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战先驱》


  • 作者:业余狙击手

  • 第十章 故人(下)
  • 第十章 故人(下)
      良久,两人突然同时开口道:“这几年还好吧?”
      两人一愣,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陈怡突然轻轻地笑了。
      这笑容就像春风拂过一般,周卫国不由心中一暖,也笑笑,开口道:“我很好,你呢?”
      陈怡说:“我也很好。
      陈怡的这个回答却并没有让周卫国觉得欣慰,反而更让他有种心酸的感觉。
      这时,陈礼和终于发觉了两人的异样,心中大感不妥,忍不住大声咳嗽了几声。陈怡看了他一眼,说:“爸爸,你要是有事就忙去吧。”
      陈礼和笑着说:“我没事。反正我和卫国老弟也是熟人,一起聊聊也无妨。”
      陈怡一呆,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这么“不识相”,偏头想了想后,对周卫国说“你和我爸爸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周卫国摇摇头,说:“今天没有,今天我就是来见你的。”
      陈怡“哦”了一声,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周卫国说:“好啊。”
      说着,侧过了身体。
      两人再也不看陈礼和一眼,就这样一起出了门。后面跟着的,是一头雾水的孙大胆等几人和陈怡的两个警卫员。
      看着这一幕,陈礼和不由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直到周卫国陈怡一行人离开好一会儿,才终于闭上了嘴,但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双眼,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陈福说道:“陈福,小姐她,竟然和周卫国一起出去了?!你说刚刚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
      陈福低声说道:“老爷,这恐怕是真的,小的也亲眼看见小姐和周卫国一起出去。”
      陈礼和满脸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陈福迟疑着说:“老爷,我刚刚好像听周卫国说,他以前就认识小姐的。
      陈礼和怒道:“他们以前怎么可能认识?”
      陈福说:“小姐是共产党的干部,周卫国以前也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干过,也许就那么巧,两人以前认识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陈福突然想起一事,说:“老爷莫非忘了当年那件事?”
      陈礼和没好气地说:“当年的事情多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陈福早习喷了陈礼和这样的态度,倒也并不在意,说:“就是当年我们纱厂买了新机器后,我们棉、丝、麻的主要供货商却中断了我们的原料供应,生产了十万个急救包,却一个也卖不出去的时候,周卫国突然登门,把原料卖给我们,又将我们手头那十万个急救包全部买走的那件事。”
      陈礼和咬牙道:“这事你就是不说,我也一辈子忘不了!
      陈福说:“我记得当时周卫国就提到了小姐,还说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帮我们的。”
      陈礼和哼了一声,说:“帮我们个周卫国有这么好心吗个当年他趁我们手头流动资金不够的时候低价买走了我们生产的急救包,又高价卖给我们原料,数量也不给足,分明就是落井下石,这也能叫帮?”
      陈福吞了吞口水,心说:“当时的情形恐怕并不是这样吧?那十万个急救包当时可是没人要,周卫国出的价也不算低了,至于卖给我们的原料,那更没有高价这一说,就连数量后来也增加了。”
      但当此情景,这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眼珠一转,说道:“老爷,不过从那以后,周卫国倒的确没有再为难我们。”
      陈礼和铁青着脸说:“那是他心中有愧!当时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吃他这么大一个亏,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小姐己经是苏州知府老爷,我们陈家再不必怕周家了,这个仇,也到了该报的时候了!”
      陈福迟疑着说:“这事是不是该跟小姐商量商量?”
      陈礼和说:“这事就不必让小姐知道了,我自己去找解放军!你今天倒提醒我了,光周卫国以前为国民党生产军需品这一条,就够他受的!”
      周卫国和陈怡出了门,信步前行。
      没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有无数的话想向对方说,但真见了面,一时却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无论千言万语,只要见面后的一个眼神,便什么都不必说出口了。一男一女在前面走着,身边和后面却跟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这情景着实有几分怪异。说起来,这恐怕是有史耽来最不浪漫的一次压马路了。
      这么走了一段路后,周卫国不由挥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转身对孙大胆说道:“大胆,你们几个能不能离我们远一点?”
      孙大胆嗫嚅着说:“首长,这个……我们要是离得太远,恐怕不方便保护首长。”
      周卫国投好气地说:“你们离得近,我们更不方便!苏州都解放十几天了,哪来那么多坏人?”
      说完转身,不再理孙大胆。
      孙大胆不由挠挠头,心里实在不明白周卫国为什么突然发火。
      陈怡忍不住笑了,也对她的两名警卫员说道:“小刘,小赵,你们也离我们远一点吧。”
      小刘和小赵却是应了一声后,自然而然离两人远了。
      周卫国和陈怡继续往前走,孙大胆正要跟上,却被人拉住了。
      孙大胆回头一看,见拉住自己的人正是那位女首长的警卫员小刘,不由问道:“刘同志,你拉住俺干什么?”
      小刘低声说:“首长不是叫你别跟这么紧吗?”
      孙大胆说:“可俺要保护首长……”
      小刘冲周卫国和陈怡的背影努努嘴,说:“你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孙大胆一愣,仔细看了看前面的周卫国和陈怡,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看着,终于恍然大悟,低声说:“这两位首长,是不是……?”
      说着,他面朝小刘,举起双手,握成拳,但却竖起了两个拇指,随后将两个拇指相对碰了碰,一脸询问的意思。他就算再傻,此刻也看出两位首长的关系很不一般了。
      小刘却微笑着说:“首长的事可不能乱说!”
      孙大胆赶紧说:“是是,不能乱说!”
      但小刘越是这么说,却越是证实了孙大胆心中的想法,他不由暗骂自己笨,竟然没能早看出来!于是将几个警卫排的战士都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地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几名战士听了孙大胆的吩咐,脸上都带了古怪的笑容,互相挤眉弄眼一番后,虽然还是分散在周卫国和陈怡周围,但终于离两人远了点,至少两人说话是不必担心被他们听见了。
      周卫国和陈怡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突然同时开口。
      陈怡说的是:“听说你现在是苏州商会会长?”
      周卫国说的是:“听你父亲说,你现在是苏州府知府了?”
      两人又是一愣,随即同时笑了。
      周卫国笑道:“谁先说?”
      陈怡说:“还是你先说吧。”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现在的确是苏州商会会长,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陈怡也微笑着说:“我现在是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差不多可以看作是以前苏州府的知府。”
      周卫国想了想,突然曲起右手食中二指,轻轻放在左手手掌,对陈怡说道:“你看这个像什么?”
      陈怡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
      周卫国低声说道:“叩见知府大人。
      陈怡“扑味”一声笑了,随即板着脸低声道:“堂下所跪何人?所为何事?”
       周卫国说:“草民周卫国,求大人申冤!”
