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


  • 作者:天籁纸鸢

  • 第六章
  • 第六章
      四下变得安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那个人的身上。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快到让人晕眩身法,更多的,是攻击对手时的动作。
      若说他是男子,从来没有哪个男子的动作会如此轻灵虚飘;若说她是女子,从来没有哪个女子的动作会这般利落阳刚。
      我想,在场定有不少人花很长时间去判定他是男是女。
      但我知道这人是个女子。她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妩媚却不柔弱。她的身材婀娜玲珑,但个子很高,肩膀很宽。
      按常理来说,这样一个女子失去了女人的娇柔,不会好看。
      但事实令人匪夷所思。
      血凤凰美丽得惊人,甚至,风华绝代。
      她的动作不仅快,且优雅。
      玉箫上的凤凰不断闪烁着金光,她的衣袂飞扬。
      刹那之间,她已击落七八个人。
      参赛的男人们意识到她的威胁,相视片刻,心有灵犀,一起朝她进攻而去。她左拦右挡,游刃有余。
      直到所有人都围着她时,她似乎玩得累了,足下一点,旋入高空。
      再落下时,人群像被重物击中,重重砸在地上。
      即便如此,我仍觉得她没有使出全力——这样一个内力深厚的人,竟没有使出任何武学门派的招式,从她的动作来看,也察觉不出修炼过什么心法。
      “这个血凤凰不简单。”司徒雪天喃喃道,“对付这么多人,竟然都不使出任何招式,还打得如此轻松。你是习武之人,应该比我清楚,每一个动作都要压抑住修习心法的痕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的武功,其实完全可以在名门里混出头脸。她何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偷盗?”
      “我觉得她的武功应该不止是我们猜测的这么简单。她的杀伤力很大,但和她步伐的稳健程度不成正比。她理应是身经百战之人,而且,有故意收敛的痕迹。”
      “怎么说?”
      “你看注意看她的大腿和膝盖。”
      我盯着看了许久:“她在压抑自己的动作幅度。”
      “原来她不肯与花大侠迎面交战,或许不是因为打不过。”
      “只是怕暴露身份?”
      “正是。”
      就在这个时候,红台上最后一个人已经被血凤凰一脚踹下去。
      武功高低不同,即便是使出基本功夫,也会截然不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正宗的武学就应该是这样的——看过血凤凰的身手,总是会有这种想法。
      她的玉箫一挽,划了个圈,回收,潇洒利落。
      她朝杜炎走去。
      倘若不是她走过去,恐怕在场的人早已忘了这个第一美男子。
      杜炎眼中露出的感情相当复杂。
      像是恐惧,又有些害怕。只是,不甚明显。
      杜老爷看着她,亦是用同样的目光。
      但是,她绕过杜炎,连个正眼也不给他,直接用玉箫指向桌面上的双凤戏月珠——
      “我只要这个。”
      时间像已凝固。
      杜家父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所幸杜老爷反应快,知道眼前的人不好得罪,笑意满盈地说:
      “这位姑娘,这是结婚礼物,不外送的。”
      “一,把它给我。二,我娶了你儿子再杀,它是我的。自己选。”她淡淡说。
      一个漂亮姑娘扬言要娶男人,这话实在滑稽。
      只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不少人认出了她。
      血凤凰说杀,那就一定会杀。
      “好好好……那姑娘可以尽情带走,恭喜姑娘。”
      杜老爷练得一手好功夫,所以深知这个女子的威胁。
      但他的儿子并不知道。习惯被人宠爱,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杜炎拦在她的面前,云淡风情地笑:
      “姑娘是江湖中人,理应深知江湖道义。”
      杜炎看去少说也有七尺三四,但这一下跟血凤凰比起来,竟也矮了一截。
      上次她站在我面前,竟未发现她有这么高。
      “好吧。”血凤凰上挑的眼睛微微一弯,像极了天山雪狐。
      我听见身边人在轻轻抽气。
      只是,她是一朵毒花。花开越艳丽,越致命。
      她手中的玉箫刚一抬,我几乎就能看到杜炎喉咙被戳穿的惨状。雪天同样察觉,只是来不及说话。
      我扯下雪芝身上的钮扣,弹出。
      铿的声响,血凤凰手微微一震,后退一步。
      她愕然回头,四下张望,最后大声道:“林宇凰!给我滚出来!”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居然如此之大。在她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少人开始惊诧。
      雪天看我一眼,立刻别开视线。雪芝想要说话,被我捂住嘴巴。
      只是我觉得有些怪异。在我印象中,这个女人一直端庄高雅,怎么今日如此冷酷乖僻?
      莫非她是双重性格?
      这一点,和我的宝贝莲花以前还蛮像的。
      “林宇凰,我知道你在这里,滚出来!”
      眼见她要动手,我想到底逃不脱,只好将雪芝交给雪天,飞上红台。
      我在她面前站稳,双手一拱,笑道:
      “姑娘如何称呼?”
