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


  • 作者:天籁纸鸢

  • 第七章
  • 第七章
      我回头看着他,大有被耍提刀灭口之欲。但江湖宵小多了去,两袖清风才是明智之举。
      匆匆与他道别,跃回楼上。
      不过,倘若他说的是事实,我可真的郁闷一下。虽然托狗屎运之福,我学会了全天下最强的武功,但因为内力不足,自身本事也不过是江湖上流。要达到重莲失去武功前那种水平,估计没个三五十年达不到,甚至根本达不到。我媳妇儿生来就是天下第一的命。
      说到内力,我突然想起雪天给我说过的两个强人。
      其中一人天生内力浑厚,非常人所能匹敌,无奈物极必反,他从小就无法修习一招半式的武功,后来他的父母为保护他,将他藏在深山老林,也不知是否给野狼叼了去,反正毫无音讯。
      另一人是个女子,和前者恰巧相反。她的资质相当惊人,可以在一个月内学会十三种武功,但因体质问题,内力浅薄到几乎没有,所以结果一样。父母怕她惹事,将之送离。
      有人说,把这两个奇人综合一下,第二个重莲就产生了。
      晃到天字间门口,看到重雪芝的影子,她手握花枝,以花枝为竹枝,狠狠朝手无寸铁的司徒公子身上抽去。
      我大惊,破门而入,看到雪天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样,欲摇头退去,被雪天拦住。他大抵交代一下,花遗剑明日清晨会与我们回合,我点点头,又和他提起天山的事。雪天说白琼隐十有八九是在拿我开玩笑,天山的人要有这么容易出现,它就不叫天山了。
      自从有了雪芝,睡觉总是不安宁。这孩子个子冲得特快,一长身体就乱踢被子,还常常说一些莫明其妙的梦话。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半夜大吼:“林宇凰,你这不仁不义的逆贼,早日降服在重女侠的手下吧!”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等重莲清醒,我一定要强烈要求让奉紫跟我姓。
      被雪芝折腾多了,习惯成自然。天还未亮,我就被街上敲钟的人吵醒。扯住棉被,盖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我披了件衣服,带子也不系,傻愣愣地坐在窗口,忽然看到对面高耸的武昌客栈。想起前几天朱砂和我说的话,于是跃出窗口,飞檐走壁,几下蹿到武昌客栈的楼顶。
      街上冷冷清清。
      当铺和茶馆条幅上的字迹风情酥软,迎风抖动。
      我沿着房顶走去,将瓦片一块块掀了开,终于找到朱砂所待的房间。看到她睡得比死猪还沉,想起她与白琼隐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我苦笑着,盖住瓦片,欲离开。
      但就在这时,后院中传来簌簌的响声。
      我轻轻爬过去,看到一个身穿土色衣服的男子从茅厕走出。这个后院里有两个茅厕,光看外表就知道,这人上的这一个,绝对比另一个臭上十倍。
      而楼下这个人,呆滞的表情,重得几乎将眼睛盖住的单眼皮,不是砗磲是谁?
      没想到这一回重火宫的人出来,还不是小范围的。只是,前几个客房都已占满,砗磲会睡在什么地方?
      不出多久,我就听到瓦片下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我僵硬了片刻。
      砗磲和朱砂,何时到达了这般水乳交融的境界?
