连声,说:“这皇帝可真舍得下本钱,他女人吃个水果都要这么麻烦。”
      周卫国说:“是啊,皇帝自然舍得下本钱,为了自己的女人吃个水果不惜累死军马无数!唐朝诗人杜牧为此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诗名叫《过华清宫绝句》,诗是这样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遥想当年,运送荔枝的快马奔驰进入京城,所有人都以为是传来了紧急文书或军情,却唯有杨贵妃知道这是给自己送的荔枝到了,于是她自然喜笑颜开了。”
      (有关杨贵妃吃的荔枝,现代据说己有文人考证出其实不是产自海南,而是产自四川沪州一带的荔枝,甚至连由四川运荔枝到长安的保鲜方法都考证了出来。其实这等细枝末节的考证意义何在?李隆基时代的确发生了‘安史之乱’,唐朝也的确是在他的时代由盛极而转衰,这是不可否认的。所谓杨贵妃吃荔枝,只是诸多亡国征兆之一罢了。不过李隆基把亡国的原因推到女人头上,却不是男人作风了。)
      鲁震明想了想,说:“这个皇帝不像话。”
      周卫国说:“嘿嘿,这皇帝可不是这么想的,‘昔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他的,自己的女人要吃点水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的事总是公平的,他贪图享乐误了国事,最终却也导致‘安史之乱’,丢了天下!可是,他丢了天下不要紧,遭殃的,却是老百姓!经历过‘安史之乱’,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都是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如此惨状,又哪里是后人做几首诗讥讽几句就能脱了干系的?”
      周卫国说到这里,鲁震明己经若有所思。
      周卫国神色不动地说道:“我再说一个故事吧。这故事却发生在宋朝。当时,有一对兄弟,哥哥叫宋库,弟弟叫宋祁,两人都是有名的才子。两人在同一年进京赶考,都中了进士及第。原本按成绩弟弟宋祁是头名状元,哥哥宋库是第三名探花。但是,弟弟宋祁坚持‘弟不在兄先’,于是当时的章宪太后就把宋祁列为第十,而把宋祁的哥哥宋库列为第一,也就是状元。但别人都知道论成绩宋祁才是状元,于是民间就称之为‘兄弟双状元’。”
      鲁震明听得津津有味,说:“老团长,看来这弟弟对哥哥很好啊!”
      周卫国笑笑,继续说道:“论文采,弟弟宋祁自然比哥哥宋库强。可是,论起做人,就未必了。兄弟两人做官以后,哥哥宋库仍然像从前一样生活节俭,而弟弟宋祁则拼命享受,天天好酒好肉吃着,美女陪着。有一次,元宵节的晚上,哥哥宋库还在书院里勤劳读书,却听说弟弟家里正在大摆筵席,还请了很多歌妓。哥哥宋库终于忍不住了,第二天就托人给弟弟宋祁传话,说:‘闻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记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学内吃齑煮饭时否?,这话的意思就是,‘听说你昨晚大摆筵席,奢侈无度。不知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元宵节,我们一起在学堂里吃的可是腌菜煮饭!’其实就是哥哥宋库责备弟弟这么快就忘本了,一做官就开始享受。可你知道弟弟宋祁怎么说吗?他让带话的人给哥哥回话说,‘不知某年同在某处吃奋煮饭是为甚底?’意思就是说,‘不知当年我们在学堂里苦读,吃腌菜煮饭,又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现在当官好享受吗?'”
      说完,周卫国停了下来,看着鲁震明。
      其实听到这里,鲁震明己经心有所悟,脸色不由自主就红了。
      周卫国却继续说道:“震明,你说说看,你参加革命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也像宋祁读书一样,是为了革命胜利以后好尽情享乐?”
      鲁震明赶紧说道:“当然不是!俺参加革命是为了推翻旧社会,为穷苦大众谋解放!”
      周卫国说:“很好!我相信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革命成功之后应该怎么样?就比如这次吧,你这次给我带来的鱼虽然是你自己下河抓的,可是,把鱼用鱼缸养着,再将鱼连着鱼缸一起由上海运到苏州总不是你一个人搬来的吧?没错,你现在是师长,有警卫员,也有自己的配车。可是,上级给你配警卫员,是为了保卫你的安全,不是为了给你搬鱼缸;给你配车,是为了方便你指挥部队作战,却不是为了方便你给我送鱼!有句古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苦日子,再过好日子,自然很容易就习惯了。可是,要是过惯了好日子却要再过回苦日子,你还能习惯吗?”
      鲁震明听了,不由额头直冒汗。其实他这次根本就没有以权谋私的心思,只是听说松江妒鱼味美,他的部队又刚好驻扎在松江附近,便想尽自己的心意给周卫国抓几条鱼,鱼抓到后又发现如果不用水养着鱼肯定要死,这一来周卫国就吃不上活鱼,于是自然就将鱼用鱼缸养着了,而既然都用鱼缸养着了,他来苏州反正也要坐车,干脆就连鱼缸一起带来了。却没想到被周卫国说了一通。不过周卫国的话虽然说得重了一些,鲁震明却无半分怨言,反而惕然心惊,这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开会上级反复强调的“防骄防腐”吗?
      周卫国见了鲁震明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便说道:“其实话说回来,我说这些话却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周卫国家财万贯,住着苏州最好的房子,坐着苏州最好的车子,吃香的喝辣的,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你要习喷过苦日子,想想这些话连我自己听了都不服气。”
      鲁震明赶紧说道:“老团长,俺服气!您说的话,肯定都是有道理的!”
      周卫国语声渐高,说:“震明,这你就是抬举我了。说实话,我周卫国出身的确富贵,小时候也的确没吃过什么苦,锦衣玉食,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了。可是,从小父亲就教导我,要心怀天下,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父亲的教导,我时刻不敢忘记。没错,我周卫国是家财万贯,可我的万贯家财里,不但有我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钱,还有我周家祖上辛勤劳作十几辈的积累!我住着苏州最好的房子,那是因为这房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虽然不喜奢侈,却也没有必要为了得一个节俭的虚名就舍了这现成的房子不住刻意为自己盖个茅草房住着。我坐着苏州最好的车子,那是因为我有很多事情需要到各处处理,更有无数人视我周卫国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我需要最便利、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我每餐吃饭都是一荤一素一扬,吃得又饱又好,那是因为我需要有个健康的身体为这个国家多做一些贡献,但我却从未浪费半点粮食,也从来过分追求美味。我周卫国自问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
      鲁震明激动地说:“老团长,您别说了,俺都明白!俺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俺以后一定把兵带好,把上海守卫好。”
      周卫国突然心有所思,悠悠地说:“其实,想起那些为了革命牺牲的战友,我就心里难安,总怕走错一步,做错一事.我现在真是有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
      鲁震明默不作声。
      周卫国说:“震明,怎么了?我这么说你不高兴吗?”