      陈怡假作惊讶地说:“周卫国?这个名字本官倒有些耳熟,听说你以前叫周文,曾以府试第一考取博习书院(东吴大学的前身),是博习书院中有名的才子。这倒奇了,你既己进了学,就是有功名的人,见地方官可免跪,为何既自称草民又在本官面前跪拜?”
      周卫国是当年东吴大学的高材生,想必不比秀才差吧?
      周卫国却是叹了口气,说:“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因未能通过岁试(明清科举中院试的一种,主要从童生中考选秀才或对秀才进行甄别考试,按成绩给予奖惩),却是未能进学。实在是惭愧之至,羞见先人,故而连名字也改了。”
      这前一句话倒也没错,周卫国虽然在去年补修完了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所有课程,顺利拿到了东吴大学文学和法学双学士学位,但当年毕竟是从东吴大学辍学了,看作“岁试”不过也无不可。至于改名的原因,那自然是跟“羞见先人”全不相干的。
      陈怡不由想起这位学长当年在东吴大学的风光,顿觉有趣,说:“虽然你不曾进学,至今仍是白身,不过念在同是读书人的份上,还是起来说话吧。”
      周卫国说:“谢大人!”
      说着,将右手食中二指伸直,正像一个跪着的人站起。
      陈怡说:“你有何冤屈,尽可向本官一一道来。”
      周卫国说:“草民的娘子走失了。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帮草民寻找。”
      陈怡一听这话,脸上血色顿时全无,喃喃道:“你娘子?你己经有娘子了吗?”
      周卫国却是没听清陈怡说什么,继续说道:“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陈怡强打精神道:“你的娘子不见了为什么要本官做主?”
      周卫国说:“听闻大人有审天断地之能,草民娘子走失这案子过程委实曲折,唯有大人能断。且草民与我那娘子是在患难中相识,情感笃厚,故恳请大人将我娘子寻回。”
      陈怡随口道:“你不妨将你娘子的外貌形容一二,再将她走失的经过陈述一番,本官自有计较。”
      周卫国说:“我那娘子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再加性格温蜿,实乃天下第一等的女子!草民得妻如此,此生再无他求,无奈因楼寇入侵,我与我家娘子却总是聚少离多,不得不辗转南北。先是从徐州至山东,接着从山东至东北,后来更是从东北回苏州,好教大人知晓,我与我家娘子就是在从东北回苏州的途中走失的。”
      周卫国说到这里,陈怡哪里还猜不到他口中的“娘子”说的就是自己,不由羞红了脸,心跳也越来越快。她设想过千万种和周卫国重见时叙话的情景,却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个惫懒小子竟然借着申冤的口吻直接就将对自己的情意表白了。想到这里,陈怡忍不住白了周卫国一眼,却看见周卫国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耳根更是红了个透脱。
      陈怡恼他出言唐夹,更恼他刚刚说出“我家娘子”四字令自己空自担心,心下计议一番,便开口问道:“本官问你,你娘子走失有多久了?”
      周卫国说:“至今己有三年。”
      陈怡说:“既然你娘子走失了己有三年,为何今日才想到要寻找?”
      周卫国说:“这三年草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家娘子,奈何战乱频繁,却是欲寻无门。今日听说大人官驾到了苏州,草民素知大人威名,又知大人宅心仁厚,故不揣冒昧,恳请大人帮忙寻找我家娘子。”
      陈怡叹了口气,说:“你娘子既然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和你走失之后,难免会有歹人凯翩,只怕此刻是否在世也未可知。找回你娘子的可能万中无一。本官劝你还是息了这心思的好。”
      周卫国一愣,急道:“大人,还役寻找怎么就能断言找不到呢?再说我家娘子素来心善,老天必定保佑她平安无事的。”
      陈怡见他急了,心中暗笑,假作沉吟了一番后,说:“本官倒是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位走失的女子,还与她结拜为异性姐……兄妹。我那妹妹与你的描述颇有几分相合,只是你口说无凭,可有婚书为证?”
      周卫国一呆,说:“我与我家娘子并无婚书。”
      陈怡皱眉道:“没有婚书,这可就难办了。”
      周卫国说:“大人只要让我和令妹见上一面,自然就有分晓了。”
      陈怡说:“男女授受不亲,我那妹妹若不是你家娘子,而是别家女子,贸然与你见面岂不被你坏了名节?”
      周卫国说:“大人可以安排令妹与草民隔帘相见,若令妹是我家娘子,自会出来相认,若不是,也不至于坏人名节。”
      陈怡说:“你倒是想得周到。可是,我那妹妹却并不是妇人,故而肯定不会是你家娘子,所以不见也罢。”
      周卫国呐呐地说:“其实,其实我与我家娘子并未成婚。”
      陈怡脸一沉,说:“既然并未成婚,为何你又口呼娘子?莫非是存心戏弄本官?”
      周卫国一挺胸,说道:“草民与她虽未成婚,但在草民心里,却早己将她当成了我的娘子。”
      陈怡哼了一声,说:“你当人家是娘子,又可曾想过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周卫国顿时语塞。
      陈怡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指着周卫国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周卫国于是知道陈怡不再生自己的气了,心中一块大石也随之放下。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十全街。
      站在十全街口,周卫国不由感慨万千。
      终于又走在了十全街上。
      这里浓缩了苏州城数百年的繁华,更有着他深刻入骨的记忆。
      此刻的十全街,林立的商铺都己重新开业,行走在街上的老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陈怡看见这热闹的街景,脸上不由露出了心向往之的神色。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很久没逛街了吧?一起逛逛吧?”
      陈怡立刻有些兴奋地说道:“好啊!
      无论她是陈县长、陈专员,还是陈书记,她终究是个女子。不喜欢逛街的女子,这世上只怕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
      两人做出逛街的决定,却让孙大胆等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十全街上人来人往,人员最是复杂,对警卫工作也是极大的考验。但两人既然坚持,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再次缩短了与两人的距离,警惕地跟在两人周围。
      一行人就这样沿着十全街逛了起来。
      算起来,陈怡己经有十一年没有逛过十全街了,所以此刻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都忍不住要停下看一看,但她毕竟不是小女孩了,很多东西就算心里喜欢,但碍于年纪却也不好意思多看,更不好意思真的买下来。所以逛了大半条十全街,看的东西不少,真正摆弄或买下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经过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时,周卫国无意中看见那摊子上摆了几对瓷猪,这些瓷猪造型本就可爱,再加上了釉彩,光鲜无比,所以吸引了不少小孩围观,有个小孩还闹着要父母买一对。
      陈怡见周卫国停下了脚步,问道:“看什么呢?”
      周卫国转过身来,笑笑,说:“没什么。再往前面走走吧。”
      陈怡“哦”了一声,也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去。
      周卫国再看了一眼那几对瓷猪后,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心中的另一块大石也放下,只觉一阵轻松,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很快就追上了陈怡。
      陈怡见他嘴角带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陈怡说:“不对,你一定有什么有趣的事瞒着我!”
      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是有趣的事?”
