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


  • 作者:天籁纸鸢

  • 第三十七章
  • 第三十七章
      “好说好说,有点紧张。”
      “说得也是,我知道白翎大尊主身子一直不好,在这种地方,是怕捧在手心里都会给冻坏的。”
      “说哪去了,我是在紧张今日宝剑归谁手,哈。”
      似乎有点撑不住。
      从和重莲分开以后,每次一看到他,都觉得他再多一句话我就会失控。至于会做什么,天知道。
      我眼睛已经瞎了一颗,唯一的那颗还总是酸溜溜的。
      重莲武功高是没错,但我还可以顶两招。他现在随便说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杀得面目全非。
      “我看你们关系好得很。”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像是没有说话能力的孩童,在尽量寻找适合的词来表达。结果隔了很久,他才只是笑了笑:
      “你对他很好。”
      见他风华绝代惯了,一下笑这么难看,真是难以言喻的感受。
      “你对别人从来没这么好过。”他不管我是否有回答,只顾自己说,“好到连我都觉得就这样下去似乎也没错。”
      他按住头,额头上居然略见青筋。
      我连连摆手道:
      “喂喂我的莲宫主唉,你说什么都可以,见我不顺眼了,打我一个耳光也行。你可别掉、掉眼泪啊。男子汉,不,不好哭的……”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这样对我。”
      我完全呆滞。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说。你这样对我。不,还有芝儿和小紫,都比不过他。他哪里好?”
      “你冷静点,我……”
      “他从来就没有把你摆在第一位过。他因为害怕艳酒,连跟你在一起都不敢。但是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想杀你,我也不会离开。可是你……选他。”
      “啊啊啊,啦啦啦啦啦。”我用双手捂住耳朵。
      真希望重莲看到我这么讨打的模样,把我揍一顿,或者直接灭了我也成。
      但他只是看着我,不再说话。
      然后有人拍拍我的肩。我转过头,林轩凤挥挥手中的纸张:“破解的方法。”
      上面写着:
      天地神陵,无名无极。
      我呆呆地看着这八个字:“就这样?”
      其实心思全然不在此。
      眼角的余光瞥见重莲在看着自己,但不敢再回头了。
      “就这样。”林轩凤指着里面的八个八卦图道,“八卦乾、坤、震、巽、艮、兑、坎、离,皆由三条连接或者断开的符号组成,看到地面上的铜砖么,把相应的砖头放入空心八卦图,放对了,机关就开了。无名剑就在里面。”
      “这个密语有什么人知道?”
      “这是楼颦珂给我的。按道理说,在场的只有灵剑山庄知道。”
      “他们怎么会知道?”
      我问的问题越发没意义,但重莲还在那里,我根本没法思考。
      林轩凤没有回答我,只抬头看看重莲。
      重莲没多久便离开了。
      林轩凤低声道:“据说薛红以前来过这里,在这里藏了自己情人的秘密,恰好被楼七指看见。这个人似乎是武当山的重要人物。薛红为守住秘密,便把破解暗号给了楼七指。不过这个暗号她也是听来的,一直没解开,所以这个事一直藏着。每年灵剑山庄都会带人来这里一次,但没人能开得了这个门。”
      “那直接打破它不就得了?”
      “这个门是整个陵墓的支柱,一旦打破,宝物到手,性命包除。”
      “也是个问题。”
      我走入暗室,所有人都回头看我一眼,没太大反应,继续研究高深的破解方法。我甚至看到有人拿罗盘算盘,气氛分外凝重。
      我道:“坤的方向是哪个?”
      “西南。”
      “那符号呢?”
      林轩凤在我手中画了三个断开的横条。
      “你把所有八卦图的西南方都装上这个。”
      林轩凤看看四周,道:“这里人挺多的。”
      他还怕丢脸。
      反正我脸皮一向很厚,弄错了,人家顶多当我耍宝。我回头道:“是不是谁打开的宝物就是谁的?”
      “嗯,是这么说的。”
      我走过去,把铜砖搬起,往八卦西南的空档处摆坤的三爻。人们的目光起先是随着我走的,但看到我摆了第三个相同的三爻后,都纷纷转过去,敢情当我是想试运气。
      其实乾坤神陵,应该是指乾坤中指地的部分,坤为地。而无名在无极的地方,应该是指没有局限,无限延伸。
      不知道是否我理解错误。
      当我摆完第四个八卦图,准备摆第五个的时候,看到另一只的手也在摆放第五个。我转头,看到琉璃正在面无表情地摆和我一样的八卦图。
      我道:“琉璃大哥,不好抄袭别人吧。”
      琉璃道:“这是我们宫主叫做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提示怎么破解?”
      “谁说是破解了?他知道这个阵怎么摆。”
      “大哥,说话要讲实际才好吧。”
      琉璃回头淡淡看我一眼:“我问你,剑神陵是谁的陵?”
      “当然剑神。”
      “剑神是谁?”
