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的女儿》


  • 作者:王海鸰

  • 第六章
  • 第六章
      ……
      把洗好的尿布晾上,晾凉的牛奶放进冰箱,奶瓶也都煮沸消过毒后,想想确实没有什么事了,我简单洗了洗,进屋准备睡觉。这时是晚上九点,海辰正一个人躺在大床上,脑袋使劲后仰,看着夹在床撑上的床头灯喃喃自语。婴儿刚出生时都是小瞎子,这时眼睛刚有光感,所以对灯光有着格外的兴趣。我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静静地看他看灯。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下床,出屋,来到门口。
      “谁?”
      “我。”一个熟悉的陌生声音。
      “谁?”我急切地又问,我需要确认。
      “我,我呀,韩琳护士!”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慌张张地打开门,正是小梅,梅玉香本人,站在我的面前,笑眯眯地。
      我愣住,然后,抱住小梅,哭了。
      小梅一看到海辰就喜欢上了,捏捏他的小手,按按他的脸蛋,捻一捻他的头发:“啧啧啧,这个大胖小子,真喜死人!”她是真心喜爱不是敷衍,这一点,做母亲的清楚,可我仍不放心。
      “是不是……丑了点?”
      “丑?你可真会看!他现在小,十年后你看,准保是一个飒飒利利的小伙子!”
      “怎么知道?”
      “我弟就是我抱大的。”
      那天晚上,小梅自己给自己铺的床,自己给自己下的面,吃了,碗洗了锅刷了一切都归置好了,又去洗了澡,把换下来的衣服也就手洗了出来,除了需要我告诉一下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她简直就像到了自己家里,无师自通,熟门熟路,当过兵到底是不一样。但我心里还是踏实不下来,或者说,越发不踏实了。自己人当然好,像彭澄呀,我妹妹呀,可临时帮手终究不是办法,我和海辰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长久待下来的保姆,自己人怎么可能来给你当保姆?各人都有个人的一大堆事。
      “小梅,你在我这儿能住几天?”
      “看你需要了。”
      “我记得信上跟你说过——”
      “三年,到海辰能上幼儿园——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我差不多能待到那时候。”
      这时候小梅已经脱了衣服上床躺下了,她说她累了,汽车火车地赶了一天一夜。我坐在床脚处她的对面,心里头大惑不解,按说我应该高兴,高兴不起来,不敢。我想起了她的那个家,宽敞的院子,时髦整洁的房间,院子里的猪,鸡,菜园子,地里的庄稼,还有她的婆婆,她在县城里搞运输的丈夫……作为实际上的一家之主,她怎么能够撇下那个需她一手安排料理的家一走三年?又不是缺钱,她家是村里的富户;也决不会仅因为是战友,就是父母姐妹亲兄弟,你有困难也只能是尽量兼顾,不可能做的这么极端。极端了就不合常规常理,就不能不让人嘀咕。
      细谈下来,果然是有问题;问题出在了小梅和“同志程百祥”之间。
      百祥要儿心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求医无果后,便把心中的隐痛对自己早已相中的那个“人很可靠”的战友兼老乡说了。那人是部队的副连长,已婚,当时正回乡探亲。最初,百祥的建议令他大惊失色,同时耳热心跳——这是他事后对小梅说的——他见过小梅,且不说小梅是如此可爱,就算一般人材,一个姑娘,处女,而且是由她的丈夫出面请求代为服务,不论对哪个功能健全的男人,都应算是一桩顺遂人意、千载难逢的美差,真正意义上的助人为乐。副连长和他的妻子关系很好,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受到这个建议的诱惑,就好比一个人喜爱苹果也可以同时喜爱鸭梨。男人的爱心之博大之宽广由此可见一斑,不像女人,胸襟狭窄还沾沾自喜,自诩为“爱得专一”。可惜,这位副连长虽是男人,又是军人,严格的军旅生活使他首先想到了纪律,他拒绝了,他的拒绝反使百祥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于是有一天,百祥请他吃饭,在饭桌上,苦口婆心:  
      ######  
      “这算啥违反纪律?哪条纪律上说,不许你帮助别人?”
      “婚外恋……”
      “你哪里婚外‘恋’了?”
