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倾城:王爷要休妃》


  • 作者:墨舞碧歌

  • 046 赏夕赏芳菲
  • 046 赏夕赏芳菲
      尤其方才情急之下,老铁为破坚固的冰窖门,他大伤未愈,却强行运了内力,又伤一筹。他们这边的战斗力又减,上官惊鸿此时的身体也是等同废人。
      幸好,晌午时分,上官惊鸿苏醒过来,各人便守在房里,郎霖铃和沈清苓都倚守在床边。
      “都起来吧,以后莫要到这房里来了。”
      上官惊鸿淡淡说着,语气里的疏离却很是明显。
      他穿鞋下床,郎霖铃苦涩,走到一边,他朝她略略一点头,郎霖铃一怔,心中生了丝涩然的喜悦——这多天来的第一抹喜悦,哪怕她早有认知,终其一生,翘楚以外,他不会再爱任何人。
      沈清苓仍要去搀扶他,他冷漠地甩开她的手,这清清楚楚的拒绝,沈清苓心里一酸,她十多年来被这个男人如宝宠着,后因翘楚感情生变,到今天他们重归于好翘楚又死了,他却这般对她——秦冬凝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进了宗人府大牢,将她的面子生生折了,众人虽没多说,但心里必定在笑,这数日堆积起来的担忧恐惧和委屈顿时全数涌上心头来。
      “上官惊鸿。”
      她咬牙唤他,上官惊鸿竟没有看她,对紧跟上前搀扶他的老铁和方明摆摆手,又对老铁道:“你好生将养吧。”
      老铁知,翘楚之死,这一辈子和这位主子的嫌隙是落下了,这时看他神色淡漠,但终是一句关心,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对了,铁叔,翘楚的尸首,在我去到之前有没有被移动过?”
      老铁一凛,很快答道:“没有。奴才绝不可能让其他人去动翘主子,除了……除了奴才回来前那些歹人。奴才一负伤便即赶回,回到房里的时候,还隐约听到窗外有数抹脚步声远去。”
      他说到这里,黯然住了声音。
      上官惊鸿的眸光暗了暗,跨步便行。
      “老八,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宁王声音严厉,亲自过去相扶,上官惊鸿摇头,“我去一趟冰窖。”
      “你疯了吗,莫要再去冰窖了。”
      众人闻言也是一惊,上官惊鸿却轻轻扯出抹笑,良久,才道:“我没疯,翘楚的死有蹊跷。”
      ……
      再到冰窖,众人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上官惊鸿将棺盖打开,抚了抚翘楚的发,方轻轻拿起她的左手。
      冬凝眼尖,立时低呼出声,“翘姐姐指甲里有东西。”
      翘楚左手的指甲,不像右手在地上使劲抠过,指甲崩裂触目惊心,左手的指甲很是完好,没有丝毫破损,只是指甲缝里藏着一圈暗红,似是皮屑。
      景平涩声道:“可是挣扎时凶手所留下?”
      宗璞办案多年,立刻便道:“对,可这并无什么可斟酌呀。”
      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同于平日的案件,既是皇帝命人下的手,必是其亲侍所为,但即便根据伤痕从皇帝的内侍护卫中揪出人又怎样,皇帝会让他们杀了这人抵命吗?不会的。何况,下令的皇帝才是真正杀死翘楚的人。
      哪怕,皇帝在众人面前本并不承认,因为按常理推测,皇帝绝不会在宫里杀死翘楚,所以翘楚之死反似不应是皇帝所为,而是另有人为之,但实际上,皇帝却利用了人们这样的心理,杀死了翘楚。
      若非上官惊鸿当时悲恸几近癫狂,亲口捅穿,皇帝亦断然不会在狂怒之下承认。
      皇帝说话那一刹,眼中的狠辣让在场的人明白,翘楚必是死于他手无疑。
      上官惊鸿淡淡看了宗璞一眼,宗璞顿时有股心惊胆跳之感,他暗下苦笑,严格说来,他亦是害死翘楚的人——若当日他不曾答应清苓,将翘楚带过到花园去,也便没有了以后的一切。
      上官惊鸿心里,对他必定恨极吧。只是,现在还不到找他算帐的时候而已。
      他将上官惊鸿视作主子,当作最好的朋友,却害死了他的最爱的女人和孩子……
      他心里一阵紧抽,却见上官惊鸿仍执着翘楚的手,神色温柔又遥远,与眼前的一切很不相称,
      “你们还有人记得那天在宫里发现翘楚尸首的情景吗?”
