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


  • 作者:李歆

  • 第十六章 追寻(上)
  • 第十六章 追寻(上)
      街道上的积雪压了足有一尺深,被行人踩踏过的路面已成一摊泥泞。因是刚刚打完胜战回转,街上呈现一派热闹喜气,小孩子们不是拿着小弓小箭满大街追逐嬉戏,便是三两个凑在一起互掷雪球。
      我舔着唇,嘴里轻悠悠地呵出白雾。很熟悉的场景,却又同样带给我很浓烈的陌生感。记得“上个月”离开沈阳和皇太极外出打猎,那时皇宫的大城门还没修筑完善,如今那巍然的城楼却宣告着,我和皇太极之间不可跨越的鸿壑,距离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
      皇城内的一切是否还和我走之前一样,丝毫未曾改变呢?
      不,也许就和这城楼一般,它早就物是人非!毕竟,在我的概念里,那不过才短短半月,可在皇太极的世界里,它却已是整整四年。
      这四年里……他现在过得可还好?
      大金国在他手里蒸蒸日上,无论经济、文化、民生、兵力都是日新月异,与天聪元年那会儿的惨淡已是无法比拟。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改变,那么他呢?拥有这一切,位于权力最高位的他,是否会依然如旧?
      心在隐隐作痛。
      不管他有没有改变,我都无法进一步得到证实,且不说以我现在步悠然的身份和容貌,不晓得能否得到他的认可,便是退个一万步来看目前我所处的情景,面对这重重楼阁,我除了能远眺后宫那栋高耸的三层式飞檐之外,再难有其他作为。
      有什么法子能够进得宫去?有什么法子能够见到皇太极?
      皇宫太深,以我之力实难够到!
      那么,就只有先去找他了——如果皇宫内院我进不去,那好歹混进大贝勒府总要容易些的——我能从多尔衮的贝勒府翻墙出来,总也能从大贝勒府围墙上再翻进去吧?
      凭借着脑海里的原有印象摸索了大半个时辰,等我找到代善家后院的围墙时,天已经擦黑,昏暗中依稀能听到院子里的狗吠声。
      老天保佑,只希望墙后头不会正好有一条大狼狗,等着我送上门当晚餐。
      围墙不算太高,我没费太大的劲便成功爬上了墙头,靠墙处恰巧有棵大树,足够隐蔽地遮住了我突兀的身影。透过稀疏的枝干,可隐约瞧见院内屋子分布得错落有致,东西两头好几处的屋子都点着灯,窗纸上透出一层淡淡的光。
      我开始犯起迷糊,大白天的也许都未必能分辨清楚哪间是代善有可能居住的主屋,更别说现在只能借着头顶月色,稍许可以看清近处的景物。
      稍远处尽是一团团的黑影子叠加在一起,叫人分不清哪是树,哪是房……
      翻过墙头,我小心翼翼地绕过树杈。庭院不深,可是足够宽大阔绰,场子上竖着两个人形木桩,地上零散地摆放着三四只箭袋,墙角的兵刃架上插满刀枪棍戟。
      我正茫然环顾,倏地脑后生风,来不及多加考虑,我急忙往前跳了一步,同时扭头旋身。
      惨淡的月光下,一道幽冷的光芒朝着我背心猛力搠来,我扑得迅疾,那刀光却跟着更快,眨眼间锋利闪亮的矛尖已触及我的背心棉夹,嘶啦一声挑破了最外层的面料,夹袄内塞紧的棉絮漏了出来,白花花。我吓出一身冷汗,危急中身子前倾,就地狼狈地打了个滚。
      只差一点!若非我身手尚算敏捷,此刻地上落下的便绝不是那些棉絮,而会是我的鲜血。
      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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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袭之人端地心狠手辣!下手丝毫没容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我心里的火顿时被勾了起来,顺手从兵器架子上操起一柄长刀,迎着那再次刺来的枪尖,反手劈了出去。
      “当!”枪尖刺中刀背,枪杆微颤,收劲急撤。
      我趁机从地上跳起,拖着刀柄由下至上,照对方腰上一刀挥了出去。
      “咦?!”那人发出一声惊讶的噫呼,右脚向后踩出半步,堪堪避过我的刀锋。我得理不饶人,加上刚才被他那手杀招逼急了,哪还管下手轻重与否,追上去又是一刀。
      这次他没退,手中枪杆一振,寂静的黑夜里竟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紧接着长杆横扫千军般向我拦腰扫来。这招出其不意,我正迎面冲上去呢,哪里还来得及躲开,顿时被逼了个手忙脚乱,避无可避下我哇地大叫一声,硬着头皮将长刀对准挥来的枪杆中段奋力劈下。
      “嗡——”刀未能劈断枪杆,我却被那巨大的反弹之力震飞了出去,啪嗒摔在了雪地里。
      “不要过来!”忍着腰椎上的剧烈疼痛,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木弓,架了支箭对准对方。
      黑夜里瞧不清五官长相,可是从身形体格上却可以明显瞧出这是个男人。
      “呵……”他轻笑一声,声带震动,温和的嗓音略带磁性,“弓都拉不满,你的手还抖成那样,能瞄得准、射得远吗?”