      场地又安静了。
      血凤凰竟然也笑了,不过笑得我寒毛直竖。倘或把她那个面纱揭掉,或许稍好。
      “你自然认得我。”
      “姑娘容貌倾城,叫在下如何忘记?”
      话一说完,迎面一个漏风巴掌,惊天响亮。
      我尚未弄明白,捂着胀痛的脸,诧异地看她。她甩甩手,淡然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确定,这女人是疯子。
      她叫我上来,又不说要做什么。我夸她漂亮,她居然打我。打了不说,还要我说话。
      她脑子有问题么?
      如果她不是女人,如果重莲不是神智混乱,我一定会冲过去,扯了她的面纱,叫一声我的宝贝小莲花,再当众强吻她。
      我讨厌面容艳丽但暴力蛮横没大脑的女人,不多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了。
      “姑娘如果不愿嫁人,就不要嫁,何必出手伤人?”
      “我今天就杀他!”
      说罢她就要冲上去,继续用她的玉箫刺杀他。
      我连忙拦在她的面前,笑道:“别别,姑娘心地善良,何必做这样的事呢。”
      血凤凰暂时没有动静。倒是可怜的杜郎,被吓得几乎哭出来,实在楚楚可怜。我同情地看他一眼,却在回头的瞬间,又挨了一个耳光。
      我真的要生气了。
      她的脾气真的比朱砂还要暴躁!
      最起码人家朱砂只是吼吼,并不会动手打人啊。
      “小丫头长得挺漂亮,怎么打起人来这么残忍啊。你爹娘怎么教你的啊。”我压抑住怒火,捂着脸。
      很想一巴掌给她抽回去。可是,打女人不是我的作风。
      “谁叫你不躲?”
      “虽然在下不知姑娘为何心情不好,但对于姑娘脾气,在下是可以承受的。”我装作委屈又不想表现的模样,特有感情地看着她。
      她那抽人的速度,我能躲吗我?
      谁知,这强悍的女人竟然甩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你再看他一眼,我连带你一起杀。”
      娘唉……
      她这哪里像一个冷血杀手说的话?根本就是耐不住相思又别扭不肯表现的妒妇!
      我正想再接一句什么,她忽然看了我身后一眼,凑近一些,飞速说:“小心你的小命。”
      然后,一个飞身,消失了。
      我刚一转身,就看到跳上台的花遗剑,反应飞快,指着血凤凰消失的位置:“那里那里!”
      花遗剑做事一向干脆,二话不说,飞天跟去。
      我跳下高台,揉着脸,郁闷地看着雪芝和雪天。
      “猴屁股。”雪芝说。
      “今晚大概会肿。别吓着孩子了,雪芝跟我睡吧。”
      夜。
      福寿客栈。
      这段时间一到晚上,总是喜欢喝一坛子酒。可惜倾坛饮之,难知其味。二二糊糊地往廊柱上一靠,不过多时,怀中的坛子也捂成了热的。
      放眼望去,楼外灯火莹莹,朱户万重。
      我左边的天字间灯亮着,雪芝那丫头的身影在窗纸上晃上晃下。我轻摸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才想起不少百姓传说,金字间价格汉口第一,但从未留空。可瞥一眼右边,里头一片漆黑。
      碰巧小二走来,我朝他大声说道:“小二哥,这隔壁怎么不住人的?”
      店小二贼眼一扫金字间,笑道:“这房是有人订了,可是这个倍数。”说完伸出三根指头。
      “订了又不住,岂非浪费钱财?”
      “那位客官只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其他的小的不清楚。”
      “这世道,有钱人还真不少。”
      “看那姑娘的打扮,还真不像是一个有钱人。”
      “哦?还是个姑娘?”
      “是呀。那姑娘长得挺秀气,说话声音也很小,一身素衣,就是这里袖了个白色的狐狸,还是三根尾巴的。”他指指自己的小腿裤管,“狐狸虽小,却打眼得不得了。我还很少看到这麽特别的……”
      “等等,你说,这里有狐狸?”