      众人一怔,他低声笑道:“她的身子现在已被搬动过,但那天每个小细节我都记得。”
      “哥哥……”
      冬凝一阵心酸,
      众人看他本已似恢复神智,但这时听他笑着道来,又是身处阴沉幽冷的冰窖,翘楚的棺木又在这里,都越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同时又疑窦万分,上官惊鸿到底发现了什么?
      郎霖铃、佩兰和景清不约而同已问出来,上官惊鸿眸光微折,拢住翘楚的脸容,“铁叔说,翘楚新死他便回到,那天,在我赶到之前,没有人动过她的尸身,她的身体还保持着她死前一刻的姿势。是以,最首先的问题不在她指甲里的皮屑上,而在于她的左手和右手落差太大,她是被人推倒在地,用布巾……捂紧口鼻窒息而死的。按常理来说,她死前必定会拼命挣扎,她的右手反映了这一点,但她的左手却违反了自然,除去指甲缝里有些许皮屑,指甲完全没有破损,死时亦极为安静的放在腹上。”
      “被打进宗人府大牢那天,我一直在想她,想她最后一面的模样,突然便想到这点。昨晚看到她手上的皮屑,我更肯定了一些东西。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暗暗心惊,翘楚的死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郎霖铃微微失声道:“翘楚想借这个来提醒你一些东西。”
      也就是说,翘楚死时极为痛苦,她却忍着,左手不去反抗挣扎,而保持一种平静的姿态。她死了,却还惦念着上官惊鸿,想提醒他一些什么。
      “八爷一说,我倒记起些事情,翘楚手不仅按在腹上,甚至是微微缠在束腰璎穗上的,只是那时我们不曾意识到这些。”
      “将手缠住?如今看来,她必是生怕尸首被翻动,想更好保持左手的姿势。也许别人不会注意更不会想到这些,但她希望老八能注意到,也知道老八必能想到……”佩兰哽咽着说不下去,宁王补充,他看了馆中翘楚一眼,低声道:“你那般明慧,若当初不曾来朝歌参加老八的选妃大赛……”
      众人人听着都不禁微微一震,本就还不曾化去的哀恸,这时悉数被勾起,哪怕这个女子其实和他们共处的时间并不算长。
      方明举袖揾了揾眼角,勉强笑问,“爷可知道翘主子想说些什么?”
      上官惊鸿没有回答,他眸光一动,突然伸手从翘楚发中拈下一丝什么,接着从翘楚左手指甲缝里拈出小缕混着皮屑的细丝来。
      “用这东西杀人可不留声响,但为何不脏,房里也不曾有棉衣衬袄留下……”
      他微微眯眸,宛似自语,大手握紧翘楚的手。
      众人朝他手上看去,却见是小撮棉絮。棉丝有丝泛黄,但果真没有脏黑。
      郎霖铃蹙眉,缓缓回想着,“翘楚身死那天,地上似乎是落着些许棉絮。”
      佩兰摇头,“娘娘房中有些旧棉絮并不奇怪,很可能是往日纳衣留下的。”
      “若是如此,棉丝不脏不古怪吗。”
      景平心思敏锐,突然明白上官惊鸿几句话里的意思。
      宁王颔首,“我当时也留意到了,只是不曾想到这点,陈棉不脏,确是又一蹊跷。“
      “你们可是指歹人用棉袄什么的对翘主子行凶?”