      “婚姻之外的男女关系也是一样的……”
      “咱这个可不一样!”
      副连长便不吭声了,原本不抽烟的人,一支接一支地抽,抽得嘴唇都爆起了皮,思想斗争相当激烈。他不吭声百祥就也不吭,令副连长暗暗失望:这人怎么这么笨?怎么就看不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理由,是方案,一个可以让人无忧无虑心安理得的严谨方案。没有。这人显然没有这样的洞察力,没有这样的智慧。和这样的人共谋,能安全?思来想去,左右权衡,副连长还是不想因这样一点甜头就毁了自己的前程,纪律就是纪律。作为副连长他处理过这类事情处理过别人,那一刻他的心坚硬,冰冷,像冬天里的一块石头——将心比心。
      “百祥,你这个忙,不是我不想帮,是帮不了。……谢谢你的信任。”
      “到底为了啥?……横不是你也不行吧!”
      百祥真的是急了。副连长听他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顿时也急了,“我不行?……我不行!你去问——问我老婆!”
      当然他知道百祥不能去问他老婆,所以他提出的这个证人在法律的角度上说就是不予认可,所以百祥也就不说什么,只是嘿嘿冷笑。副连长被逼到了墙犄角,只好直说:
      “……我怕让人知道。”
      “谁能知道?”
      “万一呢?”
      “它就没这个‘万一’!我和小梅不会说,都不瘭不傻。再就是你了,你能说?”
      “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时的百祥心中已有了底,拍着他的肩膀说:“放心,老弟。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下指着天地发下了毒誓。
      小梅不同意。
      “你拿我当什么了,母猪,母驴,拉个公的来就能配种、下崽儿?”
      “你们老娘们儿考虑问题就是死性!……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在乎什么?”
      “你不在乎你去和他配,别扯上我!”
      这句话像刀,直戳百祥心尖,夜暗中,他悲凉地笑了。当时他们在床上,熄了灯。这时间也是经过考虑选择的,谈论这样的话题,有夜的掩护遮蔽,会容易一些。透过窗纸,屋外的秋月已升上了中天,窗下猪圈里一直呜呜噜噜的猪们,也早都安静下来,睡了。片刻,百祥低低道:
      “我要是行,你们我谁都不求,统统地给我滚蛋!”停了停,扯着嗓子猛然大叫,“滚——蛋!”
      嗓子都扯劈了,把小梅吓了一跳,还没等返过神儿来,大腿上又挨了百祥狠狠的一脚,差点没被他踹下床去。小梅没有吱声,也没还手,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不太中听,知道自己刚才光想着自己了。这时,房间门外响起了他们的娘的声音:
      “百祥,三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
      只要他们俩有什么争执,他们的娘从来不问为什么,不问谁对谁错,谁对谁错都是百祥的错。凭着母亲的直觉,老太太感觉到儿子媳妇之间有点不太对头,而且感觉得到,是儿子委屈了媳妇。她喜欢这个媳妇,能干,讲理,孝,心还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都为她考虑打点得周周道道。为此她常一个人叹息,为什么这闺女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媳妇是娶回来的,能来就能去——老太太似乎早早地就预感到了日后的危机。
      “没事儿,娘,我和百祥说事儿呢。你睡去吧!”
      屋里,小梅搭了腔,百祥没吭气。他们的娘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然后,窸窸窣窣地走,然后,吱扭,关上了对面她的房门。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静寂,好久好久,久得小梅疑心百祥睡了,于是,轻轻嘘口气,翻了个身,准备睡了,不料,百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脸贴在她的后脊梁上,呜呜地哭了。小梅拍着他的手。
      “看来你实在是想要个孩子,这么着,赶明儿我上县里医院问问,给你抱一个来。”  
      ###### 
      百祥急得一下子止住哭泣,低低怒道:“上县里?!你咋不说上电视上报纸登广告满世界扬扬,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小梅这才突然想到,孩子对于百祥,还有着一个类似他按期去合作医疗要的那些避孕药的作用,因此,必须是由他妻子也就是小梅的肚子里出来的,才能有效,他们绕不出那个死结。小梅便不说话了,倦了,也烦了,她想睡了。她把百祥的手从身上拿开,身体向床边挪挪,道:
      “睡吧,明天你还得出车,啊?”像哄孩子。
      百祥固执道:“那事你不答应?”