      鲁震明摇了摇头,黯然说道:“老团长,俺不是这意思。俺也想起了牺牲在上海的战友,他们都是俺的好兄弟,眼看全国就要解放,革命也要成功了,他们却牺牲了,就差一步,他们就没能看到全国解放,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只要想想,俺心里就难过。”
      说着说着,鲁震明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鲁震明哽咽着说:“老团长,您不知道……为了保证上海……完整,俺们部队早就接到命令,进入市区后……一律禁止使用炮火轰击,连炸药包……都不让用,只能用轻武器!”
      鲁震明深吸几口气,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仗打得真是惨啊!俺们军打的是苏州河,可苏州河一带的地形对俺们真的很不利!在每个桥头,敌人除了碉堡,还有战车流动巡逻,而且敌人占领的苏州河北岸到处都是高楼和工厂、仓库,对岸的敌人居高临下,几挺重机枪就可以形成完善的交叉火力,封锁南岸,所以俺们军光在在通过马路夺取桥头时损失就很大!尤其是进攻外白渡桥的部队,对岸百老汇大厦有二十几层高,在南岸根本就躲不过北岸敌人的射击。俺们军‘渡江第一船’的战士没有死在长江上,却都死在了苏州河边!仗打到后来,人越死越多,俺们却始终过不了苏州河。俺们都问军长,到底是同志的生命、鲜血重要,还是官僚资产阶级的楼房重要?军长告诉俺们,战士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但俺们现在是以主人的身份进入上海的,现在这些被敌人占据着的官僚资产阶级的楼房,再过几小时就是俺们工人阶级和全国人民的。所以俺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尽最大的努力去保全它。后来,军长让俺们暂停攻击。再后来,通过谈判,对面的敌军也投诚了,俺们终于完整占领了北岸。等过了苏州河,看到北岸那些完整的工厂,俺才终于明白,上级为什么不让俺们用重武器了!”
      周卫国感慨道:“震明,这些事都过去了!老百姓会记得你们的!历史会记得你们的!”
      鲁震明连连点头,说:“俺明白!”
      周卫国说:“好了,别哭了。现在上海都解放了,我们又能常常见面,这可是大喜事啊!”
      鲁震明破涕为笑,说:“是啊,俺怎么把这个忘了。”
      说完,鲁震明又想起一事,说:“老团长,俺想去看看陈县长,其实,俺这次除了给您带了几条鱼,给陈县长也带了……”
      周卫国说:“以后别这样了!”
      鲁震明松了口气,说:“是是,以后俺再也不这样了。”
      说完,鲁震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了老团长,等俺看过陈县长,再回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
      周卫国奇道:“你怎么不在陈县长家吃晚饭?”
      鲁震明皱眉道:“俺看不惯她爹和她家管家的那副样子。”
      周卫国想起陈礼和和陈福的嘴脸,自然是感同身受,说:“行。”
      鲁震明这才兴高采烈地向周卫国告辞,带着一缸鱼出门了。
      鲁震明来到陈家,向门房说明来意后,门房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向里通报,不一会儿,管家陈福就大开中门,亲自迎了出来。
      可惜鲁震明是不懂大开中门的含义的,所以进门后也不管边上谄言不绝的陈福,直接就问道:“陈书记在家吗?”
      陈怡任职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己经有一个多月,鲁震明现在自然知道她的职务,所以在人前也就不叫她“陈县长”而改叫“陈书记”了。至于对前来迎接自己的主人管家视而不见多少总是有失礼数鲁震明就不甚了了了,在他想来,他此行的目的是看望老上级陈怡,开口就问老上级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其实陈福既然知道鲁震明是解放军的师长,又哪里会在乎他这点“小小失礼”呢?当即微笑着回道:“鲁师长倒是来得巧,我家小姐刚回家。听说鲁师长来了,正在客厅里等着呢。”
      鲁震明“哦”了一声,当先就往客厅方向走去。
      陈家鲁震明己经来过一次,自然不需陈福带路。而以他和陈怡的熟识程度,他也想当然地觉得不必客气。
      陈福颇知这位鲁师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然不会指摘鲁师长这么做不太合乎礼节,反而自觉地落后一步,想要紧紧跟在鲁震明身后。奈何鲁震明的警卫员寸步不离鲁震明,逼得陈福不得不又退了一步。这样看起来,鲁震明倒更像是此间主人了。不过对于鲁震明的“反客为主”,陈福不但脸上没有半分不豫之色,反觉理当如此。
      鲁震明和陈福一前一后走到客厅门口时,陈怡己经看见了鲁震明,便起身迎了出来,微笑着说:“震明,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鲁震明呵呵一笑,说:“陈县长,俺看完老团长,自然就要来看你了。”
      说着,一指身后警卫员捧着的鱼缸,说:“陈县长,俺这次来役带什么东西,就带了几条鱼,你可别嫌俺小气。”
      在陈怡面前,他却还是改不了口,所以还是以“陈县长”称呼她。
      陈怡说:“震明,跟我还客气什么?”
      陈福一听鲁震明说带了几条鱼给陈怡,立刻知机地吩咐边上的佣人从鲁震明的警卫员手中接过鱼缸。
      陈怡见佣人接过鱼缸后,突然心中一动,说:“震明,你这鱼还送了给谁?”
      鲁震明竖起拇指赞道:“陈县长真是了不得!俺给老团长也送了几条鱼!
      陈怡笑吟吟地说:“那他收下鱼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鲁震明一愣,随即满脸通红,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团长批评俺不该给他送东西。还问俺要是过惯了好日子却要再过回苦日子还能习惯吗?”
      陈怡说:“那他的意思你明白吗?”
      鲁震明点了点头,说:“俺明白。老团长就是要俺不忘本!”
      陈怡赞道:“好一个不忘本!你能明白这点,也不枉了走这一趟。”心中却很有几分感慨。
      上海刚解放时,解放军都能做到秋毫无犯。可是,随着上海的全面接收,无论是干部战士都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上海的灯红酒绿。他们的.思想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干部战士中,骄傲自满,以功臣自居的情绪并不少见,有些人甚至觉得,如今连南京、上海都解放了,革命己经到底了,自己为革命流血流汗,到现在也该是享福的时候了。由此出现了一些不健康的.思想苗头。虽然表现出来的只是个别现象,但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些个别现象却也足以为戒。要知道,国共内战才打了这么短短几年,解放军的军事进攻就能够势如破竹,可不是因为共产党拥有压倒性的军事实力,而是因为共产党得民心。如果进城以后共产党、解放军的表现像当年李自成进北京城后的表现一样,那么毫无疑问,共产党和解放军必将失去民心!而新生的人民政权也必将黯然退出历史舞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其实这个问题,远在5年前,郭沫若先生就在《甲申三百年祭》中就委蜿地提到过。今年三月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主席更是重点强调过,并预言“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不过,“糖衣炮弹”偏偏又是共产党从乡村到城市,从革命战争到经济建设所必需经历的考验,只有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共产党才能真正成熟起来,才能真正巩固现在的胜利。而共产党,是从来不会畏惧任何挑战并有信心战胜任何敌人的——无论这敌人是国民党反动派还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毛主席说得好,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就必须时时刻刻以身作则,始终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由解放军进驻南京上海等大城市后出现的一些不健康思想苗头,就更加可以体会到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意义有多深远了。
      陈怡想着这些,自然就没有说话,倒让鲁震明有些忐忑不安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县长,你是不是也和老团长一样,觉得俺不该给你送鱼吗?”