      景清一脸疑惑,嗫嚅着问道。
      宗璞看冬尼悲恸,怔怔看着棺木,禁不住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手,冬凝一惊,想挣脱,他却不让,冬凝不想为自己的事情而扰了上官惊鸿,只得任他握着,宗璞一喜,上官惊鸿发现棉丝始便看出所有问题,他与景平宁王教他一提,也蟠然而悟,接口解释道:“棉絮微黄,说明这东西已有些年月,它并不脏污,却说明它绝非往日常妃娘娘纳衣时留下,常妃殿经年不曾打扫,房内陈棉不可能不脏。这便牵出两个问题,若是它是凶手所携凶器,为何带的恰是一件旧棉织物;反之,若凶手是在常妃娘娘房中拿的棉物,为何在行凶之后非要将其带走不可?”
      这一说,众人方才明白上官惊鸿话里的意思。
      老铁仔细听着,慢慢回想起那日情景,惊道:“爷,那天翘主子曾从娘娘柜里拿出些你幼年穿过的衣物来翻看。后来,她指着一件棉袄让奴才看,奴才恰在那时出了去……”
      翘楚的死竟似乎还扯上了上官惊鸿的陈袄?老铁的话让所有人越加疑惑,按老铁所说,翘楚死时,那件棉袄该在她身边才对,但房中却并不见踪迹。现下那件棉袄会在哪里?若找到它,能将一切疑问解开吗。但棉袄既已不在房里,绝大多数是被凶徒拿走了,已不可能再寻回。
      一些谜疑似乎揭开了,更大的谜窦却在后头。
      翘楚,你到底想告诉上官惊鸿什么。
      上官惊鸿却较所有人都安静,握着翘楚的手一直没再说话,对宁王方才的惋惜亦不恼,这时突道:“我要验尸,你们都出去吧。”
      他声音轻轻,语气里却有丝不容抗拒的强势。
      沈清苓咬紧牙,率先走出。
      冬凝眼圈红透,道:“让我留下吧,我替姐姐擦擦身子。”
      “不必你擦,但你留下吧,其他人都出去。”
      众人不敢违拗更不忍,纷纷退出。又想,若非不得已对翘楚两个丫头用了迷药,两人必定不肯。
      景平赶忙送去两件大氅,方回到大厅和众人侯在一起。
      这时,人人焦急,一边想着翘楚的事,一边急后天离行的应对之策。
      冬凝不久却被上官惊鸿赶出了来,脸上神色很是凝重,说翘楚衣里什么都没有,唯独肚腹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
      众人一听又是大讶,她腹上为何有抓痕?她既是被捂住口鼻杀死的,凶徒怎么还多此一举将她的身子抓伤?
      敲门的声音,将榻上人的思绪猛然打断,放下手中棉袄——从常妃殿带回的古怪袄子。
      本来,这旧物事并不引人注意,但那是一件被利物齐整划破了的棉袄,不由得不让人好奇,翘楚为何要将这件棉袄弄破?那似乎是上官惊鸿幼年所穿的衣物。
      除非,里面藏着什么。
      然而,翘楚死后,仔细检查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什么古怪。
      老铁回来得甚快,但在这之前,确实已查清全房,亦捏摸过翘楚身上的衣服……
      却什么都没有。
      棉袄里也是。
      这件小袄到底藏有什么秘密,那是翘楚到常妃殿的缘故吗。
      翘楚!
