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


  • 作者:天籁纸鸢

  • 第二十七章
  • 第二十七章
      白翎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步疏就算杀了你,那还是你们的私人恩怨。要找她报仇,没人会阻止你,但不要动用天山的人马。你要动也可以,先拿钱出来。”
      “行。我给她们银子,一人五百两,够了?”
      “杀条狗都不够。”
      “你认为该给多少?”
      “五万都羞于见人。”
      “白翎,这人是重莲的姘头,杀他还要这么多钱?”
      这下有意思了。我的身份什么时候被看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
      “你不是这么孝敬宫主么?他想杀的人,你还不杀?”
      “你给我足够的银子,宫主我也杀。”
      红裳的脸扭曲:“你……你这话,如果我让他听到,别说银子,你死后连粪土都拿不到。”
      “他早知道。”
      “笑话。他要知道还会用你?”
      “他正是知道,才这么放心。只有贫穷的人才不敢用钱换忠心。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人才最好用,不是么。”
      “我不管你和艳酒如何,我要杀了这个人。”
      红裳上前一步,我始料不及,再无时间顾及眼睛,冲到枕下抽出天鬼神刃。但刚准备迎战,便听到她惨叫一声。
      她捂着眼睛,浑身不住痉挛。
      她周围的女人统统围上去。
      白翎拍拍手掌,一堆红色的粉末从手中落下:
      “滚吧。”
      红裳那帮人陆陆续续离开。
      我看看身旁的人,有点无言以对。平时看这人轻软素雅惯了,几乎忘了他是白翎。
      白翎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我的眼皮。我疼得倒抽一口气,刚想说他两句,他却轻轻说:
      “不痛不痛,擦擦药就好了。”
      月光朦朦胧胧,将他肩上的发,指尖细腻的皮肤照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从这个窗户,可以看到盛世繁华中,难见的月光。
      故乡是一座小小的村落。村外青山如笑,寒如雾。破旧的材房中,流水碧华斜斜照落,偶有马蹄声,几乎碎了房内房外,霜般的月光。
      当时跟着村里的赵师傅学制竹剑,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劈了,血流成河。我甩着手,见血珠子满天乱飞,还兴奋地给林轩凤说,看,血花!林轩凤差点被我气休克,抓住的手就开始看伤口。我特不安分,跟个猴子似的跳上跳下,无聊地捏他。终于这种兴奋在他撒上行血药时彻底停滞。我痛得浑身打哆嗦,连脸上的皮肤都在跟着抽筋。
      他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时隔多年,具体是什么,我记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大概也是不痛不痛之类的哄小孩的话。
      只是小小轩凤的声音温柔得不得了,脆得不得了。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笑。那个笑容真是可爱极了。可爱得就好像,好像村外的轻云,轻云间的花。
      白翎的声音一点也不清脆,还略显沙哑。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当年那个少年。那个骑在师傅马上,徘徊醉里青山,巧折花枝的风情少年。
      但是,总是会想起春末夏初。
      暖暖的阳光,潺潺的河流。青涩的歌谣回荡在山间,仿佛来自天边远方。
      我拿着枝丫,他握着玉笛,一前一后,踢着小石路往前走。看飞鸟觅路,树影错落,繁花重重叠叠擦身而过。回头看他的时候,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总会零零碎碎洒在他的身上。
      一直一直这么走下去。走着,永远没有尽头。
      眼前的人声音尽管温柔,却少了年轻人的激情。他轻轻拍着我的脸,在我眼睛上撒药:
      “忍忍,马上就好了。”
      药物刚一落入眼睛,我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他的眼睛。隔着纱,不很清楚,可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
      我的牙齿几乎被我咬碎。
      “真的很勇敢。很多人擦这个药的时候都会哭的。”他低声说,“慢慢把眼睛睁开,让药进去。”
      估计我的眼睛红得很可怕,或者布满血丝,他有些看不下去。可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按揉我的眼角。
      可能是真的很疼。只是刚睁开眼,与他对望,泪水就直直往下落。
      “现在可以闭眼睛了。”
      我闭上眼睛。眼睛火辣辣的,泪水不受控制往外涌。
      “还好她没用九蛊砂,不然我这眼睛废了。”我摸索着坐在椅子上,疼得呲牙咧嘴,“不过瞎了也无所谓。就算瞎了,林二少也是风流倜傥天下无双的独眼郎。”
      白翎轻轻笑了笑:
      “这时候还不忘臭美。”
      “不过,那个红裳的脸还真吓人,谁下的手呀?”
      “步疏。”
      “真是她?为什么?”