      陈怡闻言,立刻从沉思中跳出来,笑了笑,说:“震明,其实你给我们送几条鱼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有的事要是开了头,今后的发展也许就由不得你自己了。今天你送的是几条鱼,改天送的可能就是几筐鱼,再往后呢,送的也许就是金银财宝了。所以他才会批评你,目的就是为了消灭这样的不良苗头!”
      鲁震明正色说:“陈县长,你放心,老团长说的道理俺明白。上级这段时间也反复强调俺们要防骄防腐。俺是穷苦人,无论什么时候,俺都不会忘记当初参加革命为的是什么!”
      陈怡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鲁震明咧嘴一笑,却不知说什么了。这次他特地来苏州看望两位老上级,却没想到两位老上级都批评他。不过虽然被老上级批评了,鲁震明心里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多了几分自省
      见鲁震明头脑仍然清醒,陈怡也就不为己甚,请鲁震明坐下后,两人便聊了起来。鲁震明首先便说了自己的部队今后将驻扎在上海郊区的事,对于这个好消息,陈怡自然很是高兴。两人随后又聊到陈怡离开虎头山后两人各自的经历,不免都有诸多感慨。到后来,两人又聊起以前在虎头山的往事,却是越聊越高兴。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陈福进来说道:“小姐,晚饭己经备好。老爷问什么时候开上来?”
      陈怡这才惊觉,微笑着对鲁震明说:“震明,你来得真是巧,晚饭就在我家吃吧?”
      鲁震明赶紧摆手,说:“不了,俺说好在老团长家里吃的。”
      陈怡说:“在我这吃个饭也没什么啊,大不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鲁震明连声说:“不用不用,俺还是在老团长家吃的好。”
      陈怡听鲁震明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他了,正要说话,就见自己的父亲走了进来。陈礼和走进客厅后,装作无意中看见鲁震明一样,说道:“咦?鲁师长?您可真是稀客啊,我说怎么今天院子里总有喜鹊叫,原来是鲁师长要来!”
      陈怡一听父亲说出这样肉麻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却也不好就此发作。
      只不过,陈礼和这样做作太过着相,连鲁震明都看出来了,登时心里就像吃了老大一个苍蝇似的不自在,但碍于他是陈怡的父亲,也只好叫了声“伯父”。
      鲁震明一声“伯父”叫出口,陈礼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畅,连声说道:“这可不敢当,这可不敢当。陈某今晚略备薄宴,还望鲁师长赏光。”
      放在以前,陈礼和是断不会这么没有矜持,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厚着脸皮请别人吃饭的,只是,现在是要借着女儿的关系巴结这位解放军的师长,机会难得,只要能和这位解放军师长坐在一张饭桌上,喝上几杯,这交情就此打下,具体过程如何却是末节了。
      只是鲁震明在叫了他一声“伯父”后就再没有看向他,也没听他说了些什么,陈礼和这番苦心不免就此打了水漂。只听鲁震明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俺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陈怡也极为不齿父亲的做法,便点点头,说:“以后再来可别带什么礼物了。”
      鲁震明说:“俺记得了。”
      说完就要转身往外走。
      陈礼和其实刚刚一直躲在客厅外面偷听,刚刚自以为时机合适才跳出来的,此刻见鲁震明竟然还是要走,不免有些着急,说:“鲁师长怎么才来就要走?莫非是嫌寒舍招待不周?”
      鲁震明一呆,却没听明白陈礼和后一句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礼和一见鲁震明的表情,立时明白自己这话是明珠投暗了,不由心中暗骂自己一一对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人说什么文言?
      陈福察言观色,立刻凑上前诌笑道:“鲁师长,您可能不知道,我家老爷对英雄豪杰向来都是敬佩的,对您更是一见如故。自从上次见了您一面之后,我家老爷就时时想起您。老爷常对人说,只有像鲁师长这样虽然年少有成,却从不骄傲自满的人,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惜鲁师长一直以未都是军务繁忙,我家老爷也不便打扰,可苦了老爷这一番爱才之心啊!好在您是我家小姐的故人,这次既然有缘再见,这一顿便饭,无论如何还望鲁师长不要推辞。”
      这一番话说出来,陈礼和心里立刻就对陈福竖起了拇指——果然不愧是老爷肚子里的蛔虫。
      鲁震明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好歹是明白了这陈福啰嗦半天就是要自己留下吃晚饭,便说道“对不住了,俺跟俺老团长说好了要在他那里吃晚饭,要是不去,可就是不讲信用了。”
      陈怡立刻接口道:“震明,你说得对,赶紧去吧。”
      鲁震明应了一声,再也没看陈礼和和陈福一眼,直接就大步走了。倒把陈礼和和陈福弄了个大红脸。
      不过在身为“苏州知府”的自己女儿面前吃瘪,陈礼和倒也没有觉得太难堪,眼珠一转后,立刻对陈福使了个眼色。陈福和他主仆相得数十年,哪里还不知道陈礼和这眼神的意思?立刻就找了个由头带着佣人退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父女两人后,陈礼和突然笑了,说:“女儿,我觉得这个鲁师长人真的很不错。身为师长,却为人随和,没有半点架子。一言一行,又无不出于自然。所谓赤子之心,大慨指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陈怡虽不知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夸奖起鲁震明来,却也点头道:“震明的为人当然很不错。”
      陈礼和眼前一亮,说:“这么说,你对他也有意思?”
      陈怡愕然道:“什么意思?”
      随即恍然,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说:“爸爸,我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
      陈礼和说:“女儿啊,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爸爸的怎么能不操心呢?你都快三十的人了。”
      陈怡脸一沉,说:“爸爸……”
      陈礼和赶紧摆手道:“好好好,我不勉强你。不过有些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这鲁师长以前和你一起共过事,要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曾经在革命道路上携手并进过。”
      说到这里,陈礼和偷偷瞧了眼陈怡,见她表情无异,便继续说道:“既然这样,你们之间呢,也就算得上是互相了解了。更巧的是,你们俩人从山东绕了一圈,竟然又在苏州遇上了,虽然鲁师长并不在苏州,但上海离苏州,却也并不算远。更妙的是,你们俩一个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一个是解放军师长,一文一武,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你们俩要是在一起……”陈怡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冷地打断陈礼和的话,说:“爸爸,我和震明是革命同志不假,可是,我和他的关系也仅限于此,请你不要误会。”
      陈礼和说:“误会?鲁师长两次专程来看你,若说对你没有半点意思,我可是不相信的。”
      陈怡皱眉道:“我们这种革命同志之间的情谊,你哪里能懂得?”