      我一动不动,等待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将瓦片再次掀开。
      朱砂依然维持着刚才的睡姿。
      砗磲不在了。
      不过多时,楼下又传来了声响。
      这一回走出来的人是琉璃。
      然后他重复了砗磲的工序。这一回瓦片没有放下,琉璃拱进了朱砂的床脚。
      我匍匐前进,跳到茅屋后面,拨开稻草,见里面没人,才推门进去。
      果然被我猜中。里面臭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寻常人在这里待久了,估计早已窒息而亡,哪还有闲情蹲下大小解。
      我捏住鼻子,看看里面的设施。
      一个粪桶,一堆看似不大干净的稻草,一把扫帚。
      我提起扫帚,拨了拨稻草。
      里面除了稻草,还是稻草。
      终于面对现实,看向那粪桶。里头装得满满的,像是轻轻一推,里头的污物便会流泻而出。
      又用扫帚拨了拨粪桶。我意外地发现,里面的东西是凝固的。于是推之,重得离奇。
      使了内力,很轻松推开,揭开下头的石板,果然别有洞天。
      往下一跳,一个隧道。沿隧道而行,道路平坦,伸手不见五指。
      但很快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箱银子你先带回去。”
      “是。”
      两个女人的声音。前者相当陌生。后者一听便知,海棠。
      “另外,在英雄大会结束之前,把人领走。”
      “是。”
      “就这些事了,你走吧。”
      “是。”
      然后传来脚步声。我连忙贴着墙壁凹陷处站立,屏住呼吸。
      海棠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
      我握紧双手,更加不敢动弹。
      她转过头,对里面说:
      “对于你的帮助,我都非常感激,并且以后会加倍偿还。但如果阁下有别的目的,我想说的是,重火宫的实力,阁下应该很清楚。”
      里面一片安静。
      忽然,有个男子笑出声来:“重火宫的实力?靠什么?一个疯癫残废的宫主,一个武功平平的副宫主,还有一帮不足挂齿的小鬼小丫头?给你赏赐就不错了,多漂亮的姑娘,话还是少一些的好。”
      海棠的呼吸很快,但忍住气,离开。
      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重火宫确是在沦落。但我从不知道,如今宫里的存活,竟要依赖外力,还要受到这等屈辱。
      我再往前走了一段,里面是一个暗室,光洁的地板,中间一个香鼎。
      香鼎两侧站满了人,尽头的座位两旁又站着一男一女。座位上的人被烟熏得完全看不清,但他身着红衣,相当明显。
      那香鼎旁站的男子一身水蓝,女子一身素白。
      接下来,座位上的人和那男子说了一句话,我顿时就停止了呼吸。
      这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我后退一步。
      里面有人大声说:“什么人?!”
      刚想逃跑,忽然就软下来,跪在地上。
      眼前的景色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我看见那白衣女子朝我走来,面容还未看清,我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恢复清醒时,我仍在那个暗室中。
      香鼎的兽角就在身旁。
      烟雾缭绕,盈盈笼罩着眼前的人。
      背上是冰凉,胸口是冰凉。
      背下躺的是地板,胸前垂落的是发。
      乌黑而长的发,一丝丝缠绕着我。女子的胴体沉浸在雾中,似一朵绽开的花。她坐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摆动腰肢。
      沉睡了多年的欲望,一点一点被唤醒。
      水中的月,雾中的花。身体之间的交流,温柔而模糊。
      她扶我起来,搂住我的颈项,指尖在我的蝴蝶骨上按揉,一次比一次用力,像是往里面注入什么东西。
      清晰的疼痛,我却无心关注。只剩贪婪。
      她身上的味道令我怀念。
      怀抱着她,竟有抱着旧人的感觉。
      霎时间我想起了数年前的事。
      一个清池,数只红莲。
      月影被水纹打散,凌乱地像初秋缤纷的落花。
      一双深紫的眼睛,一弯淡雅的笑。
      重莲一身轻衣,足尖点过莲池朝我飞来。软软的风,扬起他软软的发。
      他侧头吻我的模样,想来是今生都难以忘怀。
      两人的身体融合成了一处。香鼎的味,还是她的味,也难再辨清。
      眼睛有些模糊,我轻轻吸吮她的唇,小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福寿客栈。前一夜在武昌客栈暗室中听到最关键的一段话,我竟然一点也记不住。那个女子与我缠绵的过程,我也不过记得些许。
      只记得香气环绕,烟云寥寥。朦胧如同梦境。
      被拥抱的人,更像是重莲。
      刚起来没多久,花遗剑和司徒雪天便来唤我出发。
      我向他们请了假,飞速赶到武昌客栈。
      客栈门口熙熙攘攘,我挤了好一会才上了阶梯。碰巧迎面走来一个红衣姑娘,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怀抱一个大箱子,行步如风地冲下楼梯。
      我一掌打在扶手上,拦了她的去路:
      “朱砂!”
      “啊。”朱砂立刻止了脚步,收紧抱箱子的手,“林,林公子?”
      我站着不动,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她似乎也发现自己失常,干咳两声:
      “林宇凰,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还是盯着她。
      “你要不说话,我走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把她拖到一边:“朱砂丫头,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大清早地听说城里闹贼子,叫你提防提防。不过看你这样,似乎已经准备离开。嗯,昨夜可睡得好了?”
      “很好。”
      “真的?”
      “真的。”
      “我暂时回不去,你要先回去的话,看好我的宝贝闺女,还有我的媳妇儿。”
      “好。”
      一个一向缺乏耐心的人突然如此好脾气,真是三九天里桃花开。
      “你呢,也要注意身体。不要为了节约钱就饿了肚子,知道么。”
      “好。”
      “不过,血凤凰给的银子也不一定够开支,所以还是不要太浪费……哦,箱子里的银子清点过否?”
