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应天时备考去湘鄂
　　文德元年（888）二月，僖宗卒，政治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昭宗即位后宣称，要“恢复前烈之志，崇礼大臣，梦想贤豪，云云……”韦庄犹如在漆黑的夜晚看到了一丝光亮，希望之火死灰复燃，产生了继续应试的念头。这一次，她并不和其他人一样立即返回长安去参加应试，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读死书，而是走千里路，寻亲访友，活动频繁。如果说唐朝的政治形势是天时，韦庄自身的知识储备和朝廷科考的恢复是地利，那么，如何使得韦庄顺利通过应试机构的制约就是人和。种种迹象表明，韦庄江西之行的目的就在于实施她的“人和”工程。说白了就是托人情，找关系。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是在投机取巧，搞歪门邪道。虢州十年寒窗证明她并不怕苦读书，而是耽搁不起这时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到了垂暮之年考中进士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她要寻求一种双保险，双管齐下，力争一次成功。
　　龙纪元年（889）冬，她从衢州出发到江西，在边界处拜访了居士楚公，作《不出院楚公（自三衢至江西作）》云：
　　一自禅关闭，心猿日渐驯。不知城郭路，稀识市朝人。
　　履带阶前雪，衣无寺外尘。却嫌山翠好，诗客往来频。
　　这位楚公闭关坐禅，是“稀识市朝人”，看来他是帮不上韦庄什么忙的。告别了楚公，韦庄下一站到了信州（今饶州）。在此韦庄游览了南溪作《夜雪泛舟游南溪（今江西上饶）》：
　　大江西面小溪斜，入竹穿松似若耶。两岸严风吹玉树，一滩明月晒银砂。
　　因寻野渡逢渔舍，更泊前湾上酒家。去去不知归路远，棹声烟里独呕哑。
　　沿江“寻野渡”、“上酒家”，不计归程，只有“呕哑”的棹声一路陪伴，就是韦庄这一阶段的生活特征。由此向西北方向，沿信江逆流而上到了饶州（今鄱阳县）。在此，韦庄凭吊了三位人物，第一位是鄱阳首任县令吴芮；第二位是陶侃；第三位是陶侃的母亲。
　　吴芮，生卒年不详，逝于公元前202年，是吴王夫差的后裔。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吴芮是首批县令之一。他注意治政恤民，深得民心，被尊为“番君”。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起义反秦，全国人民纷纷响应。英布率七千人投吴芮，虽是黥面的刑徒，但吴芮并不藐视，还将女儿嫁与他。命他率领一支以越人为主的武装，入淮与项梁军会合，跟随项羽定三秦入咸阳。又另派水军随刘邦入武关。项羽分封诸侯时，封吴芮为衡山王。汉朝建立后，改封为长沙王。吴芮功高不骄，处事谨慎，诸王皆被诛杀，吴芮独免，子孙五代皆袭王位。
