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明，晨曦穿透了苍穹，有微光从地平线蔓延开来，照进了岩洞内。空气中夹杂着些微的湿意和寒意，让施玥张开了眼。刚想伸个懒腰，却发现全身上下像是被拆了又重组一般，只是稍微动一动，便牵扯到了痛处。
　　皱了皱眉，施玥很快找到浑身僵硬的缘由——昨晚的睡姿实在是太扭曲。双腿被苏衍之枕了一晚上早已麻木失得去知觉，而一只手被迫伸到他的身体下去扶着，也是酸痛难当。
　　大抵骨头快被压得变形了吧？施玥扯了扯嘴角，这种情况下，唯有正常舒展身体才能够好一些。缓缓地从苏衍之的身下抽出了手，小心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弯了弯腰脊，施玥眦着牙，听到自个儿咯吱咯吱骨节活动的声响，直抽着冷气。
　　“呵……”蓦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施玥低头，便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幽深眸子，“小玥，早上好。”
　　呆愣了一会儿，施玥才反应过来，苏衍之总算是醒了。可瞧他神情平静的模样，还带着点儿漫不经心，丝毫不像是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瞧见了身上盖着的外衫，苏衍之的笑容又蔓延了几分。施玥耳根渐渐地发红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拥着苏衍之，慌忙放了手。
　　一手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小幅度地活动了身子后，苏衍之查看着伤势。虽然说昨天施玥已将他背后的箭伤处理好了，然而腿上仍有几处伤口，右臂也脱臼了……苏衍之左手一用力，把手臂扶正了回去，又晃了晃以确定右臂的灵活性。好在，随身带了金创药，总不至于伤口发炎。
　　处理完之后，苏衍之闭着眼睛休养生息，而施玥缩在一角，抱膝看着他。纵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苏衍之那清俊的脸上也不显一丝窘迫。垂下了睫投落了淡淡的阴影，有种安心而美好的弧度。
　　昨日太过仓促，加上夜色深重，施玥并没有看清周围的环境，此时，从洞穴出来，堪堪一打量，不觉倒抽一口气。
　　“现在……要怎么办？”施玥软软地趴着，叹了口气，差不多已经有整整一日没有进食了，她只觉得手脚发软，而苏衍之的情况要好一些，经过一番休息，多少恢复了几分力气。然而，两人想要爬上这陡峭的深崖，根本就不可能，哪怕只是抬头望着，这样的高度也几乎让人晕眩。
　　苏衍之环顾着四周，淡然道：“应该有小径通向外头，不要着急，慢慢走吧，梨花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来了。”
　　“你……一点儿都不害怕么？”施玥怔怔地望着他，轻声问道。这么多年以来，说实话，青峰寨在刚刚成立的时候，纵然不怎么太平，但爹爹始终将她保护得很好；后来，规模渐渐大了，便更不需要担心……倒是这一次，大约是最惊险的吧？
　　“为何要害怕？”苏衍之微微一笑，神色犹如流水，让人把握不住，“这种事情并非第一次，苏府里时不时会有些不速之客到访，只是……”苏衍之看了施玥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好吧，她承认，若不是她多此一举，或许事情不会演变成如此糟糕的情形。这么一想，不由得更加沮丧了。
　　“小玥，你救了我一命，不是么？”苏衍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懊恼，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一边琢磨着该往哪里走，一边轻声说着，“其实小的时候，父亲不喜母亲，对她冷眼相待，而……我的存在，他自然也是不喜的，真恨不得我出点儿什么意外，没想到我竟躲过千劫万劫，活了下来。后来，我便想，大抵老天对我不薄，不是有句话，祸害留千年么？”
　　施玥一个愣怔，苏衍之如此散淡的语气，让她心头酸涩起来，一直以来，爹爹对她太好，让她忘记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十全十美，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值得回味许久的记忆。
　　“你真的信了？”苏衍之挑了挑眉，盈盈含笑。
　　“……诶？”(╯‵□′)╯︵┻━┻
　　瞧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施玥，苏衍之扶了额，“母亲离世得比较早，父亲从小都很宠我，又怎么会那般对我呢？”