      言语中并未听出有任何的敌意,这个声音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熟稔感觉,我失语:“乌克亚……”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从我嘴里逸出时,我恍然一震。怎么可能会是乌克亚呢?
      挽弓的手臂逐渐酸疼,愈发抖得厉害,我就快撑不住弓弦的张力。这时院子四角传来呼喝声,大批的灯笼火把蔓延过来,我心里惊乍,忙道:“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我是来找大贝勒的!”
      “大贝勒?”
      火光点点凝聚,照亮了整个院落,十来名侍卫面露惊慌之色。
      站在我两米开外的男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完全显现出了形貌,那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浓眉大眼,鼻端口正,面相不俗,长得甚为俊朗,身材修长挺拔,身上套了一袭天青缂丝的便服,越发衬得他风雅潇洒。
      见我错愕,他将手中长枪一抖,随手扔给一旁的侍卫,“你找大贝勒做什么?”
      我摇头,想想自己已成瓮中之鳖,此时再想逃也已难如登天,便索性收起了弓,随手丢在地上,“找他自然有事!”
      “什么大事居然值得姑娘你翻墙而入,我家大门好像不是拿来当摆设的吧?”
      我耳根子微微一烫,明知自己理亏,但在他揶揄的目光下却怎么也不愿向他低头认错,“我……敲过门了,只是没人理罢了,所以……”
      很小声的嘟囔,换来他一声轻笑,“姑娘你确定自己爬对围墙了吗?”
      “啊?”我一头雾水,隐隐从他笑容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眨了眨眼,我想了半天,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响,脱口低呼,“啊!”
      他盯着我只是笑,一语不发。
      我终于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仔细看周围的那些侍卫,他们身上穿的并不是大红底色的甲胄,而是蓝底红边的……这是——镶蓝旗!
      “当啷!”长刀失手滑落,侍卫们手持长枪,将我团团围住。冰冷的铁质枪尖触碰到肌肤时,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到底钻到什么地方来了呀?
      “爷!”焦急的呼喊声从人群后飘了过来,声音低柔婉转。
      人群自动分开,一名绿衣少*妇在小丫头的扶持下莲步款款地走了出来。我眼前不由得一亮,好个美人儿,常听人说女人是水做的,可这水到底怎样做出了女人,却全无概念,今日一见,才当真印证了这句话。
      “乌塔娜!”他浓眉一蹙,关切之色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了脸上,“外头冷,你怎么能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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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我听见打斗声了。”淡淡的、柔柔的,婉约柔媚中透出一丝忧色。雪白的狐裘拥住她娇柔的身躯,那张美丽的脸庞虽淡淡地搽了一层胭脂,然而在火光的照耀下,却仍是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这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只可惜,是个病美人!
      她就像是个晶莹剔透的雪娃娃,盈盈怯怯地站在雪地里,随时都能被风吹化了似的。
      “没事!”他用余光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伸手扶住乌塔娜,右手细心地包住她的小手,“手很冰啊,怎么出来也没揣个手炉?”说着斜眼瞪向小丫头。
      “我心里着急,就直接从屋里跑出来了。”乌塔娜柔柔一笑,嘴里呼出的热气将她的脸如同罩在一层氤氲中,恍惚间让人觉得有些眼熟,可偏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我对她心生好感,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她。
      “福晋!”我大声喊道,“福晋救我!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走错地方了!求福晋救救我……”
      乌塔娜惊讶地转过脸来,“爷,她是……”
      青年男子轻拥住妻子,轻描淡写地回答:“只是个小误会,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回房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乌塔娜嘴角微微撅起,好奇地瞥了我一眼后,终于欲言又止,柔顺地点了点头。他再三叮嘱,命小丫头小心扶着,将妻子送走。
      我哪能轻易让这根救命稻草从我眼前溜走,正待张口再次求救,他竟倏地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瞪了我一眼。
      一句溜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又给咽了回去。
      等他重新回转,在我跟前站定时,我竟心虚得不敢与他直目而视。
      “认得我是谁吗?”
