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牢狱中含情探玄机
　　她没有想到这监狱里面，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人身自由受限制那都不说，那狱卒就不把犯人当人看。犯人不单要受狱卒的凌辱打骂，而且，犯人之间也互相打斗。那生了病的囚犯更是可怜，饿了没有人给端饭，渴了没有水喝。她亲眼看见一个犯人在渴得没法的情况下，趴在尿桶里喝尿的情景。忍受不了这种煎熬死在狱中更是家常便饭，这种情形是她在外面打死也想不到的。如果没有庭筠对狱卒的“招呼”自己也难逃噩运。
　　面对着这种种惨象，鱼玄机在狱中度日如年，在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过去所发生的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从她与李亿崇真观以诗文相识，到草率应嫁，江陵苦思，晋城进李府与裴氏发生冲突，她始终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自己年轻貌美，才貌双全，难道就比不上李亿家里那个裴氏？他李亿凭什么始乱终弃？鱼玄机身处狱中，这种单向思维还没有改变，还深深陷在情网中不能自拔。
　　由此可见，深陷于爱情之中的女子智商为零的结论一点不假。在这场爱情悲剧中，虽然鱼玄机拥有年轻、美貌、有文化的绝对筹码，但是，作为主人翁之一的李亿，在二奶与大奶的争斗中最终选择了实际。因为，没有原配夫人权贵之家的支持，他就得不到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如果选择了鱼玄机，他不但要触犯《唐律》中有关“当色为婚”的律条，要受到官府惩治，而且，生活来源在哪里？今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过？爱情不能当饭吃，这是一个十分客观实际的问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李亿果断地选择了原配，将鱼玄机安排到咸宜观，为她找了一条出路，也算是对得起她，也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但是，鱼玄机在咸宜观所做之事却是他始料不及的。鉴于此事，奉劝天下追求爱情的女子，千万不要去爱一个有妇之夫，在爱情中要多一分清醒，多一分理智。李亿远在他乡，听到鱼玄机戕婢事件后，肠子都要悔青了。心想，要不是自己先前追求她，到手后又无法将她安排在家里，送到咸宜观才发生了这种事，好端端，玉一般的人，就这么被他葬送了。接连好几天，饭吃不下，觉睡不香。无奈于路途遥远，只好托长安好友替自己到狱中“打招呼”让她生前少受点罪，别无他法。
　　在狱中，鱼玄机嗔怪李亿夫妇后，又思忖道：绿翘这个死蹄子不知为了什么，最近总是与自己作对，作为一个奴婢，她有什么资格敢和我争夺男友，她怎么也就那么不经打，只揍了几下就没气了。早知如此，真后悔当时收留她。
　　对于绿翘，鱼玄机总认为自己高出她一头。实际上，若依《唐律》的规定，她与绿翘同属一个阶层，只是比绿翘文化水平高罢了。追溯发生“戕婢”事件的思想根源，原来幼微在昭义节度府期间，除了享受到做职业人的乐趣外，前述恶奴杀主事件使她的阶级立场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由于她所听到的信息都是来自统治集团方面，原本属于弱势群体的幼微其阶层立场从弱势群体倒向强势群体。她对恶奴杀主恶劣行为的憎恨，从主观上将此个体的行为衍射至整个阶层，使得她对奴婢态度产生了巨大的转变。虽与绿翘同是唐代门第观念的受害者，具体来说，鱼玄机本人在爱情方面倍受“当色为婚”的迫害，而她自己却将这种情绪一股脑儿撒在与自己同处弱势群体中的姊妹身上，这种现象就是只见人而不见阶层。这种转变最终导致了“戕婢”事件的发生。
　　从该事件的表象上看，奴仆与沈询之间的怨怨相报，实质上是强势阶层和弱势阶层之间观念的冲突。幼微对此事件认识的偏差以及立场的摇摆正是因为没有树立正确人生观的结果。所以说，太原之行虽是她人生道路上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小插曲，却是她人生道路因此次负面事件的影响而产生拐点的起因。
　　综上所述，若她一开始就能以人本思想平等地看待绿翘，也就不会有“戕婢”事件的发生。据之，对鱼玄机思想改造的焦点就集中在阶层立场的确立和人生观的树立方面，也包括人本思想的确立。自然，思想改造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此后又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艰苦磨难，才使得她最终确立了上述思想基础，这都是后话，这里就不再赘述。
　　眼看着就到了立秋日，离行刑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鱼玄机时不时地回想起自己被李亿抛弃一事，禁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待静下心来，反过来又想，既然得不到爱情，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想到此，反而觉得有些坦然了。人之将死，其思也善，鱼玄机回想起这许多日子以来，把咸宜观主的话当耳旁风，甚至顶撞于他的事情，真是心里过意不去。如果当初听了观主的话，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夜深了，牢房中的犯人已全部入睡，阵阵的鼾声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鱼玄机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悄悄地爬起来，挪到牢房的栅栏前。只见一缕月光穿过这缝隙映在地上，一阵凉风袭来，掀起她衣服的一角。此情此景，触动了她创作的yu望，悄声吟道：“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接下来再写些什么呢？她又想起与李亿花前月下的快乐日子，禁不住泪流满面，接着抽抽答答地吟道：“殷勤不得语，红泪一双流。”吟罢，又想起与李亿咸宜观一别，竟然音信全无，不再见李亿一面，她死不暝目啊！又是一阵心酸，不由得哭出了声。
　　一个狱卒闻声过来，悄悄声问道：“怎么了？这半夜三更的。”