      陈怡说:“看你笑成那样就知道了。”
      周卫国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笑了吗?”
      陈怡说:“你怎么没笑?”
      周卫国说:“我傻笑还不行吗?”
      陈怡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了。
      一行人逛完十全街后,孙大胆等人早己累得不行,不由都暗暗纳罕,怎么这逛街比行军打仗还累?
      站在十全街另一边的街口,陈怡不觉有些意犹未尽,虽不想就此离开,但见了孙大胆等人的疲态,要她说再逛一次,她却也说不出口。
      这时,孙大胆突然说道:“你们谁看见周首长了?”
      几个警卫员往四周看了一眼,都说:“没看见。”
      孙大胆脸色大变,说:“糟了,首长不见了!”
      众人都是一惊,正要回头去找周卫国,却见周卫国提着一个纸袋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孙大胆等几人赶紧迎了过去,将他围在正中,孙大胆更是伸手要接他手中的纸袋。周卫国却摆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拿就行了。”
      说话间,周卫国己经来到陈怡面前。
      陈怡埋怨道:“你刚刚去哪了?大胆他们都很担心!”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陈怡的这个问题,而是微笑着将那纸袋放在了她面前,说:“打开看看。”
      陈怡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开了那纸袋,只一眼,就发现那袋子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各色小玩意和街头小吃。
      陈怡不由惊呼出声,随即惊喜地看向周卫国,说:“你怎么知道……?”
      后面的话当着孙大胆等人的面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纸袋里的东西,竟然全是她在逛街时看上了却不好意思买的东西!
      周卫国低声说道:“我刚刚见你看见这些东西后两眼只冒光,就知道你喜欢,所以刚刚特地跑回去给你买。你放心,那些商贩们可不知道我是给你买的。”
      陈怡慎道:“你这人,也真是的……”
      心中,却是甜蜜无比。
      眼看着袋中一大半都是阔别了十一年的诱人小吃,陈怡不由食指大动,但要她当着这么几个大男人的面拿起就吃,却终究没那个勇气。可是美食当前,若是只能看着,却也是人生一大憾事。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呢?陈怡不由苦恼了起来。
      周卫国见了陈怡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早己猜到她的烦恼,不由心中暗笑,从陈怡手中接过了纸袋,向陈怡的两个警卫员招手道:“小刘、小赵,你们过来一下。”
      小刘和小赵依言走了过来。
      周卫国从袋中拿出了两包小吃,一人塞了一包,说:“这是给你们的。”
      小刘和小赵略一犹豫,都看向了陈怡,陈怡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也就将小吃接了过来。周卫国又向孙大胆招手道:“大胆,你也过来。”
      孙大胆大步走了过来,说:“首长,什么事?”
      周卫国从袋中拿出四包小吃,递给孙大胆,说:“来,你们也一人一包。”
      孙大胆一愣,说:“首长,俺们不能要您的东西。”
      周卫国一把将四包小吃塞进孙大胆手里,说:“叫你拿着就拿着。”
      孙大胆说:“可是,首长……”
      周卫国说:“这是命令!”
      孙大胆知道这位首长的脾气,只好收下那四包小吃,转身分给了警卫排的其余三人。见六名警卫员人手一包小吃,周卫国一挥手,说:“大家别客气,都吃吧。”
      孙大胆等人看了眼周卫国,又看了眼陈怡,却没人动手。陈怡的两个警卫员都是第一次来苏州,孙大胆等人虽然来苏州十几天了,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品尝苏州小吃,现在精美的小吃就在他们手中,要说他们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但见周卫国和陈怡都没有吃,他们却又不好意思先吃。
      周卫国故作不解,说:“怎么都不吃呢?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孙大胆不由暗自吞了口口水,嗫嚅道:“首长,你们……还没吃呢!”
      周卫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一起吃,一起吃。”
      说着将袋子打开,递向陈怡,说:“你也吃吧。”
      陈怡笑吟吟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不吃?”
      周卫国说:“我当然要吃了。”
      说着拿起一包锅贴,打开就往嘴里塞了一个,边嚼边含糊地说道:“嗯,味道不错,你们也吃啊。”
      陈怡顺势接过周卫国手中的锅贴,也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顿时,一股鲜香直透肺腑——十一年没吃的小吃,还是那么可口!
      孙大胆等人一看两位首长都吃了,也就不再客气,纷纷打开自己手中的小吃吃了起来,这一吃,自然是大加赞叹。吃了一会儿,又开始和边上的人互相交换品尝手中的小吃,同时自然也不忘品评一番。
      周卫国看着陈怡,见她明明极为馋那锅贴,偏偏又顾及形象,仍是细嚼慢咽,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看向陈怡的眼神中满是温柔,只觉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刻般平安喜乐。陈怡吃完一个锅贴,发现周卫国一直在微笑着看着自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看什么呢?”
      周卫国说:“没什么。”
      陈怡说:“我不信.瞧你那傻乎乎的样子,心里肯定在想着什么!”
      周卫国假装大惊,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陈怡乐了,说:“说吧,都想什么呢?”
      周卫国迟疑道:“这个……恐怕不太方便说吧?”
      陈怡说:“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周卫国想了想,说:“那我可就说了?”
      陈怡说:“偏你就那么多废话。”
      周卫国摇头摆脑地说道:“古人云:‘秀色可餐,,我以前一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总是想,这世上除了米粮鱼肉等物,难道还有一样叫‘秀色’的食物吗?可今日见了你,我总算明白了,古人诚不我欺啊!”
      陈怡“璞嗤”一声笑了,脸也红了,却立刻板着脸说道:“古人还说‘食不言’呢,你怎么吃东西还说话?该打!”
      周卫国正色道:“古人‘食不言’的教诲自然极为有理,可现在正吃着东西的是你,不能说话的自然也应该是你,至于我,我现在可没吃东西,并不影响说话的!
      陈怡恶狠狠地瞪了周卫国一眼,无奈既有脸上蕴着的笑意,还有嘴边留着的一层油星,这么一瞪,凶恶固然是没有一星半点,反而更显俏皮可爱。
      见了陈怡的样子,周卫国忍不住笑了。
      陈怡气不过,伸手在周卫国前臂上拧了一把。
      周卫国“哎哟”一声叫了起来。陈怡赶紧收回了手。
      周卫国这一声“哎哟”过后,孙大胆等人不由齐刷刷都看了过来,在六道愕然的目光下,陈怡不由羞得面红耳赤。
      周卫国却一拍脑门,说:“哎哟,我刚刚经过老张的臭豆腐摊都忘了买几块老张秘制的臭豆腐给大家尝尝,真是该死!”
      孙大胆等人一听首长竟然是因为没有给大家多买一种小吃而大呼“哎哟”,不由都大为感动,也就没有注意到陈怡的异样了。
      等孙大胆等人重新将注意力收回到小吃上时,陈怡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卫国,低声说道:“谢谢你!”