      “现在步疏当真是倾国倾城,但当红裳还是名满天下的美女时,她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
      “名满天下的美女?”我闭着眼笑,估计很诡异,“难道是般思思?”
      “没错。”
      “啊?”我差点跳起来,“红裳是般思思?她不是死了吗?”
      “那是她自己放出来的谣言——变成这个样子,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活着。”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这落差和我想象得也太大了。当初听说般思思的故事时,我还对这个美女分外神往。
      眼睛忽然又刺痛,我皱眉:
      “因为什么?男人?”
      “一个女人要毁另一个女人的容,只是因为男人么。你也太不了解女人。”
      “哼哼,从小我家乡的女孩子没有不喜欢我的,不过我嫌她们平庸。看不上。”
      事实是,乱葬村里的女人少之又少。而且,都是阿姨级别的。
      阿姨都喜欢我。
      白翎忽然笑了,笑得我一身冷汗。笑过后,他又缓缓道:
      “步疏毁掉红裳的美貌,就是因为红裳的美貌。”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个比重莲还要惊艳的人出现,他是否会杀掉那个人?反正他有女人的心理么。
      “是否还有一个原因,重莲?”
      “你认为步疏爱重莲?不是的。她其实什么人也不爱,她只爱她自己。所有比她美丽的女人,都会被她毁容,或者毁容后杀掉——不过,现在比她美丽的女人,很难找了。所有男人向她求亲,她从来都只拒绝。她喜欢艳酒,只是因为艳酒不把她的美貌当回事。她以为这才是真爱。并且自从认识艳酒以后,她便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艳酒更美丽。”
      “那重莲呢?”
      “因为他是她的敌人。”
      “敌人还爱?”
      “她说,只有她的敌人还有不爱她的人,才配得上她。”
      这步疏真是疯子。一想到她和重莲站一块的模样,变态加变态,真是绝配。
      一想起重莲那个在我面前温柔体贴洗衣烧饭的小媳妇变成个大男人,让步疏为他洗衣烧饭还不时赏她香吻一个,我火气就跟不要钱似的升起来。晃晃脑袋,我道:
      “对了,整个天山的人都要听从艳酒的话么?”
      “不用。”
      “他不是神宫宫主么?”
      “他从来不管别人的事,底下的三观五门二十六楼只要定期交银子孝敬他老人家,就可以自由行动,并且一致消灭重莲。当然,天山有些规定,不能违反。”
      “但你说了,他是花钱雇你的。”
      “没错。所有观主门主里,只有我是倒收钱的。”
      我自然不会傻到去问理由。给他钱,在他即将和别人睡的晚上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又加上鬼母那些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的消息……艳酒喜欢他,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
      看来,白翎去自己去抓那个药,一定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
      “我上次在长安看到你抓药……艳酒在那方面也太狠了些。”
      白翎低垂着头,隔了片刻猛然抬头:
      “胡说什么?”
      原来真是这样,艳酒不仅人神秘,连在床上也如此高深莫测。可我记得,鬼母说他性能力不好。
      难道说,他还喜欢用工具?
      造孽的大尊主,容我再问一个:
      “艳酒真的丑?”
      白翎看了看我,想了想,半晌才迟疑道:“没有谣传的那么难看。”
      如此这般。
      “对了,今天的事,你不要生气。”白翎道。
      “我生什么气?”
      “在浴堂。”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算了。”
      我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别小气,说来听听啊。”
      谁知,他敏感得要命,还往后缩了一下。我那手臂落了个空,倒上不下的尴尬万分。白翎站起来,道:
      “我会去交代,让她们不要再动你。记得来少室山。”
      白翎走了。结果第二天就发生了大事。
      杜炎飞奔过来跟我说,鬼母找我去见她。原因不用问,她知道我是林宇凰。我又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只是鬼母叫我去。
      我立刻开始收拾包裹准备金蝉脱壳,刚一埋出门,就看鬼母站我面前。
      “你是重莲的人?”
      “不是。”
      “真的不是?”
      看她这口吻,不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要是,就凭我这三脚猫的武功,怎么在这里混?”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重莲的人?”
      “不是。”
      “如果是如何?”
      我嘿嘿一笑:“任干娘处置。”
      “若你不是他身边的人,那这是什么?”她举起一封信。信还未拆开,我的背上已经凉得彻底。
      那是我寄给重莲的通报信。
      看来宇文长老已经没事。送一口气的同时,又假装不明所以地打开信封。
      信纸还没取出来,就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我捂着脸。不过多时,半边脸就开始发烫。真看不出来鬼母一个残疾竟然如此大力,连续掴了我好几个耳刮子。而一向以牙还牙的我居然无法还手。
      不是说她的武功怎么强,也不是说我身法不够快。我既然通知重莲,那她派去杀宇文长老的人肯定安心当神仙去了。我这种心肠子比较硬坏点子比较多的人,还是会有愧疚的时候。一想到她对我这么信任,良心就拔凉拔凉的。反正我皮子硬,恢复能力强,只要她不要我小命,打一顿也没什么。
      “你说,你是什么人?”