      这话却戳到了陈礼和的痛处,他立刻大声说道:“对,我不懂!可我更不懂的就是你为什么非要和周卫国在一起?周卫国有什么好?他可是苏南最大的资本家!革命革命,共产党要革的,不就是像他那样的资本家的命吗?你身为共产党的干部,却和一个大资本家走得这么近,你就没想过这对你会有多么不利的影响?”
      陈怡淡淡地说道:“爸爸,你可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资本家。我身为共产党的干部,却和你这个资本家的父亲走得这么近,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会有多么不利的影响呢?”
      陈礼和一时为之气结,但很快就怒道:“我是资本家怎么了?我这个资本家父亲可培养出了你这个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再说了,我就不明白了,人家鲁师长堂堂一个师长,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陈怡淡淡地说:“震明人当然是好的,可我和他只有同志情谊,却不像你想得那么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想找一个靠山而己。只可惜震明却不会上你的当。你知道他口中的‘老团长’是指谁吗?”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谁?”
      陈怡说:“就是周卫国!鲁震明以前就是周卫国的部下,这你可没想到吧?”
      陈礼和不由张口结舌,这个他可是真没想到!
      陈怡继续说道:“其实像你这样势利的人,我本没必要和你讲理的。我再告诉你几件事吧。周卫国的父亲周老太爷当年帮过新四军很多忙,而现在解放华东的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前身就是新四军!现在上海市的陈毅市长,以前就是新四军军长,前段时间周卫国去上海参加‘产业界人士座谈会’,与会近百名工商界代表,陈市长只找了周卫国一个人单独谈话!而上个月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将军抵达苏州指挥上海解放战役的第二天,就亲自登门拜访周卫国!再之前,苏州解放的当天,周卫国就得到了解放军的贴身保护,而负责贴身保护他的解放军,就来自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司令部警卫团!听完这几件事,你是不是还要问,周卫国有什么好?”
      陈怡说的这几件事对陈礼和来说,不音于连续几个霹雳。
      其实这几件事中的每一件都足昵合陈礼和足够的震撼,更不用说这几件事加在一起,所以陈礼和听陈怡说完后,一时之间竟是呆住了。
      良久,陈礼和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眼珠一转后,突然大笑三声,随即脱口而出:“我说女儿怎么单单看中了周卫国.原来女儿你早就深谋远虑,为父真正是拍马难及啊!”
      陈怡一呆之下,不由心中苦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父亲?
      转眼进入7月。
      随着大量投机资本的进入,以上海市场为主,华东商品流通市场从6月中旬开始出现的暗潮,终于转化为公开的涨价浪潮。
      在投机资本的控制下,上海市场以米价带头,棉纱、煤炭等紧随其后,带动物价全面上涨。短短二十多天时间,上海的米价就己经猛涨了4倍.棉纱价格上涨了1倍。其余商品价格也有不同程度的上涨。上海物价上涨很快就影响到整个华东乃至华北、中南市场。到7月中旬,华东等地的物价己经比6月平均上涨了1.8倍!
      以上海市场领头的这次涨价狂潮使得全国经济形势再度恶化,新生的人民政府再次面临严峻的考验。
      这一天,周卫国和往常一样进入书房,开始听取周忠的汇报。从6月中旬上海市场出现异动耽来,这样的汇报就成了每日的常例。
      这段时间,为了配合人民政府应对这次物价上涨,周卫国除了将前期周家集中的粮棉、煤炭等物资有计划地向上海输送外,还多方奔走,联合沈从云等人一起,利用自身的运输渠道,协助人民政府将各地调集的物资运往上海。好在准备工作做得足,涨价狂潮真正来临后,一切自然有周忠根据事先制订的对策执行,周卫国自己反而难得地轻松了下来。
      其实周忠每日汇报的内容不外乎就是前一日通过周家的渠道运往上海的各种商品的数量以及全国各地物价的最新变化,周卫国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数据综合起来加以分析。不过今天周忠的汇报才念到一半,就有家人在门口票报说门外有人求见,而且这人还比较特殊,竟然是陈礼和。
      陈礼和今天的突然登门拜访大大地出乎周卫国和周忠的意料。要知道,陈礼和最近一次进周家的门都己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
      周忠的汇报就此打住,周卫国忍不住皱眉道:“忠叔,您说陈礼和这时候要见我,会是什么事?”
      周忠沉吟道:“陈礼和这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他要见你,肯定是为了谋利,可是,他明知道我们都防着他的,那他为什么还敢上门呢?”
      既然两人都对陈礼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得要领,周卫国干脆就吩咐家人有请陈礼和客厅用茶——周卫国这书房可不是能让陈礼和这种人进来的地方。
      那家人走后,周卫国和周忠也出了书房,直奔客厅。两人刚到客厅,陈礼和就在家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见到周卫国后,陈礼和立刻抢先拱手为礼,说道:“多日不见,卫国贤侄一向可好?”
      周卫国不由一愣,陈礼和己经很久没这么叫过自己了,但很快,周卫国就回过神来,也是拱了拱手,说:“托陈老板的福,最近一切都好。”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陈礼和首先说道:“其实我刚刚这话问得真是有些多余,卫国贤侄眼下正是鸿运当头,自然万事顺利。”
      周卫国沉吟着说:“陈老板这话,卫国可就有些不明白了。”
      陈礼和呵呵一笑,却并没有解释他话里的意思,而是看似随意地说道:“卫国贤侄啊,最近怎么也不见你来家里坐坐?”
      周卫国不由已中愕然,好像一贯以来陈礼和都不大待见自己吧,今天他这是怎么了?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周卫国笑笑,说:“陈老板请见谅,卫国最近俗务比较多,脱不开身,改日一定登门赔罪。”
      陈礼和摆摆手,说:“卫国贤侄误会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见不见有什么要紧的?主要是怡儿她……想你了。”
      周卫国心中更是惊讶,这陈礼和明明向来都对自己和陈怡之间的交往持反对态度,可听他今天话里的意思,难道己经改了心意?
      略一思索后,周卫国说道:“这个……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看她的。”
      其实现在因为要和人民政府协调收购、运输物资的各项事务,周卫国几乎天天都要往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办公大楼跑好几趟。反正每天都能见到陈怡,周卫国自然也就不会傻到再跑去陈家遭她家门房白眼了。只是今天陈礼和突然对他这么客气,周卫国一时适应不过来,也就只有先拿话搪塞了事。
      陈礼和呵呵笑道:“年轻人以事业为重自然是没错的,可是,这终身大事也马虎不得啊。”
      周卫国和周忠相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惊愕之色再也掩饰不住。因为两人此刻心中转的都是同一个念头——难道陈礼和今天竟然是给自己女儿提亲来了?