      “我怎么知道?”
      琉璃轻轻吐一口气,继续摆:“这个宝物你就不要争了。如果是你爹留给你的东西给人拿走,估计你也不开心的。”
      “什么意思?”
      “剑神红玉你怎么可以没听过?”
      红玉?这名字好耳熟。
      红玉宫主?
      ……
      “哈哈,原来剑神是莲他爹爹。”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知道就好。”
      琉璃把最后一个砖头放入八卦图,大门轰隆隆打开。
      接下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两道身影同时闪入巨门。前者是我身后不远的林轩凤,后者是离得更远的重莲。按道理说没人能闪得过重莲,但林轩凤的轻功绝对是出神入化,两人居然不相上下。
      只听见里面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和木柴碰撞声,我赶忙进去救助。
      “重莲你手下留情,我这就拖他走!”我人还没进去就大叫。但人一进去,重莲刚好一掌击中林轩凤的胸口。
      林轩凤猛地弹后,重重撞在墙上,灰尘簌簌落下,他一连咳嗽数次。
      我连叫都来不及,飞奔过去接住他。
      林轩凤按住胸口,硬生生将血吞回去。
      我不敢看重莲,只背起林轩凤,快速走出暗室。
      我只瞥见重莲手中握着一把不起眼的剑。
      许久,我们才走出剑神陵。
      林轩凤哽咽道:“宇凰……无名剑很重要。”
      “我知道,但这是重甄宫主留给重莲的东西,我们不好拿的。”
      林轩凤还没接话,又有个老头冷冷道:
      “如果重甄知道重莲是卫流空的种,大概就巴不得别人拿到它了吧。”
      “什么?”我倏然转身,“望门主?”
      站在我们身后的是望植。他手中飞速转着一个东西,因为速度太快而看不清楚。
      “今天看到卫流空出来,我大概就知道他是出来看儿子的。”望植皮笑肉不笑,“想来重莲现在也该知道自己真正的出身了。不过,他看到这个以后,会怎么想呢?”
      他忽然把东西扔出来,飞速滚到剑神陵的门口。
      那是一颗头颅。
      面孔已被苍苍白发盖住大半,但脸上胶质皱褶落下,露出的,是一张英俊的中年人的脸。
      一张和重莲像极了的脸。
      剑神陵前阵阵阴风。
      且不论这人是否与重莲相似,起码他有可能与重莲有关联。如果我们继续停留在这里,肯定脱不了干系。但如果我们走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背着林轩凤,进退两难。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轩凤愣愣地看着卫流空的头颅,又看看望植,“他是什么人?”
      望植道:“知道前任武当掌门人是谁么?”
      林轩凤道:“须眉。”
      “没错。知道武当怎么会让须眉那个废物上台的么?就是因为前任掌门突然失踪。要不是今天在这里发现他,我是如何也不会把他和那个掌门联系在一起。”
      “你是说……太华掌门?”
      “号称是历史上最英俊年轻的。他把自己的底子藏得很深么。”
      我道:“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天山和武当无仇,不是么?”
      “只要是和重莲有关的人,都该死。更别说是生他这孽种的爹。”
      我握紧双拳。
      不能说话。如果现在做出什么行为,只会给林轩凤带来麻烦。
      林轩凤微愕:“这人真的是重莲的父亲?”
      “你还怕我杀错了不成?”
      林轩凤欲言又止,搂住我颈项的手用力了一些。但他还没抓稳,我就一拳打在望植脸上。
      望植身材矮小,不禁打,立刻摔倒在地。
      “你给我滚!不准再说一句废话,不然我杀了你!”
      如果卫流空真的是重莲的父亲,那他进入天山的理由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保护他。重莲早已习惯人情淡薄,倘或知道有一个父亲一直在默默关心他,而他知道的时候,人已去了……
      望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你不说我也会走的。不过林宇凰,做人最好不要做到两面不是人。”
      他消失得很快,想必重莲也快出来了。
      卫流空的头颅还在剑神陵大门口,随着滚动的石子微微摆动。
      “宇凰,我们还是走吧。”
      “哦,好。”
      我又站了一会,但仍然无法离开。直到看到重莲急急忙忙地冲出来。
      他站定在门前时,斜阳碰巧涂红了大半边天。如同盛开的火花,永生的火焰,回照着空中的云彩。
      不远的村庄中有钟声响起。
      蜷爪的秃鹰撑开巨翼,盘旋在空。
      他看着地面上的人头。
      他站在一片惊红绝艳中。
      这样的景色无法言喻,如同这世界上总是缺乏安慰人的语句。
      我想说什么,想让他不要难过。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他此时的心境,我根本无法理解。
      重莲慢慢走到那颗头颅面前,蹲下,将之抱起。
      灰尘与血迹污染了他的雪白衣领。
      远方的树林间,风动枝摇,水流花香。
      而这片陵墓屹立在夕阳中,蔓草荒烟,像一片废弃数年的空城,赤裸裸的苍凉。
      他动作很慢,他缓缓转身。他像是水墨画中衣如流水发如云的嫡仙。他似乎从来不属于这个尘世,他似乎就要回去。
      我道:
      “莲……重莲。”
      他略停下脚步。
      “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往前走。
      我无论怎么叫似乎都没有用,想跟着上去,但听到林轩凤按住胸口费力呼吸的声音,还是强忍下来。
      不管怎么说,先把林轩凤送回去。
      秃鹰在黄昏中泅着,像是永远找不到归处,寻不到来路。
      风雀观的其他人在外面的客栈中等候。经过三天三夜的车程,我们赶回天山。
      刚迈入天山大门,缺右眼便冲出来:“小黄鸟,你终于回来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
      “是啊,手里拿着宝物呢,不敢怠慢啊。”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今天早上有人送来这个东西,说很重要,要我交给你。我问他们是哪的他们也不说,只说你肯定知道是谁叫拿来的。”
      我瞥了瞥手中的簪子,理了理眼罩:“喜欢我的人这么多,我怎么记得是谁?”