      “什么事。”
      榻上人冷冷问门外。
      “报,芳菲娘娘进宫。”
      睿王府。
      上官惊鸿未出来,宫中却有消息送到,说太子生母芳菲娘娘进宫,令宫中各妃嫔宫外各皇子各朝官晚上进宫,给芳菲洗尘接风,以贺大喜。
      宫,御花园。
      走进园内,上官惊灏款款笑谈,他略一摆手,打过招呼的朝官便识趣的退到一旁,不敢再去打搅。
      前方又有数人走来,却是郎相和贤王,还有七皇子等人。
      看到贤王,让他想起,近日那个在贤王府里出入不浅的男子。
      燕紫熙,他知道这个人。
      这是他登基前最后一道屏障。燕国多年生聚,兵力已富。
      但无妨。
      他已有对策。
      还有,七王子这几个人……亦是不能留的。
      这些便罢,今日午后接到一个消息。那消息很是有趣,必定能成功将上官惊鸿留下来,再也走不出朝歌来。
      因为死人是走不出朝歌的。
      倒是母子同心,不必他做什么,芳菲已向皇帝提出,让上官惊鸿进宫。
      他方才已接到芳菲让王莽代传的口讯。
      芳菲说,我想看看那个贱人的儿子。
      也许,那个关于上官惊鸿的消息也用不上了。
      他们看到他已然退避不及,只能向他见礼,模样也只能是谦敬。
      眼底杀意寒,他只笑说不必多礼,又瞥了几处花木旁。
      一众妃嫔都来了。郎后莊妃丽妃等女子,个个不简单,个个赫然在。
      可那又怎么样。
      这些女子还不是得以嫉妒的目光去看最前面花叶扶疏处那抹身影。
      他的母亲芳菲。
      皇帝紧紧挽着芳菲腰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医治多年,芳菲还是有些不良于行,皇帝很是心疼。
      此时,筵席未开,皇帝高兴,并未禁止,人人都流连御花园,赏夕照赏花容,更赏人面——只闻名不曾见过面的芳菲。
      睿王府。
      本来,这消息不该到达睿王府。
      但是,芳菲说,想见睿王一面。
      众人都很是不安,没人能猜测出这一次是吉是凶,之前逼于无奈才想到向芳菲求救,若沈母所言非虚,芳菲对不谢之死存愧疚之心——皇帝因芳菲而囚禁不谢令她难产致死,这一去还好;若芳菲和上官惊灏一样,则即使冬凝再易容亦再也保不住不谢唯一的儿子,皇帝绝对会因芳菲而取上官惊鸿的命。
      本来,众人看上官惊鸿得保双臂又恢复理智,虽大业抱望飘渺,宁王和宗璞留在朝中多有凶险,但总是有了新希望,
      期望上官惊鸿能想出办法后天安全离去,暂时隐匿,以后再图机会。
      但如今——
      宁王和宗璞低声商议良久,最后一拍案桌,道:“走,还是得走,现下便走。”
      沈清苓立刻反对,“芳菲说不定是惊鸿的翻身之机。”
      冬凝缓缓摇头,神色坚决,“你认为芳菲会舍自己的儿子而选择帮惊鸿哥哥?这不很可笑吗,我绝不相信那女人会对常妃娘娘有甚愧疚之心!”
      沈清苓听她语气不驯亦是怒了,冷冷道:“谁说她会舍太子而帮惊鸿,她自是不会那么做。但她既心念常妃,只要惊鸿对她下些功夫,未必不能再回到朝堂。此次一走,却再难有回头之日。逐鹿天下,是惊鸿的理想。”
      “本来一路顺势走去,皇上大有可能传位于他,翘楚却害了他,让他因内疚失了心神,若当日惊鸿能忍上一忍……翘楚已害他一回,你如今还要再害他做出错误选择吗?”
      “他当日不是在做选择,是情不自禁,他不是负疚是真爱翘姐姐才会弑君,翘姐姐亦从没害过他。若硬要说害,是你害了他俩!”冬凝一直强忍的痛苦和怒意也全数而发。
      沈清苓心里一声冷笑,走到宗璞面前,放低了声音,“宗璞,你素来最知把握时机,这一次你说呢?”
      冬凝冷冷一笑,起身便想走开。众人这时亦谁都不去劝说,心中早各有怒意,不过是看在上官惊鸿面上。宗璞伸手抓住冬凝手臂,一声低笑,道:“清儿,这事得看八爷的意思,只怕,他不会愿意。”
      目光落到二人手上,沈清苓的心慢慢下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和气闷直压着她,她蓦地抬头盯紧宗璞,“连你也要背叛我?”