      “五千两黄金,足够用了。”
      “原来如此,那你们要小心花遗剑。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朱砂不说话了。
      “如果被抓着也没关系,记得来通知我。千万不要让他靠近莲,保护好他,知道么。”
      “你……”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多少?”
      “林宇凰,你先不要急。我们这都是为了重火宫好,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
      “如果有一天,他们叫你把你们的残废宫主杀掉,换回重火宫原来的地位,你照做了,也算立了大功。”
      “我怎么可能拿宫主的性命开玩笑?没了宫主,重火宫也就等于不存在!”
      “告诉我所有事。”
      朱砂的嘴唇有些干裂。
      “自从宫主精神失常以后,重火宫不断有人离开,投靠别的门派。去年,十多个弟子组织起来,趁宫主发作的时候带着大量钱财逃跑。没人愿意服从上面的指挥,长老也无心插管宫内的事。”
      “嗯,然后。”
      “温孤长老告诉我们,只要是血凤凰的事,我们一定要帮忙。她会给我们银子。”
      “然后。”
      “血凤凰行踪不定,我们连她相貌都没看清楚过。每次给了我们银子后就离开。”
      “凌晨时,似乎不止是她一个人在。”
      “昨天是唯一的例外,来了很多人。也不知道那些人给我们熏的是什么烟,回来以后人的相貌都全部忘记了。”
      人的相貌我根本就没看清楚过,不能算忘记。但那个女人不知道在我身上弄了什么东西,腰酸背疼不说,心里明明知道那段话有如何重要,可是,就是无法记起。
      看来看去,朱砂也算是被蒙在鼓里的人。温孤东泰是个智者,而且对重甄重莲也算是丹心如故。最重要的是,据说这几个长老里,他的年纪最大。到了这个年龄,就算扔一个扒光衣服的黄花大闺女在他面前,估计他都没什么反应。做人最基本的乐趣都没了,哪还有力气勾心斗角?
      总的说来,事情没我想得那么糟。
      放走了朱砂,回到客栈,觉得有必要去打听一下名医的消息。这样下去消息传开了,重火宫一定会被所谓正义的人士夷为平地。
      从司徒雪天那里听来两个名字:行川仙人,白琼隐。
      行川仙人并不是大夫,但只要满足三个条件,他就一定会出手救人。一旦出手,便一定能让人痊愈。甚至说,他可以站在雪山顶上听说南海有一个人生病,只要知道病人的发病时间,他都可以推断出病种,找出丹药,让那个人完全恢复健康。
      听去非常匪夷所思,但凡事不可能空穴来风。
      只是这两个大夫,相当于只听了一个。因为行川仙人的三个条件是:
      一,不要带死人找他。
      二,不给战伤的人治病。
      三,找到他。
      他的真名和模样都没几个人知道,更不要提他的所在。
      江湖上神秘的人有太多,不要说找到他们,甚至他们的存在是否无聊人的捏造,都无法肯定。
      倘若不是亲眼见过白琼隐,我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人是捏造的。
      一个拥有非凡治疗能力的神医,竟只是一个少年。
      白琼隐不轻易给人治病,或者说,根本不给人治病。尽管他自诩为大夫,可他没有一点大夫的品操。
      人家请他治病,他一定会说,我给人治病,结果通常有两个,一是药到病除,一是药到命除。你还要治么。
      到这个时候,一般求医的人都被吓跑了。如果再坚持的,对方是个男人,如果还是个美男子,他的条件一定是上床,他还是下面那个。
      如果是女人?