      周卫国微笑道:“谢什么?”
      陈怡说:“你知道的。”
      周卫国笑着说:“道谢就不必了,不过你若是心存感激,下回拧的时候记得下手轻一点。”
      陈怡含笑道:“你说‘下回’,难道你不怕被我欺负?”
      周卫国说:“能被你欺负可是福气!这种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我哪里还会怕?自然是甘之如怡。”
      陈怡撇了撇嘴,说:“嘴上说的倒是好听。”
      周卫国说:“我可不光是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陈怡心中甜蜜,低头浅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又抬头低声说道:“谢谢你为我买的这些东西,更谢谢你为了不让我吃起来难为情先将小吃分给他们吃。”
      周卫国笑道:“大恩不言谢,你不如就以身相许罢!”
      陈怡“呸”了一声,说:“想得美!”
      周卫国正色道:“我当然是‘想得美’!‘想赢得美人归’嘛!‘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周卫国说的最后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有女同车》一诗,诗中说的是一男子与心爱的女子出游,对她的音容笑貌,始终难以忘怀。却是周卫国借此表达自己今日与陈怡逛街的喜悦之情。
      陈怡心中暗喜,却故意板着脸说:“巧言令色,似你这般狡诈的小子,也是当世少有!”
      周卫国立刻说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说完,还对陈怡眨了眨眼。
      周卫国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狡童》一诗,诗中的女子对一“狡诈小子”情根深种,偏偏那“狡诈小子”又不理她,所以她语气中多有抱怨。周卫国引这诗却是模拟陈怡的语气和她开个玩笑。
      陈怡笑骂道:“山有乔松,限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山有扶苏》一诗,诗中说,有青松长在高山,有红草开在低佳。没见到美男子都,倒遇见个浑小子。乃是女子嘎怪自我感觉良好的情郎。周卫国微笑着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关,不可方思。”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周南》中的《汉广》一诗,诗中说一男子暗恋汉水那端游玩的女子,可惜却被汉水阻隔,无法接近她。却是周卫国借此表明自己被她那句话吓得以后怕都不敢接近她了。
      陈怡叹了口气,说:“‘鸵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陈怡这几句话却是引自《诗经·国风·秦风》中的《晨风》一诗,说的是女子思念情郎,深恐情郎己经忘记了她,不由忧心忡忡。
      周卫国听了,只觉一阵心酸,脱口说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搞衣綦巾,聊乐我员’。”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出其东门》篇,诗中说,出了东门,美女如云,美女虽多,非我思念,白衣青巾那姑娘,才是我心中喜欢。这就是周卫国在向陈怡表忠心了——莫看苏州美女如云,我心里可只有一个你!
      陈怡白了周卫国一眼,说:“‘子惠思我,寨裳涉傣。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陈怡说的这几句话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寨裳》一诗,意思是你若心中有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难道就不怕我找别人?真是个傻小子。周卫国立刻说道:“将仲子兮,无瑜我里,无折我树祀。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将仲子》一诗,诗中说,“小冤家啊,别翻越我家院墙,别折了我家的祀树,不是心疼那树,实在是怕我父母。你虽让我牵挂,父母的话,却也让我害怕。”乃是周卫国以陈怡的口吻述说她担心家人说闲话,所以才怪罪自己。陈怡说:“‘青青子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郑风》中的《子矜》一诗,却是陈怡反驳道,纵然你有诸般借口,为什么你音讯全无?为什么不来看我?难道是你根本就不思念我?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王风》中的《采葛》一诗,却是周卫国表示自己对陈怡的思念一刻也不曾断。
      陈怡咬了咬嘴唇,说道:“‘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匏有苦叶》一诗,诗中说的是一女子在渡口苦等心上人前来迎娶自己,心上人还投来,渡船却来了,船夫招呼女子上船,女子只好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渡河,是在等着我的……朋友。”诗中女子亦慎亦喜亦怨亦爱的徽妙心理,尽在不言中。
      不经意中,陈怡心中苦侯周卫国十一年的苦楚显露无疑。周卫国不由心中感动,真想将陈怡拥入怀中,只是这是在大街上,旁边又有孙大胆等人,只好轻轻握住了陈怡的双手,缓缓说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几句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击鼓》一诗,乃是周卫国表示自己必将对陈怡不离不弃。
      两情相悦,四目相对,两人心中都是喜悦无比。
      陈怡终于得了周卫国的承诺,心中高兴,想了想,随手从地上拔了一棵草递给周卫国,说“我今天很高兴!这个送给你。”
      周卫国说:“我也很高兴!”
      说着,接过那棵青草,郑重地放入怀中,又说道:“‘自牧归荑,洵美且异。非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几句却是引自《诗经?国风·邶风》中的《静女》一诗,说的是男女约会,女方送给男方一棵草,男方当作至宝。并非因为那草真的有多好,而是因为那是心爱的女子所赠,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陈怡红着脸偏过了头,却正看见孙大胆等人愕然地看向这边,不由心中大窘,狠狠瞪了周卫国一眼,低声说道:“都怪你,这些话都让他们听见了。”
      周卫国转身看向孙大胆等人,却见孙大胆等几人都是满头雾水。不由笑道:“怕什么,反正他们也没听懂!”
      陈怡这才想起刚刚两人一番情话都是引自《诗经》,这几位战士识字尚且不多,自然不可能听懂这些“思无邪”(子曾经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日:.思无邪”)的话语了,不由心中大定。
      其实孙大胆等人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周卫国和陈怡两人说到后来都渐入佳境,根本就想不起边上还有别人,也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了。而人都有好奇之心,既然两位首长的话是自己钻进大家耳朵的,孙大胆等人自然没理由拒绝,不过在发现两位首长说的话自己这些人连一句都听不懂后,孙大胆等人不由大感无趣,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小吃上。所以很快,他们手中的小吃就被消灭干净。
      陈怡看了看天色,对周卫国说道:“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去了。”
      周卫国虽然心中不舍,却记起陈怡是今天才到苏州的,便说道:“你一路辛苦,是该好好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陈怡点了点头,众人于是开始往回走。
      只是往回走的时候,周卫国和陈怡的脚步都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许多。
      虽然比来时要慢上许多,但一行人终究还是回到了陈府大门口。
      门房见是自家小姐回来了,早己大开府门,迎了出来。
      周卫国将纸袋交到陈怡手中,说“好了,你也到家了,进去吧。”
      陈怡说:“要不要进去坐坐?”
      周卫国说:“算了吧,今天你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陈怡低声说道:“嗯。”
      却并不就此进去。
      周卫国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陈怡的心思,不由微笑道:“放心,以后我天天来找你就是。”
      陈怡立刻双眼发亮,抬起头说道:“那我们可说好了!你以后每天都要来找我!”