      宗璞自嘲一笑,道:“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就是不曾早些让你对我说这句话。”
      沈清苓浑身一震,用力板住桌案方才抑住想要走开的强烈欲望,为了上官惊鸿,这屈辱,她忍。
      “不走,进宫。”
      她方想着,却听得一个声音从门口低低传来,众人一惊之下,全数起来,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
      又是黄昏。
      晚光将他微瘸的腿脚照得好似从未受损。
      又将曾经青丝映成橘红的雪。
      众人本还讶于那道低沉带笑的声音,空澄清灵得好像足以傲视天下万物,一切一切。
      当看到在门楣处缓缓站定的男子,所有人都惊住,定在原地,不能动弹半分。
      他一身青袍几乎都成了红衣,那些都是血,他身上竟挂了一身血水……夕光镀在袍子上,那灿灿流辉,仿佛将之染成金光大红的袈裟。
      他没有戴面具,卸了还是忘了,不知道。脸上似乎也教鲜血沾染到了,额间一点殷红。
      像颗朱砂。
      这是郎霖铃第一次看到这个男子的模样,他竟和太子一模一样……可尚未来得及为那美丽的容颜而满心惊惶欣喜,一股萧瑟的距离感已油然而生。
      不知是因为他突然全数变白的发,还是他头上那抹朱砂艳。
      她呆呆看着,如所有人一样呆呆看着,看他轻轻笑着的笑靥。
      看他眼里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悲凉和风魄。
      看他满是鲜红似在血池子里沉浸过的手。
      看手背上道道似要崩裂开来的青筋。
      看他手心里紧紧捏着的纸笺。
      他握得如此之紧,好似那是什么至珍宝贝。
      “老八,你可是伤口开裂了?景平,快传暗卫给他看一看。”
      终于,还是宁王抑住心惊,厉声嘱咐景平,他想上前察看,却终于还是顿在原地,对于这个自小亲近亲厚的弟弟,他突然有种感觉,无法走近,不敢走近。这辈子以来,只有皇帝和太子给过他那样的感觉,但那些是权力带来的距离,而眼前,较之前者,那种距离的厚重感竟更深重许多。
      其他人似乎也如同他一样,是以各人都忘了上去相扶。
      景平似乎才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向外奔去,却被上官惊鸿止住了。
      “惊鸿,你手上拿着些什么东西?你做过什么来了?”
      宗璞随之出了声,他的声音听来也是微微颤抖的就。
      “上官惊鸿,你将我们主子弄到哪里去了?我们去过冰窖,她不在!”
      是门外突然到来的双婢震惊又愤怒的质问让人知道了答案。
      上官惊鸿垂下眼睛,凝着手中纸笺,答道:“不必去找,是我将她的尸首弄到书房去了,煨暖剖开,我要取这东西。”
      黄昏并不太静,四周总是有些声响的,但这些声音仿佛在这刻全然死去。
      静得沙沙的。
      那是上官惊鸿摩挲纸笺的声音。
      只剩这声音。
      他说得那么平静,仿佛他方才说的是剖了只什么牲畜,而非一个人,他最爱的女人。
      在死一样的沉寂过后,整个厅堂变得混乱。
      美人红了眼,和四大一起上前撕打,老铁、景平和景清上前制止。
      上官惊鸿没有还手,他还是很安静,盯着手上的纸。
      一种窒闷到极点、让人怯慌得想叫喊出来、却又叫不出的噎哽如哽在喉,直到老铁等人将两双婢制服、点下哑穴的时候,沈清苓突然发现,双脚竟无法踏前一步。她明明想靠近他,但他淡淡吐出那些话语的时候,她惊骇得定住了脚步。
      惧怕,有之;还有一丝从脚底透涌到全身每个毛孔的冰凉颤栗令她举步维艰。从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的恐惧更甚——哪怕在翘楚新死、那人悲恸疯狂的时候。
      原来,人最可怕的情绪永远不是疯狂而是疏漠。她突然生了种感觉,她永远走不到这个男人身边去了。
      没有了四大美人的声音,四周一下又再陷入到可怕的寂静之中。
      众人互相看着,都发现其他人微不可见的颤抖。
      没有人知道上官惊鸿为什么会怎么做,正如没有人想到翘楚竟将什么东西吃进肚腹。