　　有人过来询问，鱼玄机好像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身子因抽泣颤抖得更历害。
　　这个狱卒是个中年女人，她说：“别着急，慢慢说。”
　　鱼玄机说：“我死不瞑目啊！别人家三妻四妾都可以，为什么轮到我就不行了呢？”
　　那狱卒说：“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傻姑娘，不要忘了，李亿他姓李，是皇族贵姓，是到了那里都要受尊敬，受优待的贵姓。除了《唐律》中对‘当色为婚’的限制外，皇族内部对李姓人嫁娶也有严格的规定。如果迎娶了‘贱人’不但要受到除姓除名的处分，其身份也要隶随‘贱人’。就是说丢了李姓，不但没有了金钱地位，就连他的后代也不能认祖归宗。他的妻子也要因此而受连累。所以，她拼死反对这门亲事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一切都是身份所使然啊！像你这类事情在前朝也曾有过，那是在元和年间，闻名全国女校书薛涛，四十岁上时，遇上了当时在西川任行军司马的李程。两人爱的是死去活来，听说还生了一个孩子。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在李程调任兵部郎中时以被弃告终，这能怪李程吗？如果公开了与薛涛的婚姻关系，不但当不上宰相，还要被革去李氏贵姓。爱虽无罪，又有什么用呢？姑娘，认命吧！谁叫咱们都是女人呢？”
　　说完那狱卒轻轻地拍了后鱼玄机的肩膀走开了。鱼玄机听此一席话，又将狱卒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切都是身份所使然。”这一句话才使她明白了，李亿老婆与自己争吵时所说：“想嫁给李氏，除非当了宰相。”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温璋这些日子的心情却颇为轻松惬意，不断有同僚好友上门祝贺断案高明。这件事不但传遍了整个京城，还传进了皇宫被皇上所知，甚至要下诏嘉奖。但被大臣好言相劝，说下臣判案正确，是皇上识人善任，执政为民，职责使然，理当如此，褒奖过当，反而不利，于是作罢。在这一片称赞声中，温璋简直有些飘飘然了。想一想，这名震京城的文坛奇女子，竟然栽在自己手上。只要行刑日大刀一挥自己也就随之名垂青史，留下个铁面无私的清官美名，岂不美哉妙哉！后来史实也果真如此。
　　一天，狱卒喊道：“鱼玄机！有人探视于你！　”就在这关键时刻，咸宜观观主前来狱中探望，鱼玄机对此感到很惊讶。也许是由于“代沟”的原因。在她看来，观主是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并曾与之有过言语之争。当然，观主对鱼玄机的玩法也很不满意，经常对玄机的所作所为说三道四。特别是“诗文候教”告示贴出后，老人甚至当面警告：“当心灾祸所至。”鱼玄机对此却不以为然，逐渐发展到不搭理老人的地步。后来，老人也自知无趣，不再说什么了。直至“戕婢”事发，老人都没有什么反映。鱼玄机心想：怎么，此时来到狱中探望，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安慰抚恤，还是临终诀别？反正不管怎么说，在落难被冷落之时，师父不计前嫌，在这个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能来探望自己，至少说明老人不但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
　　想到此，鱼玄机急忙含泪迎上前去，跪拜师父，两人相拥而泣。老人用手抚摸着玄机身上的伤痕心痛地说：“徒儿，受苦了！　”见到老人如此动情，鱼玄机百感交集忍不住嚎啕大哭。多日以来的委屈、痛苦和懊悔刹那间爆发出来。老人紧紧地搂着她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些。”可以说，此次痛哭是鱼玄机情绪的大释放。怎么说呢？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行将终止而悲哀？还是为自己往日里不听老人劝，导致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而后悔？还是为世间炎凉人情淡漠而哭？总之，都有吧！个中滋味只有鱼玄机自己才真正体会得到。
　　哭了良久，鱼玄机止住了哭声，才抽泣着问老人：“您最近可好？”
　　老人答道：“唇亡齿寒，徒儿将刑，师父岂能安卧。”见到玄机情绪已经稳定，老人凑近玄机耳边，低声又十分郑重说道：“师父今来此，不仅仅探望于你，而是要设法救你出狱，事关重大，现在长话短说。救你出去必须答应我三件事，其一，获救后定要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其二，获救后定要永扮男装；其三，获救后定要刻苦读书，考取功名。由于事关重大，对于此徒儿必须严守秘密，不得为第三人所知。反之，以后谁也救不了你。”这三个“定要”从内容上看，这哪里是条件，简直就是必须完成的死命令。但从观主救玄机出狱谈条件一事看，似乎有些耐人寻味。人命关天，对被救的人谈条件，一定是百谈百成，言下之意就是：否则我就不救你。事实上，如果鱼玄机不答应，作为师父的观主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何况，这些个条件的内容显示，并不是观主为自己谋利。反而是对鱼玄机的前途有利，可见观主对鱼玄机的用心良苦。
　　老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很坚定。似乎对于救鱼玄机出狱十分有把握。在鱼玄机听来，却非常震惊。她不解地望着师父，问道：“能成吗？”
　　老人十分肯定地答道：“肯定可以。”
　　鱼玄机一点都想象不出来，这个赢弱的老人究竟能有什么办法将已经被官府定为死刑的自己营救出去。按当时的情形，鱼玄机能保一条命就算不错了，死马当作活马医，那里还顾得上什么条件。鱼玄机就像在茫茫大海中即将被淹没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根稻草，能否救命抓着再说。于是，赶紧跪下向师父行礼，嘴里不断念叨着：“我答应！我答应！　”
　　恰好此时狱卒前来催促：“快点！快点！啰哩罗嗦的，讨厌！　”
　　老人赶紧对鱼玄机一语双关地说：“徒儿！好自为之，师父就此告辞。”
　　鱼玄机也答道：“师父保重！千万保重啊！　”当然是话里有话，话外有音。
　　咸宜观观主到底能否救出鱼玄机，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