      “再说。”
      如同漫天乌云终于裂开了缝儿,百祥看到了阳光。他紧紧抱住小梅仿佛是抱住那缕阳光,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开始在那温软丰满的躯体上抚摸,温柔地,充满深情地。曾几何时,这抚摸令小梅面如火烧头皮发麻皮肤潮湿身心腾云驾雾般飘飘欲去,是在新婚的时候,头几夜,也是小梅生平头一次与异性的肉体接触。但当几夜下来,如是反复、重复,再无深入一步的内容,小梅开始不耐烦了,还不仅仅是不耐烦。好比一个人吃惯了粗茶淡饭,别的没吃过没见过倒也罢了,倒也能心平气和,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桌佳肴盛馔,看到了,闻到了,心理生理都有了反应却就是吃不到嘴里,那是什么滋味?失望,焦躁,还得加上类似受了戏弄后的愤怒。以后小梅就拒绝百祥的亲热,百祥也就顺水推舟不再辛苦。几年下来,两口子同床共枕的唯一内容就剩了睡眠,谁也不碰谁,无意中碰上,如是热天,闪开;如是冷天,将势就势,相互倚靠着保一下暖,仿佛对方是棉被毛毯一类的东西。就是此刻,百祥抚摸小梅的时候,也没有该有的那种感觉,而如农民抚摸属于他的土地,司机抚摸他的爱车,一颗心里盛着的是单纯的感激和喜爱。但在小梅那里,却就有感觉了,这久违了的抚摸如同烈火干柴,一下子激活了已沉睡在她心底的全部反感、厌恶,还有,说不出的委屈。开始,她忍着,任她性无能的丈夫动作,不说不理,她不想伤他,可他好像受到了鼓励了似的越发汪洋恣肆,令她的忍耐到了极限。
      “别烦啦!睡吧!”
      一巴掌打开了那只在她皮肤上擦来蹭去的手。百祥像条无故受了主人斥责的狗,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马上缩开,紧紧缩在他那一侧床的床沿,再也没动。小梅很快睡去,掰了一天的玉米,她实在是累了。夜里,不知几点,她醒了一次,看到百祥大睁着两眼看天,心当时就软了。想,就这样吧,他不是不把她当人,是没有办法,这事不论叫谁说,他比她委屈。
      等这事完全敲定下来,副连长只剩下了三天的假期,百祥把他娘带去了济南,也算巧,正好有出车去济南的事儿。至于副连长如何对付的他的妻子,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只要丈夫成心想欺骗妻子,没有不成功的,尤其当妻子完全信任着他的时候。即使如此,夜不归宿还是过分了些,因此这件分外的事情,最终被安排在了白天。
      小梅说:“……那天刚吃过早饭,他就来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结结实实,干干净净,一句话,不招人讨厌。穿着军装。跟你说韩琳护士,复员这几年了,到现在了,一看到穿军装的人,我的心还跳,甭管男女。”
      那天副连长进门后,回身就把门插了,院门,屋门,依次插过;然后径直进了他们睡觉的屋,关了窗,还拉上了窗帘,一句话没有。那目中无人、从容镇定的神情姿态,使小梅最开始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她感到耻辱。是百祥求他,她并没有求他,他不要错以为她也像百祥那样,盼望着他的赐予,他以为她是什么人?是在事后,在小梅说了最初对他的感觉后,副连长连连喊冤。
      “你就没看出来,进院后,我慌得走路都顺了拐了吗?还‘目中无人’!是目中无人,不敢有人,不敢朝你看,只好找事儿做,占着手。”
      “咋不找别的事儿做?又插门又关窗的!”  
      ######  
      “别的事儿,啥事儿?扫院子喂猪?”
      “还是的呀!”
