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鸿愿终遂韦庄任相
　　正值韦庄在蜀的事业节节顺利，职位步步高升，就要被任用为宰相的时候，在蜀皇众多的养子中就有这么一个，始终盯着韦庄的一举一动，企图找一个茬子，把她拉下水，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一天，内人生日，韦庄诗兴大发，遂题诗（《香奁集》此诗原名《赠内人》）《褭娜（丁卯年作）》）相赠：
　　褭娜腰肢澹薄妆，六朝宫样窄衣裳。著词暂见樱桃破，飞醆遥闻豆蔻香。
　　春恼（撩拨）情怀身觉瘦，酒添颜色粉生光。此时不敢分明道，风月应知暗断肠。
　　该诗首联是对内人身材、服饰的描写，颔联是自己在创作和饮用时对内人的视觉所见（樱桃：喻指女子小而红润的嘴）和嗅觉所闻（体香）的感受。颈联分述了自己“身觉瘦”和内人“粉生光”外在状态的巨大反差。而尾联则叙述了自己不能与人言说之事的内心感受，这“暗断肠”实际上就是对李亿的极度思念。
　　内人在生日之际得到韦庄如此的“礼物”，感到异常兴奋，就把此诗拿给相好的人共赏。赏读过此诗作的人大多都是朝中武将的家眷。她们过生日时，顶多置办一席家宴，或得到些物质赏赐，远没有韦庄赠给内人诗作这样浪漫。这就使得他人的家眷感到十分羡慕，韦庄的内人也着实因此而风光了一回。但没有想到的是，这首诗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传到了王建的这位养子手中。他自己不懂其意，就召集了几个文人对这首诗进行研究。
　　他们对该诗作的前两联都没有异议，但对后两联却各持己见，其中有一个人说：“自己的女人，自己随便，有什么不敢说，这‘暗断肠’，分明是有问题。”
　　另一个说：“‘身觉瘦’是房事过多的必然结果，这种事公开场合不能明说也合情合理，既然都‘身觉瘦’了，还‘暗断肠’，这韦庄的性欲是不是有些太强了。”
　　说完他们几个轰然大笑。不过，王建的那个养子却倾向于前一种说法，认为此事并不那么简单。他说：“‘断肠’作为男女之间极度思念的形容，多为女思男所用。韦庄也算得上是有唐著名诗人之一，如若不是用词不当，其中必有缘由。”
　　他综合自己平时对韦庄行为举止的观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说：“假如，韦庄原本是一个女人，那么，这就是因为思念一个意中人‘暗断肠’，这样一来‘不敢分明道’和‘身觉瘦’也就讲得通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说：“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无稽之谈。吾皇难道会看走眼吗？韦庄可是蜀皇特别看重的人，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尽管这种说法遭到大伙的否定，但是，出于急切搬倒韦庄的动机，还是把此事作为一个重要的发现，报告给了蜀皇王建。王建是个相当迷信的人，认为女人任宰相当朝理事，将来一定会生祸于蜀。听后大怒，于是，紧急召见毛文锡等一干大臣，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看看怎样处理才好。
　　蜀皇王建示意宦官将那诗递给毛文锡后，就问道：“毛爱卿，你先看看这首诗，再说说你的看法。”
　　毛文锡阅后说：“文学乃娱事也，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横岭侧峰，因人而宜，不可认真。古时不是也有屈原以香草美人喻君子乎？以此看，若不是韦卿思君爱君，又是什么呢？焦虑之心固然是有，但以韦卿平常所为判断，八成也是为了国事！说他是女人，更是无稽之谈，不可信，不可信。”
　　蜀皇王建听罢，哈哈大笑，说：“难得一片忠心，如此甚好。”他接着又将眼光转向大家，说：“我说不会吧！不要小题大做，诬我忠良，险些坏我大事。”
　　那养子又站出来说：“以古论今，似有不妥。但有唐一代，诗为事作，是为风潮。情自我心，诗叙我心，约定俗成。加之其行、其为乃吾辈亲眼之所见，定一人为相并不难，若错定则误国事大，还请父皇明鉴。”
　　毛文锡说：“不可能吧！臣等与韦卿朝夕相处，并未发现有甚异样，大概是有人存心栽赃陷害吧！　”
　　此时，有人给蜀王出了一个馊主意，说：“干脆脱了衣服当场检验。”
　　此句一出，立即有少数兴灾乐祸者随声附和。嚷嚷道：“脱！脱！脱了一看便知分晓，干净利落，何必如此费神猜测，犹豫难决。”