      周卫国慨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陈怡说:“那我进去了。”
      周卫国说:“嗯,我在外面看着你。”
      陈怡心中一甜,笑容满面地转身进了自家大门。
      陈怡进门后,门房却不敢就此关门,任由周卫国站在大门外目送着自家小姐往里走。只等陈怡的身影梢失在了庭院里,周卫国才转身离开。门房也跟着关门。
      陈怡刚过大厅,陈礼和就迎了上来,瞟了一眼陈怡手中的纸袋后,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女儿啊,你和周卫国出去这么久,都去了哪里啊?”
      陈怡说:“也没去哪里,就是出去随便走了走。”
      陈礼和说:“女儿啊,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共产党的干部,还是尽量不要和周卫国这样的商人来往好。”
      陈怡皱眉道:“别说我和他以前就认识,就算我和他不认识,刚刚出去也有他和我的警卫员跟着,再说我和他光明正大,谁能说什么闲话?”
      陈礼和眼珠一转,说:“既然你和他以前就认识,那我倒是多虑了。对了女儿,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陈怡说:“抗战的时候,我们都在同一个根据地,既是老乡又是校友,就这么认识了啊。”
      陈礼和还想说什么,陈怡己经说道:“爸爸,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
      说着,就进了后堂。
      陈礼和苦笑着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真是女生外向啊!”
      周卫国回家后,正好在大厅遇上了满脸笑意的周忠。
      见周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忠叔,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周忠微笑道:“少爷,听说陈家小姐回来了?”
      周卫国一呆,说:“忠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忠呵呵笑道:“能让你心动的女子,我总要多关心一些。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喝上你的喜酒了!”
      周卫国脸立刻红了,说:“忠叔,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周忠笑道:“你和陈家小姐之间的情意经过这么多年的波折都没有半分减弱,现在也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了。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觉得难为情,我替你上门提亲就是!”
      周卫国急道:“忠叔,你可千万不要……”
      周忠哈哈大笑,说:“看你紧张成什么样!放心吧,我一定等时机成熟再去陈家上门提亲。”
      周卫国这才放心,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很快,周卫国就想起了陈怡的父亲陈礼和,心中不由多了一丝阴霏。
      第二天一早,孙大胆等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周家大门附近巡逻。
      其实孙大胆等人来的那天周卫国说自己“不太习惯吵闹”只是对孙大胆等人的略微试探,没想到从那天开始,孙大胆等人果然没有特别原因一步都不迈进周家大门,倒让周卫国很是不好意思。周卫国曾劝他好几次,让他带警卫排住进周家,都被孙大胆翻来覆去的一句“首长,俺们不能给您添麻烦!”给蜿拒了。到最后,周卫国也无法,只好由得他了。
      如今苏州解放虽然己有十余天,治安情况也一直很好,孙大胆却还是一如既往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当孙大胆第九次巡逻经过周家大门时,突然见到一行十几个军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当先的那个军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小,腰间既没有系武装带,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但步履稳健,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
      孙大胆看了那人一眼后,双眼立刻瞪得大大的,低声说了一句“二号首长?!”后就呆住了,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还没回过神来。
      “二号首长”走到孙大胆面前后,微笑着说道:“小孙,你这是怎么了?”
      孙大胆被“二号首长”的话惊醒,赶紧立正敬礼,大声说道:“首长好!”
      “二号首长”微笑着回了个军礼,说道:“小孙,交待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孙大胆立刻挺胸说道:“报告首长,野司警卫团一营一连一排负责周卫国首长的保卫工作至今已有十二天,期间,经周首长同意,共放行苏州商界代表二十九次,原苏州地下党负责人及苏州起义指挥官一次,周首长的老战友两次;警卫排保卫周首长出行共计十五次,均未出现任何意外,同时,在切实完成保卫工作的前提下,俺们也没有给周首长添任何麻烦。”
      “二号首长”点点头,说:“这就好。一号首长和我派你们来保卫人家虽然是出于好意,但难保给人家日常生活带来不方便,而且也不知道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能够做到不给人家添麻烦,这第一步就做得很好!”
      孙大胆说:“首长,您放心,周卫国首长很通情达理的。
      “二号首长”笑了,说:“看来你倒是比较了解这位周卫国首长了!”
      孙大胆挠了挠头,也笑了,随即好奇地问道:“首长,您今天来这里是……?”
      “二号首长”说:“我想见见鼎鼎大名的周卫国。”
      孙大胆“哦”了一声,说:“俺这就给您叫门去。”
      “二号首长”拉住了孙大胆,说:“小孙,先别急,这时候叫门方不方便?”
      孙大胆说:“首长,您放心,周卫国首长每天很早就起床的,一般这时候他都在院子里锻炼。”
      “二号首长”说:“你怎么知道?”
      孙大胆说:“周卫国首长有几次就是在这时候让人把俺叫进去商量事的,每次俺都见他在院子里带着他的保镖们锻炼。首长,那周卫国首长可不简单,俺单看他那精气神就知道他的功夫肯定很不错!”
      “二号首长”笑道:“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观察力。既然这样,那你就叫门吧。”孙大胆应了一声,立刻走到周家大门前,拿起门上的铜环叩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将门开了一条缝,却是周忠。
      周忠见叩门的是孙大胆,随口问道:“大胆,有事吗?”
      孙大胆低声说:“周老伯,俺们野司二号首长想见周卫国首长,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说完又回头对“二号首长”说道:“首长,这位周老伯是周家管家,周卫国首长的事,他能做一大半主呢!”
      周忠心中一动,立刻看向孙大胆身后的“二号首长”,“二号首长”对周忠微微一笑,说道:“鄙人粟裕,冒昧打扰,还请老伯恕罪。如能安排与此间主人见上一面,不胜感激。”
      周忠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说:“粟将军请!我家少爷现在正在院子里晨练,如果粟将军不介意,这就请随小人进去。”
      粟裕一愣,说:“老伯您这是……?”
      周忠微微一笑,说:“小人周忠,虽然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解放军粟将军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粟裕不由大为叹服,说:“周家果然是能人辈出!”
      周忠唯一躬身,说:“粟将军过奖了,请。”
      粟裕不再客气,大步走了进去,周忠立刻在前引导,粟裕身后的警卫员正要都跟着进去,却被他摆手示意留在门外,他的警卫员无奈,只好选了其中两人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其他人则都留在了门外。周忠对这一切却故作不知,只是微笑着在前引导。
      见只是个管家就如此知晓进退,粟裕不由对尚未见面的周卫国大感兴趣,不由微笑着跟在周忠后面,也任由那两名警卫员跟着了。
      四人脚步都不慢,不一会儿就进了一个大院子。
      进了大院子,就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大操场,操场的中间立着好几排单、双杆和十几根竹竿,在操场的周围,却是各种如矮墙、壕沟、汽车轮胎、独木桥等障碍物。此刻,正有一队三十余名汉子在锻炼。只见这三十余人个个都光着上身,身形也都极为彪悍,而且每人肩上都横扛着一根圆木,在一名并不高大的男子带领下,沿着操场周围,越过各种障碍物,快速前进。转眼间,那队汉子己经跑过大半圈,来到了院门口的一侧。带头的那人见到周忠和粟裕等人后,立刻停下了脚步。其他汉子却没有停留,仍然继续沿着操场周围的障碍物快速前进。带头的人自然就是周卫国了,在将肩扛的圆木卸在一边后,周卫国走向周忠,同时解开了腰间系着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后,己经到了周忠面前,这才朗声说道:“忠叔,这位客人是……?”