　　陶侃（259－334），字士行，江西鄱阳人。起初官县吏，渐升任郡守。永嘉五年（311）任武昌太守。建兴元年（313）任荆州刺史。后又任荆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诸军事。他精勤吏职，不喜饮酒、赌博的品质为人称道。作为一代名将，在东晋建立的过程中和稳定东晋初年动荡不安的政局上，颇有建树。他虽是江南的少数民族，出身贫寒，在西晋风云变幻中，竟能冲破门阀政治为寒门入仕设置的重重障碍，当上东晋炙手可热的荆州刺史难能可贵，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陶母湛氏，生卒年不详。夫早亡，与小儿陶侃相依为命，家境“酷贫”。但湛氏生性坚强，立志要使儿子出人头地。于是，对陶侃管教很严，要求陶侃“少长勤整，自强不息”。她以自己纺织为资助，鼓励儿子广交朋友。后来，陶侃在县功曹周访的荐引下当上县主簿，才开始摆脱充当贱役的地位。一次，鄱阳郡孝廉范逵途经陶侃家。时值冰雪寒天，仓促间陶侃无以待客。湛氏便用自己的头发换来酒肴，陶侃“斫诸屋柱”为薪柴，终于备得一桌“精食”招待范逵。次日，范逵上路，陶侃又追送百余里。范逵遂向庐江太守张夔“称美之”，于是，张夔把陶侃召为督邮，任枞阳县令。靠着这种身份，陶侃才得以进入洛阳与上层名流结识，去实现他的大志。
　　其《饶州馀干县琵琶洲有故韩宾客宣城裴尚书修行…因以和吟》云：
　　琵琶洲近斗牛星，鸾凤曾于此放情。已觉地灵因昴降，更闻川媚有珠生。
　　一滩红树留佳气，万古清弦续政声。戟户尽移天上去，里人空说旧簪缨。
　　诗中“里人空说”证明上述三则故事都是当地居民讲给韦庄听的。其“留佳气”“续政声”就是对这三人的赞誉。上述传说中人物事迹虽令人欣羡，但联系到自己的出身和遭遇其“尽移”、“空说”不失则表现出一种失落的情绪。由此再向西北斜穿鄱阳湖到九江。泛舟湖上时，韦庄想起曾给张祜说过，此次漫游要到长沙的话，临行时老友张祜曾赠诗叮嘱再三：
　　远远长沙去，怜君利一官。风帆彭蠡疾，云水洞庭宽。
　　木客提蔬束，江乌接饭丸。莫言卑湿地，未必乏新欢。（《送韦整尉长沙》）
　　韦庄遂作《泛鄱阳湖（江西）》以寄之：
　　四顾无边鸟不飞，大波惊隔楚山微。纷纷雨外灵均过，瑟瑟云中帝子归。
　　迸鲤似棱投远浪，小舟如叶傍斜晖。鸱夷去后何人到，爱者虽多见者稀　。
　　对于好友张祜的误会，她并不在意，只是顺其意进行回答。在九江韦庄凭吊了庾亮。作《访浔阳（九江市中心城区）友人不遇》
　　不见安期悔上楼，寂寥人对鹭鸶愁。芦花雨急江烟暝，何处潺潺独棹舟。
　　诗中所涉及“安期”是秦、汉时齐人，传说他曾从河上丈人习黄帝、老子学说，卖药于东海边。秦始皇东游，曾与他交谈语三天三夜。后世方士、道家称其为海上仙。可见，韦庄的这个友人也是个道中高人。
　　在此韦庄又遇见了卢员外，作《九江逢卢员外》云：
　　前年风月宿琴堂，大媚仙山近帝乡。别后几沾新雨露，乱来犹记旧篇章。
　　陶潜岂是铜符吏，田凤终为锦帐郎。莫怪相逢倍惆怅，九江烟月似潇湘。
　　韦庄与这个卢员外是在前年见过面的，以诗中“陶潜岂是铜符吏”的口气判断，卢员外似在讥讽韦庄近年来是在白忙活，并没有谋上一官半职。韦庄在反讥他“岂是铜符吏”的同时，以“终为锦帐郎（朝廷朗官）”的憧憬作答。
　　在九江韦庄游览了庐山东林寺，作《东林寺再遇僧益大德》云：
　　见师初事懿皇朝，三殿归来白马骄。上讲每教倾国听，承恩偏得内官饶。
　　当时可爱人如画，今日相逢鬓已凋。若向君门逢旧友，为传音信到云霄。