　　毛文锡立即反驳道：“蜀皇在上，朝廷乃议事重地，儒生聚集，切不可行此有伤儒雅之事。脱衣检验固然简单可行，但有三大弊端，其一，脱衣鉴定后，若果真如同所说，对于韦卿来说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但难承其羞，若皇上怪罪，还会因此而丢掉性命，吾蜀也将失去一位开国功臣，惜哉惜哉！如此以来，也让其他功臣寒心。若非同所说，落此笑柄，韦卿颜面尽失，威望无存，往后将如何为吾皇效力？其二，若果真如同所说，就是说原是一女子以开国居功吾蜀，这不是明摆着说吾蜀中无人，遂使吾辈须眉自此再无颜面见人，呜呼哀哉！其三，倘若果真如同所说，这不明摆着是说吾皇不能识人善任，雌雄不辨，更有损于皇上尊严。反之，与所说相左，皇上将难以给韦卿作解，且会被人认为吾皇没有主见偏听偏信，让人轻看。故而，奉请吾皇三思。”
　　此时大多数大臣点头称是，都认为：“毛卿所言极是，此当谨慎行之。”
　　蜀皇王建说：“这……，毛爱卿，那你说该怎么办？”
　　毛文锡走上前去，凑近王建的耳旁悄声说了几句，旁人只听见最后一句是：“这样一试便知分晓。”
　　接着，又抬起身来面对大臣们大声说：“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鲁莽行事。怎么说韦庄也是我朝开国元老，立过汗马功劳。”
　　蜀皇王建听后，顿时面露喜色，连声说：“好！好！就这么办。”
　　一日，韦庄正在府中撰写文书，忽有家人来报，说是有一位宦官前来传达蜀皇口谕。韦庄赶紧起身听旨，只听得那宦官宣道：“自蜀建国以来，蒙韦卿劳心，朝中礼制甚为完备，只是*宫妃，多无教养，不成体统，与大蜀朝仪相差甚远。欣闻韦府内人，贤淑高雅，多才多艺，朕欲招进，使之教习后宫，钦此。”
　　韦庄一愣，心想：“蜀皇王建这是唱的那一出戏，后妃娘娘花蕊夫人，才貌双全，精通歌赋，琴棋书画，不仅是教习后宫的合适人选，而且名正言顺。为何舍近求远，令微臣内人进宫侍候？不对！这里面定有原因。难道是男装扮相被看穿了？难怪这几天感觉有些不对劲，唉！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在人之常情上都要做到做足，否则的话，恐怕就真的就要露馅了。”
　　于是，韦庄装出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一边喊人去通知内人，一边嘴里嘟嘟囔囔，语无伦次地说：“蜀皇啊！自我入蜀，为了蜀国可说是呕心沥血，竭尽心力。自知圣上待予不薄，依理说，君之所欲，臣之将予，理所应当，那也要看是什么东西。上尊有三宫六院，*粉黛三千，亦应允臣拥有所爱。哎哟，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说完看到内人走了出来，就紧紧地抱着，老泪纵横，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内人自然也是心领神会，也装作十分悲痛的样子，哭泣不止。
　　那宦官见此状，便大声说道：“咳！咳！瞧你们的那点出息，令她去教习后宫，是蜀皇看得起你，这是好事，干吗弄的像生死离别一样，至于吗？”
　　韦庄这才松手，用手抚摸着内人的脸说：“这一去不知何时返家，没有夫婿在身边的日子，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让老夫等得太久啊！　”
　　内人答道：“我倒是答应的，这可由不得妾身呀！　”说完又抽抽答答地哭上了。
　　那宦官也不再理会，就领着韦庄的内人一路回宫复命去了。
　　蜀皇王建先是仔细向那宦官询问了去韦庄家的宣旨情况，又命将韦庄内人安排在后宫厚待。然后，就命人观察韦庄与其内人的表现，再做决定。
　　且说韦庄这边，自内人进宫以来，就茶饭不思，瘦了许多。有了空闲的时间就写词，一封一封地往宫中寄。如《荷叶杯1》云：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如《河传》云：
　　锦里，蚕市。满街珠翠，千万红妆。玉蝉金雀，宝髻花簇鸣□，绣花裳。
　　日斜归去人难见，青楼远，队队行云散。不知今夜，何处深锁兰房，隔仙乡。
　　如《荷叶杯2》云：
　　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
　　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暮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栊。
　　如《谒金门》云：
　　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
　　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
　　那宦官拿着韦庄写给内人的词，对蜀皇王建说：“他写的这诗怎么办？”
　　王建说：“给她送过去，看看她读了有什么表现，过来汇报。”
　　只见韦庄的内人在宫里只要接到韦庄的词，阅读后就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那宦官在一旁看得都伤心落泪，就回去给蜀皇王建说：“我看这两口子的感情还真的不一般，才几天未见就成了这般模样。这我就不明白了，皇上不是让她教习后宫吗？怎么老不见您发话呢？外面都有人风言风语地说您霸占臣妻了。”