      周忠立刻说道:“少爷,这位是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最高指挥官粟裕将军。”
      周卫国立刻眼前一亮,说:“原来是粟将军,久仰,久仰!”
      这话却是发自肺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粟裕将军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常胜将军啊。更难得的是,这位从未上过军校(红军时期的教导队恐怕不能叫正规军校吧?),从班长干起(南昌起义时,粟裕是周恩来的警卫班长),经过近二十年的历练才当到解放军方面大员(1946年,解放军华中野战军和山东野战军合并为华东野战军,10月15日,中共中央军委电示:“在陈领导下,大政方针共同决定,战役指挥交粟负责”)的粟将军,却无数次击败了出身黄埔的国军名将,对于这样凭借自身本事出名的将军,周卫国素来钦佩。
      粟裕却摆了摆手,说:“我想纠正一下周老伯的话,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最高指挥官是陈司令员,不是我。”
      周卫国笑道:“粟将军过谦了,其实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向来陈粟并称,却也不必强分谁是最高指挥官了。”
      周卫国说完这话,突然发现自己还光着上身,不由大为尴尬,说:“卫国无礼,请粟将军先到大厅用茶,卫国穿好衣服立刻就来。”
      粟裕显然也明白要让周卫国继续光着上身和自己说话实在有些为难他,便笑道:“一切听凭主人安排。”
      周忠立刻肃声道:“粟将军请。”
      当先带头将粟裕引向大厅。待四人转过回廊后,周卫国立刻飞奔向后院,边跑边嘀咕道:“忠叔也真是的,连粟将军来了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这回我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粟裕在大厅坐下没多久,就见身穿长衫的周卫国大步走了进来,两人这才正式见礼。为了赶时间,周卫国刚刚可投敢洗澡,只是略擦洗了一下就换上长衫出来了。两人分宾主落座后,周卫国心里还有几分不自在,见粟裕微笑不语,不由有些讪讪地说:“粟将军,想必孙大胆所说的派他来保护我的一号、二号首长就是指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陈司令员和粟将军您吧?”
      粟裕笑道:“原来卫国老弟早就猜到了。”
      这位粟将军虽然年纪只比自己大六岁,但周卫国却没想到他言语中对自己竟然这么亲近,不禁一呆,但很快就心中释然,说道:“其实这也是经我一个老战友提醒的,要不然卫国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做这样的猜想。”
      粟裕说:“哦?不知卫国老弟这位老战友是谁?”
      周卫国说:“他叫鲁震明,现在就在粟将军的第三野战军当一个师长。”
      粟裕笑道:“原来是二十七军的鲁震明。我知道他,是员虎将!”
      周卫国说:“能得粟将军如此称许,震明也足以自傲了!粟将军,震明和我是老战友,他也不是有意透露您的消息,希望您不要责怪他。”
      粟裕笑道:“卫国老弟过虑了。对于鲁震明这样的虎将,我爱护还来不及,哪里忍心责怪?不过我听说鲁震明原来可是卫国老弟的部下?”
      周卫国一呆,说:“粟将军连这个都知道?”
      粟裕微笑道:“其实我对卫国老弟也是闻名久矣。”
      周卫国赶紧道:“惭? 魄渐愧,跟粟将军比起来,我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简直就微不足道,明下里敢自称有名望?粟将军这么说可真要羞死我了。”
      对着这位以战劝著称的名将,周卫国可半点也骄傲不起来。
      粟裕正色道:“卫国老弟过谦了。山东根据地先后出过三个虎头山独立团,都是能征善战的劲旅。三个虎头山独立团团长,第一个是邱疯子,现在是第四野战军的军长,虽然因病休养,却早在红四方面军时期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员虎将。第三个鲁震明,在二十七军乃至我们整个第三野战军,那也是数得上号敢打敢冲的猛将。那都不必说了。你这第二个虎头山独立团团长,不但在山东杀鬼子,去了东北竟然也杀鬼子,在全军中也算是独一无二了!虽然你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复员回家,但你曾经的功绩,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的。再说,单日此次苏州解放来说,卫国老弟不顾自身安危,以大局为重,先后劝说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苏州警备旅旅长刘志辉起义,使得苏州免遭战火徐炭,得以完整回到人民手中,这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可比赢得任何一场歼敌无数的战役都要令人敬服!更何况卫国老弟仁义之名,早己遍传江南,可不是粟某信口开河。”
      周卫国说:“粟将军谬赞。其实卫国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个人的名利。抗战时候打鬼子,那是因为我周卫国身为堂堂中华大好男儿,驱除楼寇,保家卫国,实在是份所应当!而促成苏州和平解放,则是因为卫国也是苏州众多百姓中的一员,能为苏州父老们尽点心力,卫国自然当仁不让。再加上卫国和苏州城防司令汤炳全、苏州警备旅旅长刘志辉都有些私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他们弃暗投明也在情理之中。最主要的,还是共产党以百姓为重,民心所向之下,苏州城的和平解放自然是水到渠成。家父曾经教导我,‘个人得失荣辱,比诸国家利益,实在微不足道’,卫国虽不才,但父亲的教导也是一日不敢或忘!能够为国家做点事情,卫国心中己是不胜欣喜了,至于名利,那是不要也罢!”
      粟裕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继先老先生泉下有知,定当含笑!”
      周卫国一愣,说:“粟将军难道认识家父?”
      粟裕感慨道:“我和周老先生既可说认识,也可说不认识。”
      周卫国说:“愿闻其详。”
      粟裕说:“想必你也知道,抗战时我在新四军。我们新四军刚进入苏中时,苏中的抗日局面还没有完全打开,那时周老先生就给了我们新四军帮助。到后来,周老先生给我们的帮助越来越多。尤其在皖南事变后,那时正是我们新四军最艰苦的时候,国内外对我们新四军都有诸多污蔑不实的说法,但周老先生却给我们新四军雪中送炭,给我们送来了急需的十万军费.陈司令员当时是新四军军长,他感慨说,我们新四军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从那时起,陈司令员和我就对周老先生大为心折,我们和周老先生虽然从未谋面,但却神交己久,可惜天妒英才,我们终究是没能和周老先生见上一面。每每想起这件事,陈司令员和我就深感遗憾。渡江战役前,我们打听到你就在苏州,陈司令员还特地和我商量了如何保护好你,所以苏州解放的当晚,我们就从野司警卫团给你派了一个警卫排,专门负责你的安全。这次我来苏州,陈司令员还托我代他向你问好呢。”
      周卫国感动道:“谢谢陈将军和粟将军的安排,只是两位将军对卫国如此厚爱,卫国却无以为报,真是惭愧啊!”