      这两个人,这个男人,那个女人,没有人明白他们的想法。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懂。
      郎霖铃觉得睫上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来,恍惚之间,只听得一个声音抖得不成语,“惊鸿哥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问话的是冬凝。
      上官惊鸿方慢慢抬头,嘴角笑容不减,“她花了心思给我提示,我也想看看我和她的孩子,她不会再回来了。嗯,这样也好。”
      他语气温柔,有丝混微黑的鲜红从他嘴里溢出,他袍上的血竟不知是翘楚的,还是他的。
      他说着突然顿住,眼中一片恬静,似乎蓦然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去。
      各人的心仿佛被什么一抓,想问他有关这油纸的秘密,想问他想到什么东西,终不敢惊扰。
      于是,他们不知道,他脑海里,此时漂浮着一座庄严的大殿,殿外,凝霜花开成粉色云海。
      那天殿里有客。
      茶烟炊炊中,三人围桌而坐。
      两名男子。一明黄之袍,发束玉冠;一素白长袍,一头青丝并没有像前者一样盘髻以束,而是末尖用一条澄蓝发带缚住。
      二人正在对弈。
      另有一名紫裙女子坐在玉冠男子身旁。
      她和这男子似乎是夫妻,桌下,男子的手握着她的手。
      有数名小沙弥在庭院里打扫,更有数名僧人守侍在白袍男子背后——这些人走出去动辄都是大人物,但对这男子来说,不过都是他的门徒。是以,他们的姿态都很是虔诚,悄然静立,只等那男子有甚吩咐。
      早课的声音很是响亮,从殿内传来,但似乎没有打扰到对弈的人丝毫,棋盘黑白纵横,章法极稳。至此,一盘棋已下了个把时辰,仍是胜负未分,僧们都看得滋味,越发紧张屏息,此时两方都是万险,一子错,便是一局终。
      女子却看得有些无聊,微微倚在丈夫肩上,突然她两眼一亮。
      一团白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殿内窜出来,倏地跳到桌上,这东西降落之际,尾巴一拂,棋子顿时四散,一局不得不宣布寿终正寝。
      “飞天,将我变回人形。”
      它蹲在棋盘上,屁股向着黄袍男子,一双蓝眸却恼怒的瞅着白袍男子。
      这东西两耳尖尖,赫然便是一只小狐狸。
      “这小畜牲,竟敢打扰佛主、天帝天后雅兴!”
      僧们斥着,有僧来提小狐的尾巴,它吱的一声,竟跃到白袍男子膝上。
      那一双男女原来竟是天界帝后,这白衣男子却是万佛之祖飞天。
      帝后低笑,几名僧人却慌了,这小妖精好大的胆子,万佛之主的膝盖是它能耍乐的地方吗?
      “佛主恕罪。”众人惶恐说着,又伸手去抓小狐。
      白袍男子却突然伸手隔在僧人和小狐之间。
      “它做错了事,已经受到惩罚,就这样罢。”
      僧人一惊,都知这位佛主慈悲,慌忙退下,只是有些奇怪,飞天慈悯,却从不喜欢人靠近。
      小狐狸趴在飞天膝上不肯走,自己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盘成一团,瞪着飞天,“你不将我变回原形,我就一直赖着你,你做什么都跟着你,上茅厕也跟着。”
      飞天也不驱它,将散乱的棋子一颗颗放回原位,淡淡道:“嗯,我身上寒毒未消,有人爱挨冷给我取暖,敢情最好。来”
      他说着伸手微微按住小狐狸的头,小狐狸闻言一惊本想溜,却动弹不得,只好求救地看向天后小七。
      真相了。
      众僧方才明白,飞天为何肯让小狐狸得瑟,这位佛主虽慈悲,却绝对赏罚分明,一旦有错,惩罚极严。
      小七看棋子迅速归位,本正惊叹于飞天彪悍的记忆力之中,看小狐狸模样可怜,道:“佛主,是你将若蓝变成这模样的?你老人家这是虐待小动物。”
      若蓝得到声援,立刻点头,“娘娘说得对,飞天你这是虐待。”
      飞天不理她,只对小七说了句,天后娘娘,它犯了事,该罚。
      小七朝若蓝使眼色,若蓝拼命摇头。小七推了推身旁那位,想龙非离帮个口。
      一直沉默着的龙非离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淡淡问飞天,“若蓝又到沧念佛主那边捣乱去了?”