      这怎么可能?!相比之下,要说陈礼和强烈反对周家少爷和自己女儿来往因而打上门来的可能性倒要大上许多。
      周卫国和周忠两人的表情陈礼和自然瞧在眼里,不由笑道:“卫国贤侄啊,不瞒你说,以前我对你是有一些看法,可古话不是说得好嘛,‘日久见人心’。现在看来,我以前对你的那些看法,都是误会。现在误会冰捎,还望贤侄不要放在心上。”
      周卫国一愣之后,立刻说道:“陈世叔都说了是误会了,卫国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不管陈礼和究竟是什么目的,至少目前从他的话里看,他似乎是认可了自己和陈怡的交往。虽然无论他认可还是不认可都不能从实质上影响到自己和陈怡的交往,但他毕竟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他的口风既然己经松动,周卫国自然不会抓住以前的事情不放,所以连对陈礼和的称呼都由“陈老板”变成了“陈世叔”,无形中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陈礼和显然也注意到了周卫国对自己称呼上的这个变化,对此,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便笑道:“这就好。要不然自家人都闹起来,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看来陈礼和今天是抱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古训了,说的话越来越和他以前一贯的态度相左,习至于周卫国和周忠的思路都己经有些跟不上他的言语了。
      周卫国呆了呆,才说道:“陈世叔说的是。”
      陈礼和听了,拈须微笑,看样子颇有几分“老怀甚慰”。
      周卫国和周忠则脸色古怪地沉默不语。
      这情景,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诡异!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陈礼和咳嗽了一声,首先打破沉默说道:“贤侄啊,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小事要和你商量。
      周卫国和周忠心头都是一动,只怕这件“小事”才是陈礼和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世叔请说。”
      陈礼和沉吟着说:“贤侄啊,我们现在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眼下有个发财的机会,就不知你想不想抓住?”
      周卫国说:“谢世叔眷顾,愿闻其详。”
      陈礼和说:“现在市面上所有东西都在涨价,贤侄就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周卫国说:“世叔的意思卫国不太明白。”
      陈礼和说:“贤侄,你这话可就见外了吧?你的眼光向来极准,这次上海市场物价上涨的商机你会看不到?”
      周卫国说:“世叔的意思是,投机?”
      陈礼和说:“嗯,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做生意本来就是低买高卖,现在只不过是这‘高卖’比以前‘高’了一些而己。”
      周卫国正色道:“世叔,现在的物价可不止高了‘一些而己’,这种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参与进去。”
      陈礼和笑笑,说:“贤侄,你也未免太谨慎了。你是不是觉得投机风险太大?其实投机这种事情,自然少不了风险。但风险越大,利润自然也就越高。做生意嘛,这点风险总是要冒的。”
      周卫国说:“世叔,我说句实在话吧,你现在要是参与到投机里去,不就是跟人民政府对着干吗?”
      陈礼和说:“我们做生意而己,怎么能说是跟人民政府对着干呢?”
      周卫国沉声说道:“世叔难道忘了上个月人民政府整伤上海银元市场的事?”
      陈礼和不屑地说道:“那有什么,那不过是人民政府以行政命令强行压制住自发的市场行为而已。这件事更加证明了共产党除了会打仗,会玩政治手腕外,搞经济是一窍不通!”
      周卫国皱眉道:“世叔这么激动,难道上次银元市场波动世叔也参与其中?”
      陈礼和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这个……也没怎么参与,就是玩玩而己。”
      周卫国说:“那么,这次物价飞涨,世叔是不是也参与了?”
      陈礼和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贤侄,你要知道,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害你的。我知道你手头现在有很多物资,以你的实力,要想操纵市场还不是易如反掌?此时不入市,难道要等别人都赚得盆满钵满再入市?那可真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周卫国正色道:“世叔,物价飞涨,投机商人固然可以牟取暴利,但是,倒霉的是成千上万的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生计,你可曾考虑过?”
      陈礼和眼珠一转,说:“我想贤侄主要还是担心政府方面吧?其实,凡事可一不可再,政府也不能总用行政命令来干扰市场吧?就算政府这次还要用行政命令,总也会跟上次一样给个期限吧?大不了等政府一发出行政命令,我们立刻脱身就是。再说了,法不责众,现在大家都投机,政府也不会只跟我们这几个人过不去吧?”
      周卫国一摆手,说:“对不起,我是绝对不会入这个投机市场的!”
      陈礼和叹了口气,说:“也罢,既然贤侄不愿意赚这样的快钱,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最近我和几个朋友合伙进了一批大米,想要运往上海。你也知道,现在政府把铁路都抓在自己手里,水路我们也没什么门路,这批大米窝在仓库里根本就动不了。我知道你办法多,这次能不能帮世叔把这批大米运到上海?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里,周卫国和周忠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这才是陈礼和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明白这一点后,两人心中竟是同时松了口气——这才是两人所熟悉的陈礼和!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不知这批大米有多少?现在存放在什么地方?”
      陈礼和大喜,说:“这么说贤侄是同意帮忙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不过两千万斤而己,现在存放在我吴江的仓库里。”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上!”
      陈礼和一愣,说:“你说什么?”
      周卫国重复了一遍。
      陈礼和勃然色变,说:“周卫国,你就半分情面也不顾念?”
      周卫国说:“正因为顾念情面,我才劝你不要参与投机!”
      陈礼和冷哼一声,起身指着周卫国说道:“好,周卫国,咱们走着瞧!”
      说罢,拂袖而去。
      陈礼和走后,周卫国和周忠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两人突然同时笑出了声。周卫国边笑边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我欺啊!”
      周忠说:“少爷,我就觉得奇怪嘛,这陈礼和什么时候对你这么客气了,果然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过他今天这‘礼’下的倒是够分量,竟然连自己女儿都搬出来了!”
      周卫国叹道:“忠叔,他的为人虽然不堪,但这事既然让我知道了,我就不能让他再错下去。”
      周忠说:“少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卫国讶道:“忠叔,你难道己经猜到我要干什么?”