　　王建一听，哈哈大笑，当即吩咐那宦官：“把她送回去吧！　”
　　可是，王建的这位养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他私下里扣住韦庄内人，进行威逼利诱，严厉审讯，企图以此为突破口整倒韦庄。韦庄的内人，虽是不问政事的家庭妇女，但她深深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和对韦庄的利害关系，倘若将家中之事如实说出，不但就此毁了韦庄的事业，而且会性命不保。所以，她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确保韦庄的安全，在严刑之下，宁死不招。最后，终因苦熬不过，撞墙自尽　。韦庄知晓后，痛不欲生，哭的死去活来，其场面之惨烈，使得前来吊唁的大臣们都忍不住为之落泪悲泣。蜀皇知道此事后，就对那位养子作了严厉训斥，遂在后宫中挑一嫔妃派人给韦庄送去。韦庄以爱妾新亡，尸骨未寒，不宜嫁娶为由婉拒不纳。
　　梁太祖开平二年（908）正月，韦庄被正式认命为前蜀宰相，圆满地完成了师傅交给她的任务，也实现了自己的鸿愿。但荣升的大喜却使得韦庄总高兴不起来，她又想起那屈死的内人。即做《独吟》道：
　　默默无言恻恻悲，闲吟独傍ju花篱。只今已作经年别，此后知为几岁期。
　　开箧每寻遗念物，倚楼空缀悼亡诗。夜来孤枕空肠断，窗月斜辉梦觉时。
　　好友黄滔也得到了韦庄任相的消息，他寄来诗作《书事》以示庆贺，其诗云：
　　望岁心空切，耕夫尽把弓。千家数人在，一税十年空。
　　没阵风沙黑，烧城水陆红。飞章奏（进献）西蜀，明诏与殊功。
　　其诗在肯定韦庄在蜀功绩的同时，主要用意在于“明诏”，也就是向韦庄反映民意和他的政治理念。提请韦庄要注意让民众休养生息。具体地讲，就是尽量地少让农民服兵役，减税，尽可能地避免战争。在这一点上，他与韦庄的政治理念是完全相同的。
　　在好友的支持下，按理说，韦庄的事业此时是如日中天，应当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地干下去。但韦庄却不这么想，她仔细地分析当前的形势：在蜀，王建刚刚当了皇上，就贪图享受，后宫嫔妃成群。这还算不了什么，蜀皇此时最害怕就是有人抢班夺权，所以，与就皇位前相比，疑心就更重。不久前才发生的一件事，说明蜀国内部权力争斗的趋向已初露端倪。
　　原来，王建的养子王宗佶被罢宰相以后，对养父心怀不满，在暗中收留勇猛敢死之徒，企图作乱。他上表对蜀皇说：“论官位我是朝中大臣，论同宗我又是长子，所以，国家兴亡，与我息息相关。如果现在不确定太子，将来一定会有祸端。父皇如果认为皇弟王宗懿的才干能够继承皇位，就应该早日举行册封大礼，任用我为元帅，统领六军。如果蜀国形势艰难，皇弟王宗懿年幼，难当此大任，又怎么能保证我保持谦逊不主动承担治理国家的重任呢！今父皇已经南面称帝，军队事宜理所应当委任儿臣。现在，我请求设置元帅府，雕铸六军印鉴，征战守边之事，应由我掌管施行。作为太子早晚侍奉饮食，掌握军队护卫宫禁，守卫万世基业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希望陛下考虑决定。”
　　这实际上是在逼王建落实太子的人选，如果当不上太子就要兵权，态度十分强硬。蜀皇王建听后十分气愤，但忍耐住没有发作。下朝后他就此事与宠臣唐道袭商量这件事的处理办法。谁知这唐道袭早就对王宗佶对自己直呼其名有所不满，就回答说：“皇儿宗佶的威名声望，朝廷内外都畏惧顺服，足以能够驾驭众将。”蜀皇王建就此确信王宗佶可能要谋逆。
　　开平二年正月二十八日，王宗佶觐见蜀皇，言辞神色仍然狂悖不敬。蜀皇强压愤怒说：“国家大事，非同儿戏，不能草率，容父皇与朝中大臣充分商议后再行决定。”王宗佶仍不听，叫嚷着：“国是父皇所创，礼是父皇所制，立太子，确兵权父皇不能定，又是何人能定，分明是有偏于皇弟。”这回蜀皇真的是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了，就命令卫士打死他。可怜这王宗佶想当太子的愿望也太急切了，真是欲速而不达。
　　韦庄看到新建没多久的蜀国又产生了与以前唐朝时一样的权力争斗，蜀皇王建也明显表现出对“创业功多”者“优容之”的倾向。从王宗懿当上太子没有多久，就将被委管领六军的重任，及其对待旧臣比其兄王宗佶有过之而不及的轻慢的现象看，说明蜀皇王建从骨子里还是任人唯亲。
　　再说，自从有人告发韦庄是女人事件发生以来，王建虽然表面上依旧任韦庄为相，但已经没有像以前那样重用和信任韦庄。蜀朝内构何时休？韦庄对蜀国的前途十分担忧。
　　一日，接到岐王李茂贞来信，蜀皇王建立即诏请韦庄等大臣进宫商议。李茂贞的来信究竟涉及到什么事，韦庄将如何应对，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