      我两边脸都打肿了,有点浮躁,压着脸颊看她,翻了个白眼。
      她直接把我踹到地上,用棍子戳。
      “大妈,你用棍子戳戳没什么,别用刀戳啊,出了人命你别后悔啊。”
      “老娘这辈子杀人无数,还从来不曾后悔!”
      我干脆不回答她,给她打得滚来滚去。终于受不了,直接站起来往外面冲。结果刚到门口,鬼母冲过来,硬把我拖到地上,拖回去。
      我这会儿自尊心真的受挫了。我怎么说也是一成年男人,居然会给一个半老徐娘从地上拖着走?
      她那是什么臂力?
      会武功的人打起人来绝对不留情。鬼母离开的时候,我浑身淤青,血也流了不少,浑身骨架都碎了一般,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黑了,鬼母又来,我还在那里不动。中途有几个莫明其妙的人来看我,都以为我是受到了精神上的创伤。实际我是给打得挪都挪不动,外加腹部上的旧刀伤,一挪就跟挺尸似的。
      “我不杀你,你走吧。”
      鬼母站在房门前,疲惫地靠在门栏上。
      “大妈……你看我这样能走么?”我原想吼得有气势一点,但一看到地上的血跟长江黄河似的四通八达,我就晕眩。于是,说话也软了些:
      “重莲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虽然把我赶出来,但人不能忘恩负义,这回恩报了,我良心也安好。我对花满楼的工作虽然不怎么喜欢,可是干娘人这么好,我怎么也舍不得走。以后,我一定不会再把天山的事情说出去,好吧?”
      还好她还不知道我是林宇凰,不然我不死也得死。
      “如果换作别人,我已经把他做成人彘丢到蝎子堆了。”她蹲下来,假腿非常不灵便地瘫着,“还是说,你想和‘别人’一样?”
      “我明天走。”
      约莫三更的时候,我房间发生了灵异事件。
      有人偷偷来替我盖被子,一边盖还一边吸鼻子。我用眼缝瞅着看出是个蒙面人。不过那人眼睛大而亮,眼角微微挑起,还有头发在晚上看都乌亮乌亮的,实在不难认。
      大妈做事也欠考虑,也不想想她把我揍成这样,还叫我滚蛋,我能睡着么?
      盖好被子后,她的眼泪也唰唰落了满地。想她还是很不容易,这年龄的女人哪个不是为了丈夫儿子活,她两个都丢了。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干儿子,还出卖她。有时候我还真他奶奶的不是人。
      重莲那个死妖精,红颜祸水。我和他都没关系了,他还挥舞着白骨爪继续害我。
      次日清晨我带着我的大笔银票离开了。但实在走不动,在一家小饭馆里吃早点。我找小二点包子,小二说你这嘴里不是含着两个么。我差点闹出人命事件。
      休息了没多久,听了点消息。重莲对步疏宠爱得不行,麻烦终于找上步疏。
      步疏现在是整个武林和天山的靶子。
      不过我猜她可能还会高兴。毕竟敌人越多,值得她爱的人就越多。她也不用为了自己的绝世美貌而感到精神空虚。
      然后我又知道我会这么红的原因。隔壁桌有两个人在打赌,说花满楼的重莲绝对是极品,你去找他看看。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接过一个比较莫明其妙的客。他一进门想飞扑而上,被我踹飞并威胁。他忽然冒出一句:“老子中张暴虫他们的计了!”然后逃之夭夭。
      之后,经常会来一些类似的莫名客人。每次似乎都是慕名而来,又绝不失望而走。没过多久我就出名了。花满楼名倌——重莲。
      “重莲,鬼母观的人都在找重莲!花满楼的重莲逃跑了!”
      这消息一传出,我猛然抬头。
      “听说鬼母找他的时候脸都白了,口齿不清,好像是他出卖了天山的重要机密,你们快点去找他,悬赏一万两啊!”
      难道大妈后悔了?现在想杀人灭口?
      所幸人家都是在找美男重莲,不是变形脸林宇凰。我继续坐在位置上啃包子,看全城人都冲出城门外。
      等这一波人都出去了,我才超着小道溜出洛阳,朝少室山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