      周忠淡淡地说:“釜底抽薪嘛。我会派人向政府汇报,就说,爱国商人陈礼和,收购大米两千万斤,现存放于吴江仓库中,愿以市价卖给政府,为政府解忧。”
      当天下午,人民政府代表大张旗鼓地登门拜访陈礼和。
      陈礼和虽然莫名所以,却也不敢怠慢,急忙大开中门,迎接政府代表。
      政府代表却没有进门,而是在大门外就当着众多围观者的面宣读了一份以苏南行政公署名义签署的感谢信,随后给陈礼和送上了一张上海中国银行的存单,存单上的数字赫然正是两千万斤大米的市价。最后,代表还送上了上海市市长陈毅亲笔题写的“商界楷模”牌匾一块,以表彰爱国商人陈礼和为协助人民政府平抑物价做出的巨大贡献!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就由不得陈礼和了。在数不清的围观者面前,陈礼和只有表面欢天喜地,内心滴血地接过感谢信、存单和牌匾,同时将自己存放在吴江仓库里的两千万斤大米向人民政府交割。
      第二天一早,这两千万斤大米就开始通过水陆两途运往上海。
      为了平抑上海物价,人民政府调集了大量物资。而在军运任务繁重的情况下,中共中央还是对华东铁路运输做了特殊安排,以确保调集的物资能够及时运入上海。
      政府和民间渠道双管齐下,大批物资开始进入上海。与此同时,工商行政部门也开始大力整顿市场秩序,制定了新的市场管理办法。
      7月下旬以后,上海物价涨势终于渐趋缓和。
      而轻松下来的周卫国也终于开始将一件事情提上日程——结婚。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周卫国今年己经三十八岁,陈怡也快三十了,两人实在是不能再等了。
      于是,在八月初的一天,周卫国连媒人都投请,就带上各色礼物,亲自来到陈家,准备向陈怡求婚。
      这次陈家的门房倒没有难为周卫国,在通报后不久就开了门。
      其实说是说向陈怡求婚,但要娶人家女儿按规矩总要征得女方父母的同意,所明鱼接他的自然是陈怡的父母。
      而此前几天就知道周卫国来意的陈怡这会儿也羞得正躲在后院闭门不出。
      于是,在客厅,周卫国不可避免地见到了陈礼和。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陈礼和看见周卫国后,双眼真的差点喷出火来!他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那两千万斤大米的事一定是周卫国泄露给人民政府的。虽然人民政府是从他手中将那两千万斤大米给买走的,他多少还是赚了一些利润,但是,这两千斤大米他原本是为了运到上海卖高价的,却眼睁睁地看着“暴利”变成“薄利”,他怎能不恨?
      见到陈礼和后,周卫国倒也没有怯场,不顾他脸上吃人的表情,还是将自己的来意说明。陈礼和听完后,己经气得只能说:“周卫国,好,你好,你很好!”
      周卫国心里虽然想笑,表面上却还保持着恭顺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陈礼和总算冷静下来。在仔细考虑后,陈礼和开口说道:“周卫国,你说你爱我女儿,那么我问你,为了她,你是不是可以牺牲一切?”
      周卫国说:“是的。”
      陈礼和冷笑道:“那好,只要你给得起聘礼,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周卫国倒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爽快就答应这门亲事,不免有些喜出望外,至于聘礼,周家什么聘礼拿不出?
      于是周卫国向陈礼和深深一躬,说道:“需要什么聘礼,还请世叔示下。”
      陈礼和说:“很简单,只要你用你周家所有的产业做聘礼,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周卫国不由一愣,随后眉头渐渐皱起,他虽然对陈礼和的狮子大开口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有想到陈礼和竟然会开出这么个条件!
      但很快,周卫国就回过神来,嘲弄地一笑,说:“这就是你的条件?”
      陈礼和说:“你答不答应?”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一直以为我了解你,可今天我才发现,我对你的了解远远不够——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卑鄙!”
      陈礼和大怒,说:“你若是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就绝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你!”
      周卫国一字字说道:“陈老板,请你记住,我想娶的,是你的女儿,她既不是你的附属品,也不是你的私有财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我看重她的,不是她的美貌,不是她的官位,更不是你的家产,而是她这个人!一个有情有义,等了我足足十一年的女子!今天,我是来向她求婚的,无论你答不答应,都不能影响到我的决定。”
      陈礼和气得浑身只哆嗦,几乎是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周卫国看着陈礼和,却是一言不发。
      周卫国越是表现得冷静,陈礼和心中的愤怒就更甚。愤怒使得他再没有任何顾虑,一指周卫国,向家人大声吩咐道:“给我乱棍打出去!”
      见几个家人脸显犹豫,陈礼和怒道:“还傻站着干什么?抄家伙,打死了人我负责!”
      几个家人这才围向了周卫国,手上竟然还真的拿着棍棒,看来是早有准备。
      只是这几人倒也不是没有眼光,他们虽然靠近了周卫国,却没有一人动手。其中为首一人还向周卫国挤出一个笑容,低声说道:“周老板,您看……?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容易啊,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周卫国暗叹一声,站了起来,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疲惫的感觉。
      他活的这三十多年,无论读书、打仗、经商,都可说一帆风顺,从未遇到过对手。如果不是因为陈怡,他这辈子都绝不会和陈礼和这种人打第二次交道,更加不会对陈礼和这种人一再忍让。
      可是,现实似乎总是爱和人开玩笑。这样一个人,偏偏是陈怡的父亲!
      其实就算到了这时候,周卫国也没有把陈礼和的态度和言语放在心上。唯一能影响到他决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陈怡,但陈怡此刻并没有出现。而眼前的局势己经闹僵了,他不得不马上做出一个决定。
      在略一思索后,周卫国向陈礼和拱了拱手,没有说任何话就转身走了。
      那几个围在他身边的陈府家人自然赶紧给他让路——开玩笑,这个周卫国在前不久可是亲手干掉过好几个刺杀陈毅的军统特工,他们就算对自己的劝夫再自信,也不敢自比军统特工。
      周卫国走后不久,陈怡就从后院跑了出来。
      在客厅没看见周卫国后,陈怡立刻向陈礼和问道:“他呢?”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道:“他是谁。”
      陈怡说:“周卫国啊,他人呢?”
      一听到“周卫国”这三个字,陈礼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沉着脸说道:“被我给赶走了。
      陈怡一字字问道:“你为什么要赶走他?”
      不知为什么,对女儿现在的态度,陈礼和倒是有些害怕,语声不由自主低了下来:‘他…… 他说是说要向你求婚,可是……可是他又拿不出聘礼,我自然就把他给赶走了!”
      陈怡盯着陈礼和,说:“你要了什么聘礼?”
      陈礼和吞吞吐吐道:“我……我……”
      陈怡长吐出一口气,说:“请你记住,我不需要他的任何聘礼!”
      陈礼和说:“那我也不让你委屈了啊,你的嫁妆……”
      陈怡冷冷地打断他道:“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嫁妆!我心甘情愿嫁给他。我要和他过一辈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陈礼和固然是呆在当场。几个家人也是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小姐这是追周卫国去了!