　　抽着嘴角，对了，这人分明在苏丞相逝世的时候在祠堂外跪了一地，显然父子的感情很好，若是小时候如坚冰一般，又怎会做到这个地步呢？
　　“看你心情压抑，说个笑话罢了。”苏衍之似笑非笑，眨了眨眼睛，柔声道。
　　魂淡什么的……施玥望天了。
　　四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因为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所以到处是生机勃勃的绿色气息，抬头有蔚蓝的天壁，有流云缓缓地飘过，此时，衬着如此美景，劫后余生的感觉终于充斥着整个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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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就着溪水匆匆打理了一番，施玥看着倒映在溪水中的模样，忍不住掩面了。这里一片灰，那里一块土，头发凌乱地散乱下来，至于长衫，被她撕下了一大块用来包扎伤口，大抵是昨日太过着急的原因，用力太猛，布料被撕得参差不齐，比起苏衍之清简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凄惨了。
　　手鞠起一把水，冰凉的水流入肚子里，胃部一阵紧缩，施玥不禁冷静了几分，用衣袍沾了水，擦拭干净脸上的尘土污垢，便跟在苏衍之的身后，缓缓地爬了一会儿山。
　　没想到，竟然听到了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响，施玥和苏衍之对视一眼，有几分防备地躲到树后，不一会儿，有一行人缓缓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前头的是几个人身强体壮，都配了刀，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而中间则是几辆马车，上面堆载了不少的货物，瞧这模样应该是商队。
　　苏衍之松了口气，拉着施玥走上前去，朝着商队微微一笑，“不知诸位可否稍我们兄妹一程？”即使此时的他脸色苍白憔悴，然而依旧是如沐春风的韵味无穷，周身淡淡的疏离气息全然被驱散了开来，是那种最容易放下戒心的模样。
　　“我和妹妹两人从江南到京城来走亲戚，不料，半路遇见了歹人，将我们的钱财洗劫一空。纵然我们侥幸逃脱，可却迷失了方向，不知这儿离京城多远，又该怎么走？”
　　晨光染过了苏衍之的眉目，商队里的人一眼瞧去，只见他气质儒雅，锦绣丝袍，玉簪挽发，完全一副风度翩翩的书生模样，太具有欺骗性了。再瞅了瞅他身边的女子，容貌清秀，可面上疲惫，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商队的人纷纷松了口气，放下了谨慎。而车队的主人热心地和苏衍之攀谈起来，“这儿离京城有一段距离呢，若是走过去，怕得花上好几日的功夫。”见苏衍之垂了眼眸，似乎失落了，心中竟生出了些不忍，“你们两人在这里怕是不太安全，恰好顺路，不如我捎你们一程，如何？”
　　“那边多谢了。”苏衍之稍稍欠身施礼，倒也不客气，跟在了商队的后面。
　　车队的主人心地相当善良，见苏衍之受了伤，便将他们安置在马车上休息，还送了些干粮和水过来。施玥早已经饥肠辘辘，大口大口往胃里塞着东西。
　　然而，走了还不到小半日，马车外头突然传来很大的喧嚣声，施玥心里头一惊，因为这情形未免也太过熟悉了吧？果不其然，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有两方人马正在厮杀，商队这边镖局的人正在奋力抵抗着，而另一边则是挥舞着大刀的山贼，大约有三四十个人。施玥愣了一愣，没想到居然会遇到“同行”？
　　镖局的人数并不多，渐渐的就落了下风，眼见被人数众多的山贼杀了个干净，施玥心头一热，便欲冲出马车和山贼们一决高下，却被苏衍之紧紧地拽住了，“对方人数太多，如今凭着我们俩，又如何能应付？”
　　“难道就放任不管么？”施玥皱着眉，有些焦急。
　　苏衍之透过缝隙，看着外头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幽幽叹了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过是三言两句的功夫，山贼已经迅速地将商队包围了起来，有几个人仔细检查着地上躺着的人，还有一口气的便毫不犹豫地补上那么一刀，绝不留下一口气。施玥看着红色的鲜血溅了出来……不禁闭了眼。
　　与青峰寨比起来，这才是真正狠厉的山贼模样。
　　当山贼们逐个检查到施玥和苏衍之的马车时，看到他们俩身上的衣服，眼前倏地一辆，用刀尖指着他们，朝着外头其他的山贼笑道，“这儿有俩肥羊，今天货挺多！”
　　施玥掩了面，扶着苏衍之从马车下来，叹了一声：“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