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王宝藏》


  • 作者:怀旧船长

  • 第三十九章 海盗精神
  • 第三十九章 海盗精神
      “怎么会这样?”一姝眉头一皱,“要认真说起来,董总有几个有利条件可以查到此岛:一、你虽在月夜脱险,但出口处的悬崖和石礁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你抱木漂移于海上,在越南渔民救起你之时,你还清醒,大致的海域位置应该知道;三、大胡子既然能将你困在岛上,必然对此岛十分熟悉,你在他‘消失’前,为何不向他问明海岛的方位?四、就算大胡子意外死亡,他的属下不可能全部‘消失’,在岛上看守你的人也有线索,怎么会无法找到海岛?”
      “哈哈,”董商儒声震墙壁,“林姑娘跟着萧先生一路行来,居然很快就掌握了综合分析的技巧,当真难得。针对你的问题,我不得不澄清一下:一、董某在月下脱险,处于慌乱之中,其印象仅限于悬崖礁石,因此不能说印象如何‘深刻’;二、南海岛礁林立,又属于热带气候,海洋气流变幻莫测,浪潮往往能将大船倾覆,而我抱木入海,生还已属奇迹,况且,又无仪器辨别经纬,如何知道具体方位?三、刚才我已讲过,大胡子的消失比较复杂,能让他消失已是千难万难,而寻找海岛是我后来不再有生命威胁后的决定,如何能在大胡子在世前从容相询于他?即使相问,以大胡子个性,断然不肯透露;四、所谓树倒猢狲散,大胡子一倒,手下爪牙立即逃遁,隐姓埋名,真可谓茫茫人海,哪里去寻?再说,就连萧大侦探这样的高手,目前也不知你祖上宝藏下落,我一介商人,对有些事情,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可是,以你的能量,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竟在一片海域找不到一个曾住了十年的小岛?”一姝仍然不服。
      “南海海域辽阔,有上千大小岛屿,寻找一个只有模糊印象的小岛,如同沙里淘金。”董商儒叹道,“况且,当年我是被黑布蒙眼,乘船到了岛上,随即被关进地下室,十年从未出来过。林姑娘,实话告诉你,虽然我活到现在,但浑身都是毛病,最严重的是患有严重的静脉曲张,下体行动艰难,真是生不如死、度日如年,我又如何能随船出海,一个岛一个岛地去识别?”
      萧邦点头称是:“难为董总一片苦心。然而我想,董总不畏千难万险去寻找这座小岛,恐怕不止是对岛上地宫的好奇,也不是对林道乾这个人好奇,而是对传说中的道乾公宝藏好奇吧?”
      “既然萧先生开门见山,董某也就无须隐瞒了。”董商儒坐正了身体,肃然道,“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不过几十年光阴。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有自己的心愿,都为未了心愿而活。董某侥幸不死,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林道乾宝藏——这也是我与萧先生和林姑娘推心置腹长谈的主要原因。”
      “这么说来,董总是志在必得了?”一姝见董商儒终于谈及实质,也开门见山地问。
      “也可以这么说吧。”董商儒道,“从刚才及昨夜的讲述,二位大概也知道了董某是怎样一个人。在我这一生中,说我贪得无厌、心怀叵测的人很多,甚至有人说我阴狠毒辣、独断专行。这些评价,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就如同后人评价林姑娘的祖上道乾公,有说他天纵英才、经世济民的,也有人说他背信弃义、涂炭生灵的,可谓毁誉参半,但毫不影响他成为一位震惊朝野、称霸南洋的海盗王。有句话叫‘千秋功过,任人评说’,其基线就是先有功过,才有可能被人评说。倘若一介平民,终身碌碌无为,纵然德行符合传统规范,最多也是三代记忆,到第四第五代,后人甚至连其姓甚名谁都已不知,因而行世一遭,不过是苟且偷生。实话告诉二位,董某虽早已身家亿万,但身染沉疴,不知何日便会归西,加上又无子嗣,即使寻得重宝,亦难带入坟墓。不过,自从董某知悉道乾公的壮举之后,认识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奋力而为,不可辜负有限的一生!”