      若蓝也被真相了,耷拉着双耳蜷在飞天膝上,小七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了。
      后来,棋下三盘,胜负皆不分,龙非离和飞天约好改天再战。
      若蓝已在飞天膝上呼呼睡着了。
      龙非离看了若蓝一眼,说,佛主旧伤未愈,不必相送。
      飞天一笑,说好,他自己没送,却还是遣众僧送行。
      及至龙非离离开一阵子,他眉头一蹙,一丝血水从嘴里溢出,他伸手揩去,低头看了看若蓝,突然双手捏诀,桌上顿时出现一团光晕。
      光如镜。
      镜中有人,却是已和众僧分手的龙非离和小七,龙非离握着小七的手,两人慢慢而行,意态亲密。
      小七道:“阿离,飞天也太严厉了吧,将若蓝变成小狐狸,他身上那寒毒谁受得了?”
      龙非离却轻笑道:“小狐狸睡得可香了。”
      小七顿时愣住,“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飞天若拼着自己受更重点的伤,以神力驱寒,也不是不行。”
      “若蓝是飞天亲手接生的,会疼若蓝不奇怪,”小七恍然大悟,她分析着,又蹙紧眉头,不解道:“只是,他既然宁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让若蓝难受,何还要将它变回原形?我不懂。”
      龙非离收住笑意,突然将小七拥进怀里。
      小七脸上一红,“龙非离,这还在外面……”
      龙非离抚了抚她的发,方缓缓道:“就你这脑袋,能看出飞天的心思?也只有当若蓝是小狐狸的时候,飞天才能抱它。懂了吗?”
      光晕倏地在飞天手里捏碎。
      他的心事,有人看懂了。
      他一声低笑,嘴角带过一抹深刻的嘲弄。
      他身上微动,若蓝惊醒了,瞪大眼睛看着他,随即又歪头道:“飞天,你身上暖呼呼的,你的寒伤都好了吗?”
      飞天伸手一拂,若蓝被拂到到地上,摔个七荤八素,恼了,“让你老是凶我,小心下辈子我跟你身份性格对调,凶死你。”
      飞天冷冷道:“佛没有下辈子。”
      若蓝怔了怔,良久,低低“嗯”了声,道:“我常问娘娘她以前在人界的事,她和陛下在人界经历过很多磨难,所以他们现在很好。做人真好,如果我是人就好了。”
      “他们在人界的时候,天后娘娘吃过很多苦,若是你,你也愿意?”
      飞天的声音更沉了,若蓝看他眼中冷冽如霜,头又低了几分,却老老实实点头道:“我自是愿意的,即使只有他们时间他们经历的一半,三分之一……我也愿意。”
      “你不过是羡慕天后娘娘有天帝陛下罢了。你明天莫要过来了,你有婚约在身,心里既动情念,就回去成婚吧,这里不适合你。”
      飞天声音忽而淡了,又恢复平素的温恬,若蓝愣住,好半会,才道:“我不走,我永远留在这里当你的侍女。”
      “我三千门徒,不缺你一个。”
      “飞天,你是不是知道我……我喜欢你,我不会缠着你的,我还是做我该做的事,替你收拾房子,抄经卷……我不会打扰你……”
      “翘若蓝,我说,你现在就回去。”
      “你总是这样,我来了三年,你赶过我六遍,每次我总是自己跑回来。你便不怕有一次我不再回来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上官惊鸿知道,这次,她不会再回来了。在他将她身体打开的时候,她的眼睛像是有意识一样合上了,没有怨恨,更没有眼泪。
      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帝后所坐的案台时,上官惊鸿仍轻轻笑着。
      两侧臣子都很是惊骇,说不清是为他这一身并未换洗的血污,他与太子酷似的面容,还是他脸上的笑。
      很多人想,睿王疯了,但他微微摇晃的每一步却似乎自有一股气魄,令人怯畏。
      众人想,人谁都会有些畏怕疯子,只是这样而已。
      终于,他在离案台一步之距的地方缓缓站定,皇帝右手畔,女子关切问道:“惊鸿,多年不见,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