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践履道任职周宝府
　　韦庄与那妇女几乎同时喊出“先生！”“阿汪！”然后，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良久才松开，生怕对方又会因为什么事而分离。
　　阿汪述说：“那是‘（大）前年庚子腊月五，’先生一早出门去，‘（我）正闭金笼教鹦鹉。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忽然‘北邻诸妇咸相凑，户外崩腾如走兽。轰轰崑崑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一时间‘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迴梯梯又催。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吾（妾）身幸得全刀锯，不敢踟躇久回顾。旋梳蝉鬓逐军行，强展蛾眉出门去。旧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
　　韦庄插话说：“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当时跑回来找不到你，都急死我了。”
　　阿汪接着又述说了自己三年来的情况：“一从陷贼经三载，终日惊忧心胆碎。夜卧千重剑戟围，朝餐一味人肝脍。鸳帏纵入岂成欢，宝货虽多非所爱。”
　　韦庄听后抹了抹眼泪说：“阿汪，你受苦了，以后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
　　阿汪又描述了三年来长安京城的情况：“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采樵砍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华轩绣縠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阿汪话音未落，韦庄早已哭得悲悲切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阿汪又述说着逃出长安时的经历：“来时晓出城东陌，城外风烟如塞色。路旁时见游奕军，坡下寂无迎送客。”“明朝晓至三峰路，百万人家无一户。破落田园但有蒿，摧残竹树皆无主。”“前年又出杨震关，举头云际见荆山。如从地府到人间，顿觉时清天地闲。……朝携宝货无人问，暮插金钗惟独行。”“明朝又过新安东，路上乞浆逢一翁。……老翁暂起欲陈词，却坐支颐仰天哭。……千间仓兮万斯箱，黄巢过后犹残半。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顷囊如卷土。……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万家。”
　　阿汪说：“我听了老翁的话后‘竟日栏干泪如雨。’以后‘更欲东奔何处所？’‘仍闻汴路（开封）舟车绝，又道彭门（徐州）自相杀。’这时‘适闻有客金陵至，见说江南风景异。自从大寇犯中原，戎马不曾生四鄙。诛锄窃盗若神功，惠爱生灵如赤子。城濠固护教金汤，赋税如云送军垒。’于是就想直接投奔到那里，没呈想在这里就遇上了先生，真是老天有眼呐！　”
　　韦庄此时止住了哭声，拉着阿汪说：“咱们先回家去再说。”
　　阿汪这就跟着韦庄到了洛北的家。
　　回到家后，韦庄当即就将阿汪所述，加工整理成一首长诗，这就是有名的《秦妇吟》。
　　与阿汪的团聚，韦庄不仅多了一个有共同语言人，也多了一位得力助手，至少她的两个孩子就有了可托付之人。
　　对于应试，虽然韦庄已经打算从长计议，可是广明元年春落榜一事，总是萦绕在脑际。在这一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的进行反思，反复地扪心自问，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当追究到究竟为什么要应试当进士这个根源时，师父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你的生命已经不属于你自己，则属于道。就是为民族、国家的安定而活。而欲确保国家安定、人民生活幸福就要不断地充实自己的知识，增强自己的能力。”顿时豁然大悟，意识到既然读书中进士从根本上讲就是为了道，那么，光埋头读死书也是不行的。要密切关注国家政治形势，就像自己当年参与劳动实践改造思想一样，加入到政治实践中去，在为国为民的实践活动中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这不更好吗？即使颖源庙庙主的话说的有道理，也不能如此被动的等待。
　　阿汪读了《秦妇吟》后建议说：“听说润州周宝将赴国难，招募士兵，称之为‘后楼都’，先生不妨带着这首诗作到江东，投奔周宝那里去。兴许他发兵后会力挽狂澜，定能助吾大唐中兴。”
　　尽管阿汪的建议与自己的想法不同，但在参与政治实践方面却是一致的。何况，也到了该出去“工作”干点实事的时候了。