      一姝心念一动。这个董商儒,居然毫不隐讳地将自身欲念和盘托出,比起那些口是心非、大言不惭的伪君子,反而令人生敬。
      “这么看来,董总对我祖上的宝藏,是颇有研究了?”一姝问。
      “应该比你们有研究。”董商儒淡淡地说,“研究这个词,本身就具有时间概念,而且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也就是从清晰到模糊,再从模糊到清晰。对某种事物的认识,往往开头因‘无知者无畏’,凭着兴趣和激情去闯,偶尔也会奏效,但时间一长,便发现不过是停留在表面而已;第二个阶段,随着信息量的增加,主观受客观左右,局限受无限干扰,各种冲突出现,使人陷入混沌,一时难以自拔;第三个阶段,经过时间的沉淀、冷却,真相慢慢浮出水面,认识从主观变为客观,干扰的烟尘不再障目,于是目标重新清晰,这时的判断,才具有实际意义。我想,当前我对道乾公宝藏的研究,正处于第三阶段。”
      一姝听完,问董商儒:“董总讲的这个道理,与我祖上的宝藏及道乾公有何关联?”
      “关联甚大,因为这是客观研究海盗的前提。”董商儒说,“之所以讲这个好像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就是想说明一点:人们对中国明代海盗的认识,或者说对道乾公的认识,还处在第一阶段。这种认识又分为三点:一、人们认为海盗不过是烧杀抢掠的强盗,是唯财是图的忤逆之辈;二、人们只关心海盗的宝藏,而忽略了海盗本身有比宝藏更值得发掘的东西;三、人们习惯于传统的教化,对海盗的形象定位多来自官方的定论,极少有自身的体验或独立的思考。”
      “这么说来,你认为海盗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了?”一姝问道。
      “是的。”董商儒正色道,“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一个人的评价,总是先扣了一顶帽子,其评价标准是‘仁、义、礼、智、信、忠、孝、节、勇、和’十德,几乎是苛刻地要求人要全面发展,让中国人活得很累。其实,大凡有所成就之人,总会有所缺陷,哪里真有人十全十美?就拿林道乾来说,这十德他至少占了义、智、信、节、勇五德,但因其对朝廷不忠,就全盘抹煞了他,是有失偏颇的。因此,我们看一个人,是看他的长处,不是看他的短处。经过这些年的研究,我倒有了一个小小的心得:中国之所以在近代丧失了‘天朝’优势,落后于西方,正是缺少‘海盗精神’!”
      “海盗精神?”萧邦被这四字一震,“请问董总,你所说的海盗精神是什么?”
      “我的理解主要是激进探索、弘扬商道、追逐梦想、不屈不挠。”董商儒道,“就‘盗’而言,庄子曾以盗跖所言之‘圣、勇、义、知、仁’为强盗辩解,但说的是‘陆盗’,海盗则有所不同。众所周知,就强盗而言,陆盗虽然凶险,但毕竟可以啸聚山林,居有定所;而海盗除了同样受到敌人的威协,还有变幻莫测的大海也是大敌,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因此,海盗虽以凶残著称,但个个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热血汉子。从这一点上来讲,海盗比陆盗更可敬。”
      “这一点,我不太同意。”一姝有意为难董商儒,“我虽然对中国历史了解不多,但从几本文学著作中了解到,中国古代的陆盗很会宣传自己,譬如他们就有自己的行动纲领,打出了诸如‘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为自己的抢掠找到了正义的借口;而纵观中国海盗,连自己的诉求都不能很好地展示出来,怎么能说比陆盗更强?”