      他是个男的,但他讨厌女人。一切女人。尤其是美丽而高贵的女人。异性相吸这个词在他身上行不通。
      白琼隐是个怪人。
      他与梅影教主桓弄玉,以及弄玉的情人温采交好。数年前,弄玉在烈火中惨死,翌年温采在京师逝世。有情人终不得相守,无数人听了垂泪的故事,白琼隐没掉半滴眼泪。
      温采死后,桓雅文患上重病,白琼隐替他治疗期间,天天冷嘲热讽,亦无一丝同情。
      桓雅文逐渐康复后,某一日站在京师的某个桥上,看了看河水,身上的衣服稍微飞了飞,估计那景象有点伤情,但见多了生死离别的白琼隐居然大哭起来,还扑过去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桓雅文身上,十足像个三岁小孩。
      这样的怪人,实在难找。
      但我遇到他了。而且发现他的表现与司徒雪天所描述的差不多。于是,我立刻就追到客栈去找他,结果一朝掌柜的打听,白桓二人早已赶往奉天。
      于是,加紧速度,赶到奉天,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武林中任何事情都可以萧条没落,唯独英雄大会传之不朽。
      奉天客栈中,人来人往,挨挨挤挤。
      当年我与重莲、四大护法,以及重火宫的随从一起来时,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五花八门的兵器,实在是乡下人进了城。重莲待在重火宫,深居简出,遇到这等情形,竟无一丝讶异。当时他跟我解释这些个人从哪里来,属什么门派,耍什么武器,修什么心法,使什么招式,分外耐心细致。我听后拍拍他的肩,说出来混过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目光远大。他没有回话,只是对我微笑。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的谈吐风雅,眉眼深沉,举步投足间都透露着一代枭雄所拥有的气概与豁达。
      江湖更替之速果是寻常人无法想象。如今再到这里,人群中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有人说,最大的失败,莫过于成功后失去快乐。
      重莲几度笑傲武林,称霸天下。可流年似水,稍纵则逝,舞台已是别人的舞台,天下已是别人的天下。
      一世异朝市,江湖无情。
      但人人都知晓,在这无情的江湖中,海阔从鱼跃,长空任鸟飞,却是快意酣畅。
      十五
      参加英雄大会,就一定会到奉天。
      到了奉天的英雄,就一定会住奉天客栈。
      在金秋时分,英雄大会前后,再是江湖上的北斗泰山,来了这里也就只是诸多客人的一个。
      奉天客栈上房有五间,往往都会被几大正派的掌门霸占。客栈原为崆峒包办,作用就是给这几个大派撑门面。
      而花遗剑这种混出头脸的人,又是正义之士,和正派的关系铁得很,自然也少不得他的地盘。
      花遗剑参加英雄大会,多数能够拿点功勋回来。所以,往往客栈的上房安排会是以下几人中任意五位:
      崆峒掌门,武当掌门,少林方丈,峨嵋师太,蜀山掌门,华山掌门,花遗剑,灵剑山庄庄主。
      如果掌门不来,可以自动替换为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等等。
      到场的人有很多,邪教中,青鲨帮和银鞭门这类倒上不下的,只有寥寥数人。像采莲峰和金门岛这类慢慢被前浪推翻的,已经毫无踪迹。
      其实金门岛开始并非邪教,就是岛主卫鸿连和武当前掌门须眉勾结做的丑事被揭发,一个拖累了门派,一个被踢下台,遗臭万年。
      正派和中立的占多数,新兴崛起的门派数不胜数。
      而我在人群中,总算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但看了以后,我希望自己没看到——长了七根指头的灵剑山庄庄主。
      我和司徒雪天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这人还没死?”
      看来他又用那根三寸不烂之舌欺骗众人,掩盖弑子的真相。指不定,还又推到了重火宫的头上。
      楼七指正和峨嵋掌门慈忍师太聊天,不过多时便发现了我。
      人群中很吵,不知道他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但他刚一说完,他的嫡传弟子钱玉锦就冲过来,拉花遗剑和司徒雪天离开。
      那速度,真不负他“玉轻燕”的美称。
      对钱玉锦不了解,但看那单纯崇敬楼七指的模样,该不是坏蛋。
      单纯的人常常坏大事,但一定不会做大坏事。
      司徒雪天早知道楼七指是个什么货色,自然有所防备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花遗剑不厚道,跟着去了。
      不过他看楼七指的眼神也不大友善,想来听说过点什么。
      司徒雪天小声跟我说:
      “放了大箱子的那一桌,是玉镖门的人。”
      “这个曾经到过,门主似乎姓应。”
      “应卿为。他们的暗器和匕首是天下一绝。如果以后对上了,一定要谨慎。”
      “嗯。”
      “那一桌穿丝绸衣裳,大部分是女子的,是平湖春园的人。这个门派是前年才创立的,她们靠经营茶馆酒楼饭庄出道,武功并不高,这一回来,应该是赞助英雄大会,博得名声的。”
      “嗯。”
      “那一桌拿钩子和齿轮的,是南客庐的人。‘七魂碎满轮,六魄落银钩’,说的就是他们老大曲悠延。”
      “他很厉害?”