      两人就都笑了,笑毕,副连长承认,他做的那些个事都是事先想了多少遍的,他是男人,又结过婚,确切说,有过性史,应该主动一点,周到一点,多一点主人翁的精神,他没有想到这竟会激怒了小梅,使他在最后的环节上遇到了激烈抵抗。
      拉上窗帘后,他就向她走去。看着渐渐逼近的这个陌生男子,小梅越发地感到荒唐荒谬,这整个就是畜牲交配嘛——没有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点交流——还不及畜牲,畜牲还知道摇摇尾巴叫唤两声。她一个向后转,背朝他,无声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他搂住了她,从后面,一双手准确有力箍住了她的胸。她惊骇欲跳,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采取行动——没能跳得起来,他力气很大。小梅力气也大,能像男人一样,一口气将两捆小山般的玉米秸从地里担回家,但是由于惊骇,一时间木住了,竟无任何作为,任由他将二人运动进了睡觉的屋并在床上各就各位,这时小梅看到了近得几乎贴在了她脸上的那张男人的脸,毛孔全部张开,通红地喷着热气,眼球也红,灼亮。小梅从没有见过情欲勃发时的男人,不由暗想,这人是不是疯了?她不知这个疯人究竟会怎样,恐惧使之愤然出手,毫无体恤,毫无顾忌,用出了拼死的力气。有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对方的左腮帮子上,隔着双方的皮肉,都能感到那种骨骼与骨骼之间创伤性的撞击,全身随之本能地缩紧,等待着对方以牙还牙的痛击。没有。他只防守,以静制动,且默默地不出一声,如一头忍辱负重的好牛。小梅也不出声。反常规的沉默使二人的厮打看上去如同关了声音的武打电视剧画面。同是不出声原因不同,一个是不想,一个是不能。小梅不能。如果他不是他,是一个一般的入侵者,她绝对会做出一系列程序正常的反应。可惜,这个力大如牛的男人不是入侵者,是她丈夫请客吃饭好言好语请了来的,真要惊动了外人,最终丢脸的是她和百祥。但是,只要没有外力的帮助,这个时候,这个女人倘不是经过特殊专业的训练——比如特警、保镖、少林武术——在体力上,断无与成年男子抗衡的可能,尤其是一个正处于盛年的健康青年男子。尽管他只守不攻,也已渐处优势,很快地,将小梅的四肢、身体置于了他的控制之下。他开始行动了。他亲她,干热的嘴唇在她额上、脸上摩挲、下移,移向她的嘴唇。她拼命摆头躲闪,除了通常原因,还有一个特殊原因。
      “韩琳护士,还记得有一天,在宿舍里,你给我们念过的一首诗吗?”小梅问我,我摇了摇头。她说,“怎么不记得了?一个叫什么斯基的人写的。”
      “什么斯基?”
      “一个苏联人,很长的诗呢,你站在宿舍地中间,念,我们都笑得要命,你一点不笑。”
      我仍茫然,毫无印象。
      小梅道:“就是关于接吻不接吻的那首诗!”
      我顿时想起来了,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那诗从头到尾说的是接吻不好,是一个很坏的习俗,主要是,脏。讲了一个农夫,去亲耶稣的像,他不知道那像已经被病人亲过,把病菌留在了上面,他去亲,就被传染上了病,他又去亲他的情人,他的情人又去亲自己的情人,那人又去亲另一个人,一个传一个,到最后,这个农夫和这一大串的人都得了病,先是烂嘴,然后往四周烂,最后给活活烂死了。
      ——也是先入为主,小梅坚决不让对方的嘴碰她的嘴。在这之前,男人的每一步似乎都达到了预期目的,孰料在这一步上,遇到了殊死抵抗。这倒提醒了他,他越发步步紧逼,佯作热烈急迫,给她一个假象,令她把全部气力精神都集中在了嘴的躲避上,使他得以几乎没有障碍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他声东击西——不是提前的设计,是即兴发挥——她顾此失彼。在他到达目的地的那一瞬间,感到了下面的身体猛地一颤,同时,伴有局部的强烈挛缩,而后,就是无所作为,任由他去……事完后,他喃喃道:“我这是强奸罪了……”她不说话。他起身,发现了自己身上和她身上的血,这越发令他感到罪孽深重,那罪恶感完全压倒了他作为一个占领者所应有的喜悦和适才肉体上获取的巨大快感。看她仍是一言不发,他开始想法为自己开脱:“我不知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会从来没有过……”  
      ######  