      想明白这点,他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古怪。互相挤眉弄眼一番后,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老丈人得罪了新姑爷,偏偏这新姑爷又颇有权势,新姑爷愤然离去,眼看这事就闹僵了,幸亏小姐终于出面。接下来,自然是小姐追上新姑爷,缓颊之后,两家嫌隙尽去……至于事情最后怎么朝着圆满的方向发展,那就不是自己这些人考虑的事了。
      周卫国出陈家大门后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卫国停了下来,往后看了一眼。
      只看了这一眼,周卫国的心情就一下子变得非常好。因为他看见了陈怡。
      周卫国立刻转身朝陈怡迎了过去。
      陈怡见周卫国迎了过来,这才停止了奔跑,气喘吁吁地走向周卫国。
      两人走近后,陈怡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周卫国一摊手,说:“天地良心,这事可不能全怪我。你父亲要乱棍把我打出门,我有什么办法?不让他打出门吧,他脸上过不去;真让他把我打出门吧,我脸上又过不去。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只好自己出门了。
      陈怡白了周卫国一眼,说:“我什么时侯说过怪你了?偏你就能说出这么一大堆话来!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受点委屈?”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我可真没少受委屈。”
      陈怡握住周卫国的双手,说:“我知道我父亲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也知道你受了他很多委屈。可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父亲,有些事,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吧。”
      周卫国苦笑着说:“这些话你就算不说我也明白。”
      陈怡说:“那你就不能再受一次委屈?”
      周卫国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算再受一次委屈也没什么。”
      说完,周卫国就要往陈家的方向走去。
      陈怡一把将他拉住,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周卫国说:“再受一次委屈啊!”
      陈怡随口道:“我看你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算了吧。”
      周卫国急道:“这怎么能算了?我可是认真的?”
      陈怡说:“你急什么?”
      周卫国说:“我能不急吗?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陈怡这才明白他会错了意,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但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种话,脸立刻又红了,低声说:“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周卫国看着陈怡娇羞的神态,一下子竟然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样式古老的银戒指,认真地说道:“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唯一一件物品,吴妈昨天才交到我手上,你现在能戴上它吗?”
      陈怡不由一呆,但一呆之后,脸却是更加红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你说是什么意思呢?”
      陈怡的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说:“你这样,是在向我求婚吗?”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是的!”
      陈怡低声说道:“可我看不像啊。”
      周卫国立刻微笑着单膝跪下,将戒指捧在掌心上举,说:“陈怡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怡的脸色更红了。
      这场景她虽然设想了无数次,但一旦真的来临,她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周卫国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着,周卫国就抓起陈怡的右手,将戒指套入了她的无名指,戒指戴好后,周卫国忍不住赞道:“正合适!看来我母亲也同意你做她儿媳妇了。”
      陈怡慎道:“我又没说愿意。”
      周卫国说:“这样啊?那我只有取下来了。”
      说着作势要将陈怡手上的戒指取下。
      陈怡飞快地将手抽开,白了周卫国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样?送出去的东西还好意思收回?”
      周卫国大叫冤枉,说:“不是你说不要的吗?”
      陈怡说:“我几时说过不要了?”
      周卫国笑道:“那你就是同意了?”
      说着,顺势站起。
      陈怡狠狠瞪了周卫国一眼,说:“终究还是让你奸计得逞了!”
      说完,却又忍不住喜滋滋地摆弄着手中的戒指——这戒指的含义,她自然再清楚不过。周卫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然是不胜喜悦。
      陈怡却突然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说:“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了?”
      周卫国立刻说:“那我改天再请媒婆上门怎么样?”
      陈怡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周卫国说:“怎么了?”
      陈怡说:“如今是新社会,讲的是自由恋爱,再不讲什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了。再说,我己经决定从家里搬出来住了。”
      周卫国吃吃地说:“这么快?”
      陈怡奇道:“什么这么快?”
      周卫国说:“你这么快就要搬过来住了?”
      陈怡一愣,随即用食指狠狠点了周卫国额头一下,说:“我是觉得最近公署事情比较多,我又不希望你和我父亲再起冲突,所以决定从家里搬出来,搬到分区大院住。你这人怎么想的?”
      周卫国讪讪地笑笑,说:“我没怎么想啊。”
      陈怡脸一板,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周卫国立刻觉得自己很卑鄙无耻,所习赶紧转换话题,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是中式婚礼好还是西式婚礼好?”
      陈怡想了想,说:“时间你好好想想吧,至于婚礼,还是中式文明婚礼吧。我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总要顾及影响。”
      周卫国说:“那好。要不,婚礼时间也由你定吧?”
      陈怡嘎道:“哪有你这样的?要娶的可是你,我可不愁嫁!”
      周卫国赶紧赔笑道:“是是是,你不愁嫁,愁的是我。可是,选什么日子好呢?”
      陈怡悠然道:“这可就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
      周卫国不由苦笑,这可真是个难题,是得回家跟忠叔和吴妈好好商量商量。随即又暗暗庆幸,今天幸亏没让孙大胆等人跟着,要不这些私密的话岂不都被他们给听去了?话说回来,如果孙大胆等人跟着,今天还真未必能和陈怡说这么私密的话。
      到了这时侯,两人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多在一起呆一刻都尴尬,便顺势分开,忙各人的事情去了。
      周卫国回家后,找到周忠和吴妈,将今天的事情大略说了,说到自己和陈怡的对话时,自然一笔带过。
      周忠和吴妈听说少爷终于要结婚了,自然都是大喜,但说到怎么定结婚的日子,两人都没结过婚,却都不甚了了。无奈之下,周卫国只好求助于苏州最有名的媒婆。
      那媒婆刚开始见苏州首富请托,自然喜出望外,本要天花乱坠一番,但一听说女方竟然是“苏州知府”后,顿时也没了主意,只说要好好推算一番。
      至于陈怡,自从那天从家里搬出后,就再没回过家,这婚礼的事,自然也没人商量。于是,周卫国和陈怡的婚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拖了下来。
      直到九月,连新中国开国大典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周卫国才脑中灵光一闪,将婚礼的日子定在了十月二日。至于请哪些人来参加婚礼,依周卫国的意思,除了苏南一带的亲朋故交,如果能把原来的战友都请来,那自然最好,但这个想法显然有些不现实。好在鲁震明的驻地就在上海郊区,他应该还是能参加自己的婚礼。至于其他人,都跟着部队转战,现在究竟在哪里可是军事机密,周卫国干脆就托鲁震明想办法通知了。
      十月一日,当广播中传来代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熟悉的旋律时,周卫国的双眼湿润了。这是原来虎头山阳村英雄三连的战歌,也是后来的虎头山独立团战歌。
      此时此刻,周卫国想起了曾经和自己一起战斗过的战友们。
      那时,谁能想到自己能够活着看到新中国成立?看到中国人民重新站起?看到中华民族重新屹立?