      我点点头。如果一开始还像个傻瓜一样,稀里糊涂一头栽了进来,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的话,那刚才在看清镶蓝旗着装的侍卫后,我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个男人,我曾经在八角殿皇太极登上汗位的大典上,在满堆的文武大臣、亲贵子侄里见过,虽然印象不是很深,但是毕竟还能记得有他这么一号人。
      他是济尔哈朗——舒尔哈齐的六阿哥,阿敏的弟弟。
      现如今阿敏犯错被拘,镶蓝旗转手易人,由济尔哈朗接掌旗主那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了。
      “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我端端正正地福下身子行礼。如今小命在他手里,我丝毫不敢有半点胡来。
      济尔哈朗沉默片刻,忽然踏前一步,弯下腰来。我吓了一跳,侧身双臂微抬,护住自己的同时亦摆出一副攻击的姿势。
      他哧的一声轻笑,从我脚边捡起那柄长刀,刀身倒转,竟是捏住了刀尖将刀柄递向我。
      我微露惊讶,他眉头一挑,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退开,“刀法不赖,只是少了一分果断狠辣,显得过于秀气了!”
      我茫然地接过刀柄握住,不太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哪一味药。
      济尔哈朗舒展开身形,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钢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面色闪了下,显得不是十分满意。
      他转过头来,慢悠悠地对着我说:“乌塔娜很喜欢你!这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很少这么直接地跟我说对某个人抱有好感……虽说擅闯贝勒府的人当处极刑,但是看在乌塔娜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假如你能赢过我手里的这把刀,我便不追究你方才的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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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比武的最终结果可想而知,济尔哈朗是战场上的猛将,他的力气大过我,再加上临阵杀敌的实战经验,也远胜于我,我和他之间的较量,胜负从开始就已一目了然。
      然而我毕竟是不愿就此认输的,就算毫无胜算,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也总要拼命搏上一搏。于是,这场比斗我倾尽全力苦撑了半个多小时,最终惨败!
      “阿步,替我把那妆奁匣子拿来。”
      轻柔的呼唤声将我从神游太虚中拉了回来,我哎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那只首饰妆奁捧起,递给乌塔娜。
      她回眸冲我嫣然一笑,“你瞧我戴哪个配这身衣裳?”
      我歪着脑袋细细打量,她今儿个穿了一身大红牡丹锦袍,脖领间围了一圈白色的貂狐皮裘,暖暖地透着喜气。
      “戴朵红色的绒花儿吧!”我含笑从妆奁里取了一朵红宝石雕琢的绒花来,搁在乌塔娜头顶比了比样子,“绒花儿喜气,富贵荣华……”
      “就你这张嘴儿甜!”乌塔娜满意地笑了,我把绒花递给梳妆的小丫头哈雅。哈雅动作轻柔地替她簪在把子头中间,两鬓发丝又缀上钿花儿做陪衬,愈发显得她人娇艳无比。
      我立在乌塔娜身后,透过梳妆铜镜打量着她洋溢柔情喜悦的容颜,忽然心中一动,那句藏在我心中许多天的困惑终是没能憋住,问出了口:“福晋可曾听人说起,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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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中的那张姣丽容颜神色倏地一黯,我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果然,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指的可是那位名动一时的女真第一美人?”
      我默默地点了下头。
      “五官有些相似,那是自然的。”乌塔娜站了起来,哈雅拿了件大红披风替她围上,“因为……布喜娅玛拉是我堂姑姑!”
      我身子微微一颤,虽说早已猜到七八分,却仍是为之悸动,“福晋是……”
      “嗯。我是叶赫那拉徳尔格勒的女儿,东城首领贝勒金台石的孙女!”
      手指慢慢收拢握拳,我的眼前仿佛闪过漫天红彤火光,金台石临终凄厉的诅咒骤然响起:“我生不能存于叶赫,死后有知,定不使叶赫绝种!后世子孙,哪怕仅剩一女,也必向你爱新觉罗子孙讨还这笔血债——”
      面上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巴掌,我骇然失神。
      乌塔娜倒是甚为镇定,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其实家族中那么多的姐妹里,我长得并不是太像布喜娅玛拉姑姑……”她抿嘴儿浅浅一笑,眼角蕴满温柔的笑意,“你若是见过我妹妹苏泰,便会惊叹天公造人的奇妙了。玛法生前说起苏泰,总是会得意地说,叶赫的布喜娅玛拉是女真第一的美人儿,我家苏泰当之第二毫不逊色于这第一……”
      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住,乌塔娜似乎已经回想起当年父亲为了族内百姓,开城投降,而祖父金台石最后却惨死在东城八角明楼之上……
      面上隐隐滑过一抹痛楚,虽然掩饰得极好,却仍可体会出她内心深处的不快与伤心。
      我很想追问更多与这位第二美女有关的事情,可是见乌塔娜悄悄别开脸去,也明白此时的她回想起自己的儿时,回想起当年的叶赫……那种灭族亡国的痛就像是个看上去完好的伤疤,在我不经意的言语下被悄然剥裂。
      气氛不禁有点清冷,也有点压抑。
      我轻轻咳了声,正想聊点别的话题,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济尔哈朗沉稳的声音飘了进来:“可准备好了么?”