      “他原本是少林弟子,后来因为和女子私通被方丈处罚。实施杖刑的弟子刚好与他有私仇,把一百杖加成五百杖,打去了他半条命,又把他绑起来扔到后院,饿了四天五夜,他回寺的时候方丈非但不同情他,还斥责他几句,他妄图暗杀方丈,被人捆在麻袋里,扔到路边,又让人卖到了波斯去。回来的时候,他的左眼和右手都没了,用齿轮和银钩代替。然后他结合了少林武功和银钩秘笈,研究出独立的武学招式,自立门派。单则易折,众则难摧,有人跟随后,他越做越顺。开了赌场,发了大财,天天大鱼大肉女人环绕,倒是比以前要逍遥自在得多。这样的人,你看如何?”
      “很可怕。”
      “没错。所以这里的人武功再比他高,都会忌他三分。他自己放话说过,只要给他银子和女人,他肯杀亲爹,奸亲娘——当然,他爹娘早死了。”
      “当初他宁为鸡尸,不为牛从,这会又人性泯灭,何以如此矛盾?”
      “正是因为矛盾,才会可怕。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这样的人,竟然配了如此文雅的名字。”
      “没有人叫他真名的,大家都叫他缺右眼。”
      “这不是诅咒别人两眼都瞎掉么。”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不叫曲左延?”
      我看一眼曲悠延。他正用左手抓鸡,右手上的钩子唰的把整只鸡撕成两半,一口咬下去,满嘴是油。接着一杯酒下肚,喝得好不畅快。
      再看看那帮肃静吃豆腐的少林弟子。
      他以前曾经也是他们之中一员。无法想象。
      但那些和尚吃斋念佛,却一如既往,清寂中带着点高傲。也不知是否我太敏感。
      以前和重莲来的时候,我曾经无比郁闷地抱怨说,所幸这些名门高师只包下客栈,没有限制大会。否则,像我们这些扣上邪教帽子的人怕再没机会踏进奉天半步。
      重莲笑笑说,这些不用担心。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那表情,那调调,真是温柔得春水都要自惭形秽。
      跟在身边的琉璃冷哼一声,说:正教邪教一家亲。
      我不是很懂,问重莲是什么,他也不说。
      后来知道,原来那些名门中,多少有几个关键人物甚至整个教派是和邪教有勾搭的。邪教发展起来那得多快呀,吃喝嫖赌劫镖抢绑无恶不作,总比那些个烧香拜佛的和尚赚钱来得快。而且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强者就是老大,官府摆那看的。于是正教里有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钱我要名,谁也不干涉谁。暗地里帮一把的,还可以分赃。
      那时我还没成年,就知道傻兮兮地跟着他屁颠屁颠地跑。现在想想,重莲对我那种做法实在要不得。真是裹在怀中怕给他真气伤了,捧在手心里怕眼给刀光剑影闪了,什么都不给我说,什么都不教我做,金屋藏娇都没这么藏的。
      他做得最勤奋的事,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给我猛剥虾,吃鱼的时候猛挑刺,全给我扔到碗里,我吃多少他加多少。直到我开始留意,看看自己的碗,珠穆朗玛;再看看他的,四川盆地。当时觉得这人自个儿就没什么肉,我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闲心帮别人增肥。于是不耐烦,开始骂人了,他才问我吃饱没有,要不要再多吃一点。
      他也就塞饭给我的时候特别温柔,比妈还温柔。其他时候我要敢凶他一下,他那脸还没垮我就保准先认错。
      后来重莲疯了,我守着他他就哭,我一天百无聊赖,竟然沦落到和一堆厨房的大妈东家长西家短的程度。然后,我从一个大妈那里听说,莲神九式在修炼过程中对任何欲望都有限制,除了邪欲。重莲事事追求完美,活得相当辛苦,饿得也相当辛苦。对他来说,最幸福的事之一就是吃东西。但等他莲神九式慢慢成熟,修炼时间少了,他也得了严重胃病,只要吃多一点,胃痛绝对叫他死一百次。我听后刹那明白,他逼人吃东西的癖好原来是这样养成的。于是干笑,说不如直接去少林算了,非想非非想处天,南无阿弥陀佛。
      干笑完了回去看重莲,他坐在床上发呆,也不让我碰。
      我守在门口一天,啥也没做。
      这样互相折磨的日子多着,一时也数不过来。
      重莲是个聪明人,但笨的时候真是谁都不能比。他总以为自己就是天,以为少了他我会活得很艰辛。
      其实不是这样。在他无助的时候,我可以照顾他。给他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