　　从诗中可以看出，此僧以前奉事懿宗皇上。曾经得到过内宫厚待，德高望重，韦庄找他的目的在于“为传音信到云霄（朝廷）。”
　　从九江南下到了南昌，韦庄在这里拜祭了远古黄帝轩辕氏的乐臣洪崖和孔子的门生澹台灭明。得知“王先辈”欲南返福州时作《送福州王先辈南归》以赠：
　　豫章城下偶相逢，自说今方遇至公。八韵赋吟梁苑雪，六铢衣惹杏园风。
　　名标玉籍仙坛上，家寄闽山画障中。明日一杯何处别，绿杨烟岸雨濛濛。
　　还作《洪州送西明寺省上人游福建》云：
　　记得初骑竹马年，送师来往御沟边。荆榛已失当时路，槐柳全无旧日烟。
　　远自嵇山游楚泽，又从庐岳去闽川。新春阙下应相见，红杏花中觅酒仙。
　　看来，这个西明寺省上人还是韦庄童年时的朋友。
　　晚上，韦庄独自一人面对江水思念李亿，吟道《钟陵（南昌）夜阑作》：
　　钟陵风雪夜将深，坐对寒江独苦吟。流落天涯谁见问，少卿应识子卿心。
　　诗中“少卿应识子卿心”出自《文选　·答苏武书》：“嗟呼子卿，人之相知，贵相知心。”韦庄在此以少卿喻李亿，以子卿（苏武）出使匈奴十九年怀归心不屈比喻自己对李亿的痴心不改。
　　又作《南昌晚眺》云：
　　南昌城郭枕江烟，章水悠悠浪拍天。芳草绿遮仙尉宅，落霞红衬贾人船。
　　霏霏阁上千山雨，嘒嘒云中万树蝉。怪得地多章句客，庾家楼在斗牛边。
　　据诗知，韦庄认为南昌的美景是此地之所以“多章句客”的原因。由南昌再向南到抚州，其《抚州江口雨中作》云：
　　江上闲冲细雨行，满衣风洒绿荷声。金骝掉尾横鞭望，犹指庐陵半日程。
　　从抚州向西行再到宜春。这宜春不愧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地方，在当时有“袁州进士半江西”之说。江西的第一个状元卢肇就曾在袁州城东一沙洲上苦读，后人名之为“状元洲”。第二个状元是易重，也出自袁州。除此之外，宜春名人还有，东晋诗人陶渊明“始家宜丰，后迁柴桑，晚年复归”。本朝“吴中四友”之刘慎虚，“芳林十哲”之郑谷、任涛、吴罕等等都是宜春人。据上述可知，韦庄宜春之行的目的就在于汲取如何成为状元的经验。遂作《袁州作》云：
　　家家生计只琴书，一郡清风似鲁儒。山色东南连紫府，水声西北属洪都。
　　烟霞尽入新诗卷，郭邑闲开古画图。正是江村春酒熟，更闻春鸟劝提壶。
　　这就是对袁州特殊人文地理条件的宏观描述。又作《题袁州谢秀才所居》：
　　主人年少已能诗，更有松轩挂夕晖。芳草似袍连径合，白云如鸟傍檐飞。
　　但将竹叶消春恨，莫遣杨花上客衣。若有前山好烟雨，与君吟到暝钟归。
　　与前诗相对比，这首诗就是对袁州人文环境体现的具体描述。在袁州，韦庄取消了向西北方到长沙的行程，转而向正西方直接到了湘中（今湖南邵阳、娄底的交界处）。在邵阳，韦庄以同样的方式凭吊了西周时的大臣召伯。作《湘中作》云：
　　千重烟树万重波，因便何妨吊汨罗。楚地不知秦地乱，南人空怪北人多。
　　臣心未肯教迁鼎，天道还应欲止戈。否去泰来终可待，夜寒休唱饭牛歌。
　　传说西周时，周武王的弟弟周太保召康公曾经来过湘中，曾在此地甘棠渡口的甘棠树下，召集百姓宣布周朝政令，体恤民情。这种情景正是韦庄在靡靡之中所憧憬、所期待的。此后又转向东南到了耒阳，凭吊了蔡伦和前朝大诗人杜甫。传说杜甫旅于此，耒阳令赠于酒肉，“甫饮过多，一夕而卒。”
　　韦庄在耒阳还拜祭了浮山神，作《耒阳县浮山神庙》云：