      粟裕说:“卫国老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新四军本就欠周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你又为苏州和平解放立下了大功,算起来,我们三野又欠下你一个人情。这人情可不是说还就能还得了的。”
      周卫国说:“能够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国家多做一些事情,是卫国的心愿,卫国并不求任何回报!”
      粟裕叹道:“周老先生大义!卫国老弟大义!如果中国能多一些如周老先生和卫国老弟这般的人才,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周卫国说:“粟将军对家父的赞誉,卫国铭感五内!但粟将军对卫国的夸赞,卫国却是愧不敢当。”
      粟裕笑道:“卫国老弟若是过于自谦,可就迹近做作了。”
      周卫国苦笑道:“粟将军既然这么说,我要是再谦虚就显得虚伪了。”
      粟裕说:“原该如此。”
      周卫国一笑之后,说道:“请恕卫国擅自揣测,粟将军此次来苏州总不会单为了找我周卫国说说话吧?”
      粟裕笑道:“实不相瞒,粟某此次虽然停驻苏州,却是意指东南!”
      周卫国说:“我猜也是到了该解决上海这个问题的时侯了。”
      粟裕说:“哦?难道卫国老弟一直关心上海问题吗?”
      周卫国说:“虽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卫国心中有几句肺腑之言,却是不吐不快。”
      粟裕说:“卫国老弟请直言无妨。”
      周卫国说:“请粟将军恕卫国无礼。相信无论是共产党、解放军,未来的民主政府,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希望得到一个完整的上海,而不是一堆千疮百孔的废墟。所以窃以为,解放军打上海,当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野战为上,巷战为下。”
      粟裕扮掌赞道:“卫国老弟果然是胸中大有丘壑的人物,粟某佩服!”
      周卫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惭愧惭愧,小子狂言,不足道!”
      粟裕正色道:“卫国老弟所说,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何来狂言之说?只是,粟某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还请卫国老弟直言回答。”
      周卫国说:“粟将军请问。”
      粟裕说:“卫国老弟,你说实话,我们共产党打下上海后,能治理好上海吗?”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一定能!”
      粟裕有些惊讶地看着周卫国,说:“哦?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
      周卫国正色道:“自古耽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共产党以民为本,深得民心,抬理整个中国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一个上海?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们中国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善良的老百姓,也是最容易满足的老百姓。为政者只要始终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那么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粟裕说:“卫国老弟言之有理。粟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卫国老弟可能答应?”
      周卫国说:“栗将军请说。”
      粟裕说:“卫国老弟,你是苏州商会会长,苏州的繁荣稳定,离不开苏州工商界的支持。而苏州工商界的态度如何,却有赖于卫国老弟居中协调了。”
      周卫国说:“卫国敢不从命!”
      粟裕站起身,说:“好!既然该见的人己经见到,该说的话也己经说了,粟某也该走了。”
      周卫国也站起身,说:“粟将军身系数十万大军安危,卫国不敢妄言留客。请容卫国送将军。”
      粟裕说:“卫国老弟请。”
      周卫国说:“粟将军请。”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立刻大步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
      粟裕出现在大门口后,他的其余警卫员们终于都松了口气。
      粟裕停住了脚步,说:“今日粟某打扰之处,还望卫国老弟海涵。”
      周卫国说:“粟将军说这话可就是瞧不起我周卫国了。”
      粟裕哈哈一笑,对周卫国拱了拱手,说:“那就不多说了,后会有期!”
      周卫国也是一拱手,说:“后会有期!”
      粟裕洒脱地转身离开,他的警卫员立刻跟上。
      等粟裕一行人的身影再也不见后,周忠忍不住感慨道:“果然是名将风范!少爷,我看粟将军对你提出的解放军攻打上海的几点建议很是欣赏啊!”
      周卫国却笑笑,说:“忠叔,其实上海之战,粟将军心中早有定计,我刚刚所说的,只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周忠说:“少爷,你这恐怕就有点妄自菲薄了吧?”
      周卫国说:“这并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这位粟将军,实在是位不世出的名将,在他面前,我真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能见识此等真英雄,此生足矣!”
      送走粟裕一行后,周卫国和周忠正要转身进门,就见一名解放军战士快步走了过来,口中叫道:“首长。”
      周卫国定睛一看,认出这是陈怡两名警卫员中的一个,好像是姓赵,便说道:“是小赵啊,你找我有事吗?”
      小赵走到周卫国面前,向他敬了个礼后说道:“报告首长,陈书记说让您下午两点去她家一趟,她有事和您商量。”
      周卫国“哦”了一声,随口说道:“陈书记有没有说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小赵摇了摇头,说: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个陈书记倒没说。”
      “你回去告诉陈书记,说我下午两点一定到。”
      小赵得了周卫国的回信,向周卫国又敬了个礼,说:“是!”就转身走了。
      小赵走后,周忠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卫国,说:“少爷,陈家小姐有事要和你商量。下午两点,这个时间你可一定不能记错啊。”
      周卫国脸微微一红,说:“忠叔,瞧你这话说的,她找我商量的肯定是公事。”
      周忠微笑着说:“我也没说你们下午要商量的就是私事啊?”
      周卫国不由为之语塞。
      周忠呵呵笑了,转身进了门。
      周卫国正要跟着转身进门,突然发现孙大胆等人都脸色古怪,拼命憋着笑看着自己,不由一阵心虚,于是朝孙大胆等人一瞪眼,说道:“笑什么?”
      孙大胆等人马上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互相看了几眼,这才都转向周卫国,异口同声说道:“首长,俺们没笑啊?!”
      周卫国大感头痛,只好灰溜溜地转身进了门。
      他一进门,身后立刻就传来了孙大胆等人的笑声。
      孙大胆等人虽然都把他当成“首长”,但周卫国却没有身为“首长”的自觉,在孙大胆等人面前从来就没有真正板过面孔,孙大胆等人和他待得久了,自然而然就都把他当成了朋友,对“首长”该有的敬畏却没有一丝半点。这么一来,他和孙大胆等人的关系固然是亲近了,却也导致没人怕他这个直接后果。不过周卫国当然不会在乎这个。而在孙大胆等人眼里,像周卫国这样的“首长”也是极为少见的,能够有机会打趣“首长”,他们自是乐此不疲。周卫国不由摇头苦笑,但笑着笑着,一丝柔情从心里漾出,嘴角带着的苦笑就变成了真正的笑了。
      下午一点半刚过,周卫国就带着孙大胆等人出门了。
      一路上,孙大胆等人自然不免偷偷挤眉弄眼一番,周卫国也全当没看见。
      没走多久,一行人就到了陈府大门口。
      陈府大门此刻自然是关着的。
      周卫国一马当先,走向陈府大门。
      孙大胆等人相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没有跟着他,而是不远不近地分散在陈府大门口两边,组成了一道警戒线。
      周卫国走到大门前,拿起门上的铜环叩了几下。
      大门上立刻开了一个小窗户,陈府的门房透过这个小窗户看见敲门的是周卫国后,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些t 山仙地说:“原来是周老爷。不知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有事想找你家小姐,烦请通报一声。”
      他当然不能说“是你家小姐有事要和我商量所以派人把我叫来的”,要不然传出去陈怡面子上可不太好看。
      门房却犹豫着说:“这个……”
      周卫国说:“怎么了?”