      除了“不知道”“没想到”令小梅反感外,事实上,在这件事进入到实质阶段之后,小梅就开始受控于一种不能自已的强烈感受之中。这感受凌驾于理智之上,凌驾于精神思想信念一切之上,她无法具体概括,但有一点很明确,它令她快乐,尽管也流了血,却几乎没大感觉到别人所说的那种疼痛,仿佛是熟透了的瓜果,瓜熟蒂落,没有一丝勉强,只有顺遂了自然的踏实和畅快。所以,当他说他这是强奸罪了的时候,她没有说话。开始时是,后来就不是。后来,她响应了,她加入了,她开始与对方同步前行,并且,达到了相同的目的。不同只在于,这目的之于他是预期,之于她是意外。
      那一天,副连长没有走。正是精力和经验同处高峰期的年龄,尤其当发现自己是对方的启蒙者而她又心有灵犀时,越发振奋。他几乎是连续作战,整整一天。最后一次,如愿吻到了她,怀着一种全面占领的决心。
      那吻是那样的深,直抵小梅的五脏六腑,到最后一刻,是甜的。
      “……韩琳护士,别以为我说的这个‘甜’是打比方,不是打比方,我又不是作家犯不上打比方。就是甜,咱们常说的那个甜,甜丝丝的甜——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明白明白。”为了表示的确明白,我用辞典的表述方式进一步道,“你说的甜,不是它的喻义,是它的本义:像糖或蜜的滋味。”
      “什么话到你嘴里,就清清楚楚,唉,跟你比起来,我就像个二傻子。……韩琳护士,你说,这是咋回事?”
      “什么?”我不知她的问话是针对“甜”,还是针对“二傻子”。她却以为我有意装傻,不满地嗔道:
      “韩琳护士!”
      于是我明白了。我告诉她,那“甜”是人的一种生理反应,当到了极致高潮的时刻,口腔津液的化学成分会发生某种变化,变甜。她专注地看我,听,突然问:
      “你也有过?”
      “有过——什么?”
      “就是那种……‘变化’?”
      我摇头。看她的表情似是不信,就告诉她,那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幸运。很多人夫妻了一辈子,儿女生出了一大堆,也未见得能体验到她所经历过的那种感受。她若有所思,面带笑意,那笑在她明亮的眸子里一闪一闪,仿佛月光下微风掠过的海面。
      “又想起啥事儿来啦?”
      “他也跟我说过这话,说我们俩很难得,说跟我在一起后,才知道他和他老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还不信,总觉着他是为了讨好我才这么说。”
      那三天里,副连长晚出早归,白天二人纠缠一天须臾不离,晚上他前脚刚走,她后头就开始了对他的想念。夜里待在一个人的家里,要很晚很晚才能睡着,早晨一大早就醒,醒了就起,起来后,扫院子,浇园子,收拾屋子,烧火做饭,步子轻快全身轻快,不吃不饿不睡不困,每当想到即将、马上要来到的,整个人可以立刻开始燃烧蒸腾一般地兴奋起来,那奇特的、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快乐令她咀嚼不及回味不及就又开始了新一次的期盼。那真是一种仿佛灭顶之灾的快乐啊,让人无法抗拒无从考虑毫无选择只能闭目塞听随它而去。
      那三天里,他们很少交谈。他们只用身体交谈。
      百祥和他母亲于第三天的傍晚到家,副连长次日上午归队。百祥什么都没问她,不知是什么心理。但到当月她的例假如期而至的时候,他发话了。
      “怎么回事?”他问。
      “什么怎么回事?”她反问。
      他只好道:“你们没……”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大概是为想合适的词儿,后道:“你们没干?”
      “干了。”小梅口气干脆,理直气壮,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那怎么没起作用?”
      “你当是种庄稼啊,播上种子就能发芽?”
      “也差不多。”
      “差多了!”
      接着运用在医院妇产科学得的知识,给百祥上了一堂人体生理课。百祥其实也知道所谓的排卵期一说,毕竟是农家子弟,就算不清楚人体的来龙去脉,猪马牛羊的交配之事是打小耳濡目染过来的,想来人也不会差得太多,他只是疏忽了,他过于急切了,他因之非常地沮丧。小梅却因之暗生喜悦。她因此就有了和他再继续的可能。她想继续。他呢?在一起的时候,她曾多次想跟他谈谈关于以后,没谈。那三天里,他们顾不上交谈,他们只用身体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