      缺右眼一把推在我脑袋上:“得了吧你,老子知道你小子受欢迎。你看你凤哥哥都病成那样了,赶快上去给行川仙人看看。”
      我点点头,回头看到林轩凤刚从马车换到轿子里。拍拍缺右眼的肩往上走:“这么快就认识大仙人了?”
      “仙人什么?那根本就是给他面子。他就一神经病,说话跟个二流子似的,还对个女人患相思。没出息。”
      “你好意思说别人。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楼妹妹长楼妹妹短的。”
      “起码我还清楚自己喜欢谁不是?”
      “今天天不大好,看似要下雨。”
      把林轩凤安置好了,把老娘那里骗来的刀子放在桌上。然后回自己房内,收拾收拾衣服。
      给花遗剑还有老娘打个报道,立刻去找缺右眼,问清了这些人住在敦煌的客栈。还好不是很远。
      又去找林轩凤。
      林轩凤房内一股浓浓的药味,他正在喝殷赐给的方子。从小我喝药就像自杀,光是闻闻那味儿都不行,师傅又常说是药三分毒,于是这就变成了我病再严重也不喝药的借口。所以我的身体也比弱柳扶风林轩凤好得多。更比身子骨给邪功毁得不像样的某宫主好。
      想到这,心里特不是滋味,于是飞速坐在林轩凤旁边。
      “轩凤哥,我有事出去一趟,大概两三天就回来。”
      “嗯。”
      “你不问我是去哪里么?”
      林轩凤弯着眼笑笑,摇摇头:“我等你。”
      我亲了他一下,结果满嘴是药,呸呸吐了几口,给他把被子理了理就冲回去拿包裹了。
      刚回到房间,忍不住把那个簪子拿出来看看。
      果真是那个金簪。只是跟当初的模样差了很多。
      我记得我刚买这簪子的时候,上面有一朵花瓣分明的红莲,为了尽量做得仿真而磨去了光泽,乍一看还真像一朵小花。可是现在红莲的花瓣被磨平了,玉石还晶亮晶亮的。
      这个簪子才送出去不到半年时间。
      这天气真的是害死人,黑黢黢的压得人喘不过气,鼻子酸酸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关好窗户,披上外套,背了包裹,往山下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想起我的天鬼神刃还在林轩凤房里,又飞速奔回去拿。
      翻回风雀观的时候,见里面的人都出来了,问他们怎么一回事,他们对看一眼说大尊主在睡觉。我点点头,也不兴师动众去闹醒他了,干脆从后方树林翻进去。
      好容易挤到纸窗门旁,却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花遗剑都知道吧,你和他上床了?”
      这声音居然是艳酒。
      “怎么可能?”林轩凤轻轻咳嗽两声,但语气还是明显不屑,“和他上了,他便不会再这么听话。”
      “轩凤啊,你变得还真多。”
      “承蒙宫主指点。”
      艳酒轻轻笑了两声,却有些没精神:“如果你那凰弟知道你装受伤来骗他,他会多伤心哪。”
      “这一回我可没装,他下手不轻。”
      “你的凰弟为了你,还真是死而后已鞠躬尽瘁。”
      “我和他的感情,你这种没血性的人永远不会懂。”
      “我们不是一直肌肤相亲么。怎么好这样见外?”
      “你哪次不是把我折腾到重伤?”林轩凤又咳了两声,然后便是翻身起来的声音,“宫主难道就没考虑过温柔一些?”
      艳酒没有回话。
      “你神神秘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和你说笑呢。”
      “林轩凤,你现在所作一切是为报仇么。”
      “报仇?报仇有什么意义?”林轩凤笑声很虚弱,“不,我该说,做什么事会有意义?死了那一次以后我才突然觉得,人生来来去去就这几十年,多几年少几年都一样。”
      艳酒笑声很悦耳:
      “是啊。到底是要分开的,还不如连相识都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