      “我说的是更可敬,”董商儒纠正道,“不过你硬要说更强,也是可以的。我问你,中国历史上的陆盗,有什么可敬之处?张角、黄巢、瓦岗群豪、方腊集团,以致上个世纪初的多数军阀,的确提出了自己的口号,但不是被剿灭,就是被收编,终究被传统文化所吞没,仅限于权力斗争而已,对社会没有任何推动。而明清两代的中国海盗,以王直、你祖上林道乾和郑芝龙父子为代表的大海盗,自发组织民间商贸力量,形成了全球贸易的雏形,这是被历史忽视的事实。现在我们嘴边常常挂着一词:全球化。而我认为,全球化的开端是从海盗开始的——海盗的纵横驰骋、努力探索,为全球商贸打开了门径,商路得以通畅,使物资得以交换,经济得以发展。
      “当然,如果我们将目光投得更远些,从海洋文明的角度去看待这一问题,可能更为清晰。在宋、元、明三代,中国都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海洋国家。宋朝特别是南宋时期,中国大部为北方少数民族据有,临安政府不得已投向海洋,发展海上贸易,直接促成中国造船、航运的兴起;而元朝时代,从马可波罗的游记中可窥其一斑,瓷器、纺织品、日用器皿等大宗货物已成为外贸的主要商品,带动了一大批人从农业中脱离出来,工业发展空前;明代则是一个矛盾的王朝,既有明太祖的极度保守,又有明成祖的极度开放。在这个时期,哥伦布还没有达到美洲,麦哲伦还没有环球之旅,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还不是‘海上马车夫’,英国人、法国人还不知道太平洋在何方。因此可以说,中国早就有了全球化,早就主导了WTO,根本用不着同南中国海和印度洋的沿岸国家谈‘入世’的条件,他们在那个时代唯中国马首是瞻,甚至中国想把南中国海变成‘南中国湖’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几千年的农耕文明打败了新兴的海洋文明,明成祖后的禁海政策导致民间贸易萎缩,东南沿海民众的民间贸易权利被无情剥夺,因此必然产生民间海上贸易集团。这些集团,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海盗,也包括你的祖先林道乾在内。
      “现在的学者和专家,在研究中国海洋文明时,总是拿郑和下西洋说事。对此,我有不同看法:郑和七下西洋,主要目的是宣示国威,其次才是贸易,而且是官方垄断贸易,其目的不是推动全球贸易和海洋文明。然而纵观全球贸易史,只有以民间为主导力量的贸易,全球贸易才可能得以长足发展,活力才经久不衰,因为利益比世上任何驱动器的能量都要巨大,是符合人性的。而明朝政府放弃历史责任,退缨自守,强行将历史的巨轮抛锚,那么,推进海洋贸易的担子就落到了亦商亦盗的海盗身上。这些有着血性和拼搏精神的沿海居民,不但没有国家力量做后盾,反而要冒着违反国家法令的危险,赤手空拳,乘风破浪,在海上开辟新的世界,这难道不可敬吗?
      “但是,林道乾们的所作所为,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而中国,自从海盗黄金时代结束后,逐渐沦为了西方列强的殖民地。也就是说,西方的海盗们成了历史的弄潮儿,最终以武力护卫海上贸易,残暴地瓜分利益。多难的中国,直到1978年才重回海洋怀抱:一个个子矮小、到法兰西工厂做过钳工的伟人,决定彻底开放海禁,后来更是亲自到海边的小渔村划了一个圈。从那以后,这个圈不断扩大,中国的商船又逐渐恢复了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雄伟景观,中国又一次奔向海洋——从某种意义上讲,林道乾们在四百多年前干的事,不就是想实现这个梦想吗?”
      董商儒一口气讲完,密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林一姝生在美国,只是从各类信息中了解发展中的祖国;而萧邦生长在中国,这种感受更为深切,不禁为董商儒的一番话感动了。
      “聆听董总高论,使萧邦顿开茅塞。”萧邦欠身道,“我想,若道乾公九泉之下有知,当引董总为知音。不过历史毕竟是历史,我们只能从中汲取教训而无法改变。倒是董总所言的‘海盗精神’,至今尚不过时。我的理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一个人,当心怀梦想,自强不息,才不负上苍眷顾之恩,不白活一回。”
      “萧先生所言极是!”董商儒两眼放光,如遇知音,“咱们老祖宗在《易》里就说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就是说,天道之运行,刚健不息,而我们应顺应天道,自立自强,那么,来世上一回,也不枉然。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共同寻找林氏宝藏,其实就是寻找一种能够自我救赎的精神,将此生的遗憾减少到最低限度。若萧先生同意此理,那么,你我也算是同道中人。”
      “谢董总抬举。”萧邦道,“我与林一姝虽也在探寻途中,但与董总相比,终究还是逊了一筹。今日闻听董总高论,使萧邦有拨云见日之感——原来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秘密,或许已在董总心中。”
      “萧先生真会说话。”董商儒哈哈大笑,“不过,董某虽然长年研究林氏藏宝,也略有小成,但没有萧先生和林姑娘相助,只怕会功亏一篑。因此,今日午间聚会,还望二位助我一臂之力。”
      一姝听得一头雾水。刚刚这董胖子还大言炎炎,纵论古今,怎么突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要自己和萧邦帮忙?