      不知不觉间,周卫国吟出了那句从重庆谈判后就流传甚广的名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十月二日,是周卫国和陈怡大喜的日子。
      一大早,周家上下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而在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大院,昨日开国大典的喜庆气息还未散去,就再度弥漫在了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好在现在是新社会,结婚的程序大大简化,周卫国和陈怡两人的婚礼干脆就从传统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简化到了只有“亲迎”这一项,而且因为陈礼和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周卫国前往迎亲的娘家也不是陈家,而是苏州行政分区大院。从分区大院顺利迎回陈怡后,婚礼才算在周家正式拉开帷幕。
      这场婚礼的很多地方都透出与众不同。比如,迎娶的工具不是花轿而是轿车;新郎西装革履,新娘则穿着绿色军装;新郎新娘一起站在喜堂外迎接来宾……最为夸张的是,女方父母竟然没有出面,而主持婚礼的,则是男方的管家!
      当然,这场婚礼还是有很多地方能看到苏州传统婚俗的影子:大厅一侧喜堂正中悬挂着象征夫妻百年好合的和合二仙画像,供桌上的果盘里盛着红枣、花生、桂圆等,寓意“早生贵子”“团团圆圆”。
      婚宴预定在晚六点开始,但不到五点半,来宾就己来了大半。这其中,自然以苏南工商界人士居多。来宾中还有苏州驻军代表,不过因为无论是新郎还是新娘都有这个面子,所以来宾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孙大胆等人肩负着保卫新郎新娘安全的重任,则是既辛苦又快乐着。
      周卫国和陈怡站在喜堂门口,对每一个来宾都微笑相迎,直把脸都笑痛了。两人每一相视,都不由苦笑,但心里却是甜的。
      时间己经过了五点三刻,周卫国还没有看到一个战友出现,就连鲁震明都没有来。自己结婚竟然没有战友参加,周卫国心里多少总有些难过,但想到他们都是军人,也许都在执行任务,周卫国也就释然了。对此,陈怡自然明白,所以不免时不时握一握周卫国的手以示安慰。
      这时,沈从云夫妇到了。
      周卫国和沈从云的交情与别人不同,自然和他多聊了几句,这时,就听一个拱亮的声音叫道:“班长,俺来了!总算赶上了!”
      周卫国一听这声音,顿时大喜,这声音不是杨大力的还能是谁的?
      抬眼望去,果然见杨大力大步走了过来。紧随其后的,还有赵杰、鲁震明、林水生和原来特战队的十来个老兵。
      一下子看见这么多战友,周卫国立刻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杨大力走到近前,首先就对陈怡大声说道:“嫂子好!”
      赵杰等人也跟着大声说道:“嫂子好!”
      杨大力又补了一句:“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嫂子了!”
      众人听了,都是会心地一笑。
      陈怡被他们叫“嫂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此刻听了,感觉到意义终究不一般,还是羞涩地一笑,说:“你们要再不来,你们老团长就要不高兴了。”
      陈怡这一笑,杨大力等人不由看得呆了,杨大力忍不住说道:“嫂子,你今天可真好看!”
      赵杰一拉杨大力,说:“嫂子哪天不好看了?”
      杨大力挠了挠头,呵呵笑了,说:“也是啊!”
      周卫国咳嗽了几声,说:“大力,你们也得抓紧啊!赶紧找个老婆!”
      杨大力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班长这话说得在理。”
      赵杰等人听了不由都是大笑。
      林水生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神情却有些黯然。
      周卫国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林水生立刻醒悟过来,笑着说道:“旅长,俺祝您和嫂子白头到老!”
      周卫国微笑道:“谢谢!”
      赵杰低声对周卫国说道:“旅长,陈师长和刘政委都走不开,所以特地让我多带几个老战友来看您。”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杨大力突然嘿嘿笑道:“班长,以后你和嫂子生了小娃娃,送一个到俺手下当兵好不好?”
      周卫国奇道:“为什么要送到你手下当兵?”
      杨大力正色说: “你当了俺这么多年班长,就不兴让你娃娃叫俺几年班长啊?”
      众人听了自然又是大笑。
      随着客人到齐,婚礼也正式开始。过程不外乎是奏乐,主婚人、证婚人入席;新郎新娘入席;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新郎新娘行鞠躬礼,交换信物;新郎新娘、主婚人、证婚人在证书上盖章;证婚人致训词;来宾致词;主婚人答谢词;新郎新娘向证婚人、介绍人、来宾等鞠躬致谢;礼成。婚宴。闹洞房。
      深夜。
      新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和陈怡并肩坐在床沿,两人突然开口说道:“总算闹完了。”
      两人一怔,随即都忍不住笑了。
      周卫国搂着陈怡,柔声说道:“知道吗,今天是我这辈子第二重要的日子。”
      陈怡靠在周卫国肩膀上,轻声说:“那第一重要的日子呢?”
      周卫国缓缓说道:“你想知道吗?”
      陈怡点了点头,说:“想。”
      周卫国说:“那应该是民国二十七年六月的一天,那一天,在徐州郊外的一个小村庄… …”
      陈怡的思绪立刻跟着周卫国的话飘到了从前。是啊,正是在那一天晚上,自己和这个冤家第一次见面了——没想到这个冤家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想到这里,陈怡心里不由一阵甜蜜。
      周卫国说了开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怡忍不住说道:“还有呢?在那个小村庄发生什么事了?”
      周卫国正色道:“你真想知道?”
      陈怡嗔道:“快说!”
      周卫国快速地说道:“在那一天,一个投身抗日拱流中的青年,终于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走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跟着一群学生突破鬼子封锁线,北上参加八路军!”
      周卫国说得很快,陈怡听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立刻转身,盯着周卫国,说:“没了?”
      周卫国说:“没了啊!”
      陈怡难以置信地说:“你说的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就是指这个?”
      周卫国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了!难道我决定参加八路军这个日子还不够重要?”
      陈怡嘟起嘴,说:“你干嘛要告诉我?”
      周卫国无辜地说:“是你要听的啊!”
      陈怡“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周卫国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怡没好气地说:“笑什么?”
      周卫国从后面搂住陈怡,在她耳边说道:“生气了?”
      陈怡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卫国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其实,我刚刚想说的是,我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就是在民国二十六年六月的那天晚上,见到了你!”
      陈怡霍然转身,说:“你说的是真的?”
      周卫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真的。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陈怡撇撇嘴,说:“我吃什么醋了?”
      周卫国说:“就是吃八路军的醋啊。要不你怎么一听我说这辈子第一重要的日子是决定参加八路军的日子就变成那样了?”
      陈怡“呸”了一声,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周卫国叹道:“我真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吃醋,而且吃的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醋!哎哟!”
      这最后一声,却是因为陈怡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他吃痛不过叫出了声。陈怡掐过周卫国后,又抱住了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我告诉你,只要是个女人,就会吃醋!所以,你以后可要给我老老实实的!”
      周卫国苦着脸说:“我再也不敢了!”
      但很亏,周卫国就笑吟吟地说道:“要不,你再亲我一下吧?”
      通常童话故事到了这时候,都会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我想,这如果作为《特战先驱》的结局,也是不错的。前提是,读者朋友们不向我拍砖!于2009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