      “对啊。”
      在手臂上刺白狐,这样的事,我想应该不会是重复。
      那姑娘是天山的人。
      天山上的人,可以说是整个武林中最神秘最低调的群体。关于天山的消息,一年能有个一条那算奇特无比。
      天山烟影城,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具体位置何处,何时出现,无人知晓。但对于天山的标志,那算人尽皆知。
      总有说法人分三六九等,但像天山这样贯彻得彻底的门派还真是少之又少。
      狐狸是天山人士的标志,出自二十八楼的人,标志为一尾灵狐;出自五门,为三尾妖狐;出自三观,为六尾魔狐;出自独宫,为九尾天狐。主子绣火狐,下属绣雪狐,最高级别自然是九尾火狐。
      但出现在江湖上尾巴最多的狐狸只有三条,还是白色的。出现归出现,也就只是出现。有人见过了,也未见其掀起波澜。
      正因为神秘罕见,没有人会忘记天山。又因为太过低调,没有人提起天山。天山人还真似一座大山,站在那里,谁都知道它是谁,但谁也没心情多关心它。
      天山的实力无从估量,有人说它才是武林的真正第一大派。也有人说,实际天山根本不能算门派,因为从那里出来的人,没几个会参与江湖纷争。
      当然也有不少人说,天山的“见尾窥级”一说不过谣言,实际烟影城真是烟影,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还有九尾天狐云云,根本不存在。
      可是如今,竟真有刺三尾妖狐的人出现。
      小二说一说的,眼睛也慢慢睁大:“这,这……”
      “小二哥,这没什么好惊讶。有很多人为引起别人的注意,总会做一些奇怪的事。”
      最后一次听说天山的消息是在一年半前,似乎是说有绣单尾白狐的人背着大包袱,自北向南赶去。有人在野外将之拦截,为其击退。仅此。
      这样无趣的消息,居然传到了重火宫,这就是所谓神秘感的威力。
      小二宽心了些,我亦对其兴趣不大,几下将他打发走。
      碰巧夜晚云朵一飘,露出半个月亮,莹白的光芒照在金字间的窗纸上,然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喝醉了。
      我看见一把剑的影子,就在那窗纸上。
      而且,还是一把腾飞的剑。
      但我只眨眨眼,它就消失了。
      顿时毛骨悚然,晃晃脑袋准备回房休息。
      结果我走背运,楼下一阵笑声传来。清爽却妖娆,再次激得我冷汗直流。
      我从走廊上探头下去。
      宽敞的庭院中,一个头系白缎子的少年坐在走廊上,对着一个敞开的房门说话:
      “你呢,胆子永远这么小。这不敢提,那不敢提,当初是用什么勇气睡我的?”
      这个说话的调调,我是想忘都难。
      “在下不过觉得这样不妥,并未限制白公子。若公子不满意,自可离开。”里头那个声音,一听又知道是什么人。
      桓雅文那样温文儒雅的公子都无法忍受的人,估计也就只有白琼隐。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这俩人性格差距那叫天壤之别,如何凑到一块去。
      “好了好了,你身子尚未恢复,别给再气出病来。坚持到天山,你就可以解脱了。”
      “多谢公子。但在下最近觉得身体尚好,其实可以不用赶那么远……”
      “尚好是不可以的,一定要痊愈。”
      里头没有回答。
      “你不用感激我。我是在替自己着想。”说到此处语气一转,“桓郎如果恢复不好,如何与我共度春宵?”
      “你……”
      笑声又一次传开。
      我悄悄酒坛子,对底下说道:“楼下的公子,我刚才听你提起天山,不知是哪一个天山?”
      “桃源仙境,烟霞万重。这小小的江湖,又能有几个烟影天山?”
      “公子可认识天山之人?”
      “天山神宫,三观风雀、鬼母、红裳,五门飞镜、天狼、九离、百鸟、寒水,二十八星宿楼,主子从属,上上下下也千百人了,你是想问哪一位呢?”
      “公子认识哪一位?”
      “都认识。”
      我一愣,哪知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他们不认识我罢了。”
      “这也很厉害了,这些个名字我都记不全。”
      “那是你脑子进了水,和我有何干系?”
      “听阁下的口气,似乎知道里头住的人是谁。”
      “当然。”
      “请问……”
      他摇摇手指:“不可说。”
      我顿然发现,这白琼隐是个不怕死的主儿。
      在江湖这个鱼龙混杂之地,胆敢口无遮拦的,只有三种人:疯子,武霸,寻死之人。
      看他哪个都不像,绝不简单。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四件事。”白琼隐懒懒地靠在廊柱上,“第一,有几个天山人是不会在身上弄狐狸刺绣的。”
      我还未接话,里面的桓雅文便探头说:“白公子,前几日我问你血凤凰是否属于天山风雀观,你没有回答,现在算是有了答案么。”
      “桓郎,您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听说风雀观所有人的称号都是鸟名。”
      “谁说的?风雀观的尊主的称号就不是鸟名。”
      “百灵不算么?”
      “是白翎好不好?”
      “原来如此。我还道是百灵。”桓雅文脾气也忒好,浅笑道,“白公子不说也无妨,我不过随便问问。”
      白琼隐总算晓得回头看我一眼:
      “第二呢,就是一盏茶前,金字间住了个人,最少有六根狐狸尾巴。”
      “怎么可能?有人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林公子,这世界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这姓白的大概不打算积口德。我虽惊讶,但实在不愿意在这臭屁的小子面前表露,于是两耳自动关闭,淡淡说:“天山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又不是他们,我怎么知道?”白琼隐道,“不过,我想答案不出六十日就会揭晓。”
      “哦。那第三件呢?”
      “第三件,你跳下来前,金字间里只剩了个三条尾巴的红狐狸。”
      我连忙回头,脚都还没抬起来,白琼隐便又道:
      “最后一件——现在,金字间里一条尾巴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