      “嗯。”乌塔娜漂亮的眼眸亮起,璨若星辰,“爷,可带三位妹妹同去?”她指的是济尔哈朗的三位侧福晋。
      “不带!咋咋呼呼地带了去,没得让多尔衮看笑话!”
      “那……我带阿步去可以么?”
      我吓了一大跳,忙摇手说:“不……不用了。我笨手笨脚的,去了只怕更让人笑话!”
      济尔哈朗正从哈雅手里接过茶水,才抿了一口,没等咽下,听了我这话竟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咳咳……那倒是,她连墙都会爬错,去了……只怕回来找不着大门,会把多尔衮家的围墙给拆了!”
      乌塔娜听了笑不可抑,花枝轻颤。
      我背过哈雅的视线,冲济尔哈朗直龇牙,不过是闹了个笑话,他就死活攥在手里当笑柄儿,难不成还要笑上一辈子去?
      “你过来!”他朝我招手儿,脸上笑容渐渐收起,“你前儿个跟我说你是正红旗人,家中父母双亡,族内的叔伯兄弟霸占了你家的房产,弄得你无处容身。所以你想找大贝勒讨要个说法,是不是?”
      “是。”
      “那日忘了问你,你可曾嫁人没?”
      我一愣,不自觉地想起皇太极来:“嗯。”
      “那你丈夫呢?”
      “战乱……失散了。”我低下头,答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嗯。如此说来,你也不用去找大贝勒了。你既然已经嫁了人,这房产本就不属于你了,你即便是找到大贝勒,他也不能替你拿回什么东西……”
      “哦。”我假装委屈地耷拉下头,其实早就料到济尔哈朗会有这么一说。
      “你如今也算不得是正红旗的人了……你丈夫是哪个旗的?”
      我脑子一转,答道:“是贝勒爷您这一旗的。”
      济尔哈朗嘿地一笑,“那就简单了。”转头看向乌塔娜,眼神出奇的柔和,“大福晋很喜欢你,你打今儿起便留在福晋身边伺候吧。”
      我心里既欢喜又忧愁,百感交集地缓缓屈膝,“谢贝勒爷!谢福晋!”
      济尔哈朗不再理会我,此时他的眼里只容得下乌塔娜一人。起身将妻子拥在怀里,济尔哈朗替她抿拢鬓角的碎发,满目爱怜。乌塔娜娇羞地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我心里一酸,这种熟稔的场景让我愈发想起皇太极。
      “真的不带阿步去吗?”乌塔娜细声问。
      “她刚进府,许多规矩还得从头慢慢调教……今儿个多尔衮娶亲,虽说娶的是侧室,但新娘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又是大妃的妹妹,自然与别家不同。我本也不希望你去,你身子一向不好,大冷的天让你陪我出去吹风挨冻……”
      “爷说什么呢,身为你的妻子,这是我应尽的本分。”乌塔娜侧过头来,对我说,“阿步,那你便留在家里吧,我带哈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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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怔怔地出神,茫然地僵在那里,满脑子想着济尔哈朗刚才提到的新娘身份——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的妹妹……没那么巧的事吧?
      “贝勒爷……”我舔着唇,故作轻松地问,“我常听人说科尔沁出美女,不仅大妃生得品貌端正、娟秀动人,同嫁大汗为妃的寨桑之女更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那这回十四爷娶的大妃妹妹是不是也是个绝色美人?可及得上我们福晋?”
      “科尔沁出美人是不假,可也远不及海西叶赫……”他握住妻子的手,寓意深长地冲她一笑,“你们莫忘了,叶赫可是出过一个兴亡天下的绝代美人!”