　　当听到阿汪说，周宝招募“后楼兵”“将赴国难”的消息后，不由得一楞。她心想：“黄巢大将朱温此时已经降唐。同州梁田坡一战，黄巢军惨败，李克用也乘机收复了长安，黄巢军已是强弩之末。周宝此刻不保地方平安，却嚷嚷着要‘赴国难’这不明摆着要乘乱吞并中原吗？周宝这几十万军队开上去，若与李克用等发生冲突，必有一场恶战要打，中原和京畿老百安就又要遭殃了。不行，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要设法阻止这场战争。”尽管认为颍源庙主的建议十分有道理，但是，此刻韦庄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她认为：“事在人为，只要我不去做助纣为虐的事，相反，还可以伺机将战乱的苗头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不也是为国为民吗？”于是，就投奔镇海节度使周宝去了。
　　周宝（814－887）是何许人也，字上珪，祖上曾任鲁城县令。安史之乱时，曾率全县人拒战不降，殉难战场　。父亲周怀义，曾任职工部尚书。周宝本人先以荫封为掌侍从宿卫，后被天平节度使殷侑任命为部将。周宝为人强毅，唐武宗很欣赏，曾任命其为金吾将军，泾原节度使。黄巢军攻陷长安后，周宝率军护卫皇上，多次与起义军作战。中和二年，晋升为宰相兼任镇海节度使。
　　韦庄在周宝幕府中任职，虽然也得到了重用，但她对周宝“惑色，不恤事”和纵容女婿杨茂实在苏州“重敛”的行为表示了担忧。其《润州显济阁晓望》云：
　　清晓水如镜，隔江人似鸥。远烟藏海岛，初日照扬州。
　　地壮孙权气，云凝庾信愁。一篷何处客，吟凭钓鱼舟。
　　韦庄在《观浙西府相畋游》中客观地描述了周宝穷奢极欲奢侈行为：
　　十里旌旗十万兵，等闲游猎出军城。紫袍日照金鹅斗，红旆风吹画虎狞。
　　带箭彩禽云外落，避雕寒兔月中惊。归来一路笙歌满，更有仙娥载酒迎。
　　这首诗不幸成为周宝败亡的谶语。
　　在韦庄从事周宝的第二年，中和四年（884）6月黄巢败死，僖宗重返长安。对于此，韦庄《和郑拾遗秋日感事一百韵》云：“已报新回驾，仍闻近纳隍（指出民于水火的迫切心情）表示对朝廷有了信心。但其“未睹君除侧，徒思玉在傍。”“国运方夷险，天心讵测量。”“小孽乖躔次，中兴系昊苍。”等句还是表现了对国家前途的忧虑。同时“道孤悲海澨，家远隔天潢。”“守道惭无补，趋时愧不臧（成功）。”表现出对自己“道业”未成的自责与自疚。尽管如此，其“去国时虽久，安邦志不常（普通）。”还是体现出自己“安邦”之志的坚定。这时候，一些有识之士就要返回长安，临行时她赠诗《江南送李明府入关》鼓励道：“正是中兴磐石重，莫将憔悴入都门。”意思是说，您振兴国家责任重大，要挺起胸膛鼓足信心走进长安。韦庄此时也想随之回到长安，可是自身的直觉使她感到此时的政治形势不太明朗，不宜盲动。其诗《睹军回戈》：“昨日屯军还夜遁，满车空载洛神（美女）归。”的观察结论证明了这种直觉可靠性，总之，长安城的女眷往外走就是不好的征兆。
　　令韦庄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农民军的失败与僖宗的回朝并未对已处于弱势的唐王朝起多大作用。各个藩镇又兵连祸结，战争不断，“国命所能制者，河西、山南、剑南、岭南四道数十州。（《旧唐书·僖宗本纪》）”
　　光启元年（885）宦官田令孜因所率部队军饷不足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争夺池盐利益发生了冲突。原来，田令孜随僖宗在蜀时，新招募的军队共有五十四都，每都一千人，分别隶属神策军统率，再加上南牙和北司的官员们共有一万多人。人多了，势大了，田令孜对此虽然感到喜不自胜。可是，问题又来了。由于军饷不能按时发放，士兵们怨声载道。这么多的人靠什么来养活呢？田令孜开始犯难了。忽然他想起，以前安邑和解县的池盐都是由朝廷户部的盐铁使专管，现在却被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独自经营。如果把这二个县的池盐收回，就能补足军费的缺空。他自认为，以朝廷的名义向王重荣索要这两县的池盐管理权，也是名正言顺的。如果皇上发了话，他敢不给。于是，田令孜就向僖宗上奏请求收回这两县池盐管理权，仍由朝廷来经营。谁知道，王重荣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根本不理田令孜这套。当他得知索要两县池盐经营权是田令孜的主意后，就不停地上奏申辩。这一年的十二月，王重荣联合河东节使李克用进逼京师，拟诛杀田令孜。唐僖宗拟诏劝双方和解，王重荣、李克用拒绝接受。
　　十二月二十三日，双方会战，与田令孜一派的朱玫、李昌符大败，各自逃回自己的藩镇。李克用逼近京城，二十五日夜里，田令孜劫持唐僖宗出开远门逃往凤翔。此时，李克用与王重荣一同进呈表章罗列田令孜的罪状，要求诛杀田令孜，并请唐僖宗返回长安。
　　周宝听到这个消息后，认为发兵的机会来终于来了，那么，周宝究竟是否发兵参战。请见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