　　一郡皆传此庙灵，庙前松桂古今青。山曾尧代浮洪水，地有唐臣奠绿醽。
　　绕坐香风吹宝盖，傍檐烟雨湿岩扃。为霖自可成农岁，何用兴师远伐邢。
　　其诗用了较大的篇幅来赞扬浮山神庙如何灵验，但最后“何用兴师远伐邢”却对这种灵验表示了怀疑。此后，由耒阳再向东向南到了赣州，作《章江作》云：
　　杜陵归客正裴回，玉笛谁家叫落梅。之子棹从天外去，故人书自日边来。
　　杨花慢惹霏霏雨，竹叶闲倾满满杯。欲问维扬旧风月，一江红树乱猿哀。
　　韦庄在赣州接到了家里的来信，即刻准备返回。作《黄藤山下闻猿》云：
　　黄藤山下驻归程，一夜号猿吊旅情。入耳便能生百恨，断肠何必待三声。
　　穿云宿处人难见，望月啼时兔正明。好笑五陵年少客，壮心无事也沾缨。
　　据这两首诗中“正裴回”和“驻归程”表示，赣州是江西之行返回的转折点。接下来，从赣州往东到西江（今会昌）作《和侯秀才同友生泛舟溪中相招之作》：
　　嵇阮相将棹酒船，晚风侵浪水侵舷。轻如控鲤初离岸，远似乘槎欲上天。
　　雨外鸟归吴苑树，镜中人入洞庭烟。凭君不用回舟疾，今夜西江月正圆。
　　向东是顺水而下自然是“回舟疾”。再由此北上到建昌（今南城县）作《建昌渡暝吟》云：
　　月照临官渡，乡情独浩然。鸟栖彭蠡树，月上建昌船。
　　市散渔翁醉，楼深贾客眠。隔江何处笛，吹断绿杨烟。
　　大顺二年（891）秋，由建昌返回信州（今上饶县）作《信州西三十里山名仙人城下有月岩山其状秀拔…赋是诗》：
　　驱车过闽越，路出饶阳西。仙山翠如画，簇簇生虹蜺。
　　群峰若侍从，众阜如婴提。岩峦互吞吐，岭岫相追携。
　　中有月轮满，皎洁如圆珪。玉皇恣游览，到此神应迷。
　　常娥曳霞帔，引我同攀跻。腾腾上天半，玉镜悬飞梯。
　　瑶池何悄悄，鸾鹤烟中栖。回头望尘世，露下寒凄凄。
　　信州的美景使得她流连忘返，又作《信州溪岸夜吟作》云：
　　夜倚临溪店，怀乡独苦吟。月当山顶出，星倚水湄沈。
　　雾气渔灯冷，钟声谷寺深。一城人悄悄，琪树宿仙禽。
　　景色再美，比不上归心似箭，还好信州已离衢州不远。
　　总结韦庄的江西之行，她在江西主要找了四类人，达到四个目的：
　　其一，《送福州王先辈南归》：“名标玉籍仙坛上”显示此人是一个状元，找他的目的是汲取考场经验。
　　其二，《访浔阳友人不遇》：“不见安期（神仙）悔上楼”称其为“神仙”说明此人是一个修道之人。韦庄找他一定是求教养生之道，因为经过这多年坎坷她已经是“多愁多病身”，搞事业得有一个好身体，这是必须的。
　　其三，也是较重要的，其《东林寺再遇僧益大德》：“见师初事懿皇朝，三殿归来白马骄。”显示此僧曾侍奉懿宗，在朝中有一定的威望。他德高望重曾经“上讲每教倾国听，承恩偏得内官饶。”受到皇室的敬重。韦庄对老朋友就从不藏着掖着，“若向君门逢旧友，为传音信到云霄。”就是想让您给在朝廷里的关系捎个话，就说有一个名叫韦庄老友要考进士啦，请您高抬贵手。因为，在有唐一代宗教人士在朝中说话也是挺管用的。
　　其四，其《不出院楚公（自三衢到江西作）》：“诗客往来频。”和《南昌晚眺》：“怪得地多章句客”显示，她是想多接触一些文人墨客，进一步充实自己。
　　景福元年（892）秋，待这一切都准备就绪后，韦庄立即动身出发回长安。那么，此次科举考试韦庄能否中进士，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