      我心里震惊,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笑容可掬,“那倒是。科尔沁如何比得上叶赫……”
      乌塔娜嫣然一笑,显得甚是高兴。济尔哈朗心情大好,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说起这事还真是好笑。乌塔娜,你还记得我之前曾跟你提过吧,科尔沁想独霸后宫,可族内偏偏无一个适婚女子,不得已竟是将莽古思那年幼的小闺女抬了出来,叫他的福晋假借探视女儿为名,把那丫头一块带到了汗宫去,其实不过就是想变着方的把女儿塞给大汗。在旁人看来,大汗为结交蒙古,自然待科尔沁特别亲厚友善,接纳妃子更是顺理成章之事。我却知晓事实不尽如此,大汗面上虽对科尔沁十分客气,其实在后宫之中对那两位博尔济吉特氏冷淡得很……”
      他紧握着乌塔娜的手,目光愈加放柔,语音低迷,“大汗的心思我猜得到几分,在他心目中,若论地位之重,科尔沁的两位美人儿远不及一个故世的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半分。”他轻笑一声,有些惋惜地说,“两情相悦之事,不是外人强求得来的。乌塔娜,你可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
      乌塔娜连连点头。
      他们夫妻二人你浓我浓的恩爱有加,我却是为了济尔哈朗借以对妻子爱情表白的一番无心之语,而胸闷窒息,心痛难当。
      “这回科尔沁携女进宫,用意明显。大汗正愁没处打发,谁曾想多尔衮不知道突然抽了什么风,居然主动跑到大汗跟前,说要迎娶这位大妃之妹。大汗乐得做了顺水人情,当即代多尔衮向莽古思福晋提了亲,选了日子……”
      乌塔娜听得津津有味,“墨尔根代青贝勒难道是知道大汗为难,所以特意去解围的?”明眸一扫,哀叹地说,“早知如此,倒不如你先一步去求了来,大汗待你……”
      “你胡说什么呢?”济尔哈朗微愠,肩膀明显僵硬起来,“这种好事还是留着给多尔衮占去吧。”
      “爷!”门外响起奴才谦卑的声音,“车轿已经备妥。”
      乌塔娜趁机拍了拍济尔哈朗的胸口,稍加安抚,语笑嫣然:“走吧,可别错过了吉时。”
      我送他们夫妻二人出门,济尔哈朗等乌塔娜坐进轿子后才翻身上马,带着随行的侍卫慢腾腾地往多尔衮府邸去了。
      我有些迷茫,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我和皇太极之间的交集点,到底要如何去寻找?
      多尔衮娶哲哲的妹妹……希望那只是一场巧合,希望在没有见到皇太极之前都不要再碰到他,否则以我的立场真的很难圆这个谎。
      若是再次落在他手里,我能肯定我会死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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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尔哈齐死的时候,济尔哈朗才十二岁,因为年幼所以自小收在宫里由努尔哈赤代为抚养。他和阿敏不同,阿敏对父亲的死或多或少总抱着一种仇恨心理,那是在舒尔哈齐叛走黑扯木时,努尔哈赤借此杀死阿敏的兄弟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时便深埋下的种子,永远无法消抹干净。
      济尔哈朗与皇太极的感情甚好,自打皇太极登上汗位后,便一力提拔这位堂弟,如今济尔哈朗在朝中不只是镶蓝旗旗主,还兼管着六部之中的刑部。
      “阿步!出来比刀吧!”窗外传来一声脆亮的呼声,随即门口厚厚的棉帘掀开一道缝,巴尔堪的小脑袋挤了进来,小鼻子冻得红红的,“哥哥他们读完书回来了,你昨天答应我跟我们比刀的!”
      我回头瞄了眼乌塔娜,她正躺在软榻上,面带微笑地瞧着巴尔堪,“阿步,你陪他去吧,我这里有哈雅在不碍事。”
      “那好。”我将手里的针线收好,“一会儿爷回来,我再过来伺候。”
      随手掸干净衣料上沾着的线头子,正要出门,乌塔娜在我身后幽幽叹了口气:“阿步,你明明不像是个丫头,我和爷也从不待你像个丫头,为何你总是要把自己当成丫头呢?”
      我呵呵一笑,正要回答,门口的巴尔堪一个箭步跨进门,拖住我的胳膊使劲往外拽,“快些!快些!哥哥他们若是等得不耐烦了,就不和我玩啦!”不由分说地便将我拖出门去。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跑,别看他人小腿短,跑起来倒是挺快。到得院中,银树梨花,积雪皑皑,刺眼的白色,冰天雪地里笔挺地站着三个穿着鲜艳、气质高贵的男孩子。从高到矮一溜排开,正神情专注地弯弓瞄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