      “但不知董总要我二人如何效劳?”萧邦问。
      “此事说来也挺曲折,然而董某与二位深谈已久,不宜再啰嗦下去。”董商儒略作沉吟后说道,“今日中午,我想请二位以及昨夜与萧先生暗中较量的几位宾客共进午餐。当然,二位已知大家皆为道乾公宝藏而来,只是不便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其实说白了,中午聚餐,看似是二位帮我,实为我想替二位解围——二位只须表明,我们三人长谈六个小时之久,而且萧先生已将林道乾传家的藏宝真图交给了董某,就可以了。”
      一姝越听越糊涂。她知道这些人都是为取得藏宝图而来,但董商儒为何要这样做?其用意何在?
      萧邦不等他说完,探手入怀,取出藏宝图和漆盒,双手递给董商儒,郑重地道:“董总何必作假?现在萧邦就将这林氏传家至宝交给你,请收下吧。”
      董商儒站起身来,连连推辞,但萧邦却执意要交给他:“请董总不要怀疑。寻宝之事虽然重大,但与其盲目寻找,不如将线索交给更有研究的人。你说过,我们是同道中人,那么目标是找到林氏宝藏。至于是谁找到,都是末节,关键是能够发掘道乾公所藏重宝,为子孙谋福,才是功德无量的事。”
      董商儒这才郑重接过,并向萧林二人深鞠一躬:“董商儒拜领!萧先生、林姑娘对我如此信任,让董某受宠若惊。我看这样吧,董某先借宝图和漆盒一观,在萧先生离岛前完璧归赵如何?”
      “我看没必要那么着急。”萧邦说,“我与林小姐初来贵地,就被岛上美景深深吸引,还想盘桓几日呢,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董商儒慢慢地收起二物,笑呵呵地说,“通过长谈,我已将二位引为平生知己,这个地方,二位已经是半个主人了,岂有不便之理?”说着,他轻轻地在桌沿下边摁了一下。
      但听“滴”的一声,宁海强推门进屋,垂手而立。
      “小强,以后萧先生和林姑娘就是自己人。他们要到哪里去,不许阻拦,要像对我一样服从!”他的眼神里,恢复了老板对下属的威严。
      “是。”宁海强答道。
      “那边的事,准备得如何?”董商儒抬腕看了看表。
      “一切都准备好了。”宁海强道。
      “那就请二位到餐厅用餐。”董商儒将手一引,“我去换件衣服就来相陪。”
      萧林出了屋子,穿过通道。一个西装革履的服务生已候在那里,为二人带路。
      餐厅在另一幢房子的大厅,中间摆了一张大圆桌,酒菜都已上齐。桌上坐着昨夜拼酒的人,一个都不少。只是,朴道义的左手、小林中石的右手似乎受了伤,扎了绷带,吊在脖子上。
      于是大家寒暄几句,请萧林二人坐了左、右首席。中间那个空位,自然是为主人董商儒预留的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大家虽在闲聊,但都绷着神经等主人出席。然而,等了半个小时,菜都有些凉了,董商儒还没有出现。
      令一姝吃惊的是,就连宁海强也没有出现——按理,若主人有特殊情况,作为董胖子的私人秘书,他应该出来打个招呼才是。
      大家有些着急了。关林栖忽然起身,往屋外走去。
      恰在此时,屋外闯入七名警察,将关林栖堵在门口。
      “麻烦各位出示一下证件。”当首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官说。
      “请问……出什么事了吗?”站在门边的关林栖大惑不解地问。
      “我们是泉州警方。”高个警官掏出证件亮了一下,“今天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一伙犯罪团伙在这个岛上活动,因此特来勘察,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那董总裁呢?”关林栖声音都变了。
      “他没在这里吗?”高个警官不解地问,“据岛上的人说,他正在这里陪客人吃饭。”
      “他一直没来。”玉罗绮说。其他几个人也随声附和。
      “那就怪了。”高个警官说,“刚才我们已将岛上的全部人员集合起来了,只有两个人没在,就是董总裁和他的秘书宁海强。岛上工作人员说,他们二人正在这里与你们聚餐。”
      林一姝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董胖子,玩起了金蝉脱壳,带着最重要的寻宝线索和私人秘书,突然离开了珍珠屿!
      她暗暗责怪萧邦,怎么能蠢到把最要紧的线索,交给一个大言炎炎的商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