      门房吞吞吐吐地说:“我家小姐……出门了。”
      周卫国惊讶地说:“出门了?什么时候出去的?去哪了?”
      门房支支吾吾地说:“小姐出去没多久,至于去了哪里,小人却是不知。”
      周卫国抬腕看了眼手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现在是一点五十二分,她明明说两点在家等我的。”
      门房立刻有些尴尬地说:“这个,小人也不太清楚。”
      周卫国抬头盯着门房,说:“我听你话里似乎有些不尽不实,难道你是在骗我?”
      门房赶紧道:“小人不敢。”
      但被周卫国有若实质的目光盯着,在周卫国的积威之下,门房只坚持了片刻就心头打鼓,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额头也冒出了汗珠。
      周卫国心中更是怀疑,语声不由加大了,说:“你家小姐究竟在不在家?”
      门房再也坚持不住了,苦着脸看着周卫国,说话的声音几乎就是哭声:“周老爷,小人只是棍口饭吃,您就别再难为小人了。”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我周卫国保证不难为你。但你若是有意欺瞒,却也不要怪我。”
      门房犹豫片刻后,终于一狠心,低声说道:“周老爷恕罪,我家老爷说了,以后不让你上门。”
      门房说完这话后,偷眼瞧了瞧周卫国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当即暴跳如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又说道:“周老爷,其实小的平素最是佩服您的为人,只是我家老爷有吩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违抗,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小的这里给您赔罪了。”
      说着就向周卫国连连作了几个揖。
      周卫国却是笑了,说:“陈老爷会说出这种话吗?莫不是你听错了。”
      门房陪着笑了几声,却没有说话。
      见此情景,周卫国心中雪亮,这门房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扯这个谎来诬陷陈礼和,想必说的是实话了。这门房说的没错,他只是棍口饭吃而己,自己何必要和他过不去呢?只是这么略一思索,周卫国就一拱手,说道:“既然今天多有不便,那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见周卫国平静地离开,门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等周卫国转过墙角后,才轻手轻脚地将大门上的小窗户给关上了。小窗户一关上,门房就靠在大门上,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呼出一口长气。
      孙大胆等人见周卫国兴冲冲地上前,可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由大为惊讶。孙大胆忍不住开口问道:“首长,怎么了?”
      周卫国说:“我们回去。”
      孙大胆愕然道:“首长,您不是要见陈书记吗?怎么这就回去了?”
      周卫国苦笑道:“不回去还能怎样?人家主人可是不欢迎我们进门的。”
      孙大胆想了想,说:“首长,您是说那个陈老板?”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不说也罢。走吧。”
      孙大胆说:“首长,陈书记可是说了两点要见您的……”
      周卫国说:“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是土匪,总不能硬冲进去吧?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回去好好想想,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孙大胆想了想,说:“首长,俺有办法。”
      周卫国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孙大胆笑道:“您看着就好了。”
      孙大胆这么一说,周卫国倒真起了好奇心,于是点了点头,说:“你试试也好,不过可千万别乱来!”
      孙大胆拍胸脯说道:“首长您放心,俺保证不乱来。俺们是解放军,群众纪律肯定是要遵守的!”
      周卫国一想,也是,人家可是纪律严明的解放军,他担的什么心?
      孙大胆转身,大步走到陈家大门前,敲了敲门。
      门上的小窗户很快开了,门房提心吊胆地从小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见不是周卫国去而复返,脸色终于恢复正常,说道:“这位解放军同志,请问有事吗?”
      孙大胆说:“俺叫孙大胆,有事要见陈书记,麻烦您给陈书记汇报一下。”
      门房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位解放军口中的“陈书记”就是指的自家小姐,赶紧说道:“您稍等,我这就给您通报去。”
      说完就将小窗户给关上。
      很快,门里就响起了脚步声,想必是门房通报去了。
      若是放在前些天苏州刚解放的时候,见到解放军上门,门房肯定早就打开正门将人给迎进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昨天陈怡出门后,陈礼和就特地吩咐过门房,现在自家小姐己经是共产党的苏南行政公署苏州行政分区书记,也就是苏州知府老爷。陈府现在也摇身一变,由商人的宅子变成了“苏州知府老爷府上”,既然是知府老爷府上,自然就要有些老爷的派头,也就是说,陈府再也不必像前些天那样夹着尾巴做人了,就算是解放军上门,也要先通报一声。门房虽然属于“劳苦大众”的行列,但却从未受过进步思想的熏陶,自然觉悟有限,所以对自家老爷的吩咐也就遵行不悖了。
      陈礼和的这些小九九孙大胆自然并不知晓,既然门房说要进去通报,他也就耐心地等在了外面。
      没过多久,就从门里传来了脚步声,很快,门就开了,门房笑着对孙大胆说道:“这位孙同志请,我家小姐……哦不,陈书记在大厅等着您呢。”
      孙大胆说:“谢谢您了!”
      说着就迈步朝里走去,临进门还不忘对躲在墙角后的周卫国挤了挤眼睛,见周卫国脸上大现愕然之色,不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也不知道孙大胆用了什么法子,总之不到五分钟,周卫国就见陈怡带着她的两个警卫员跟着孙大胆出了门。
      一行四人很快就转过了墙角。
      见到等在墙角后的周卫国后,陈怡不禁笑了,说:“我们见个面怎么跟干地下工作似的?至于吗?”
      周卫国一摊手,说:“没办法,你们家的门真是难进啊!
      陈怡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大胆不就进来了吗?”
      周卫国说:“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总之,我们这里谁进你家门都很容易,唯独我就不行。”
      陈怡略一思索,己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抿嘴笑道:“这是我爸爸的意思,可不是我的意思。”
      周卫国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总不能在你家门口闹起来吧?”
      陈怡皱眉道:“这倒真是个问题,难不成耽后你每次要见我都让大胆出面?我爸爸是见过大胆的,他要是来多几次,我爸爸肯定就要疑心了。”
      周卫国立刻接口道:“就是啊.要不然,以后你天天来我家吧?”
      陈怡白了他一眼,说:“想得美!”
      周卫国一摊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陈怡立刻笑了,说:“走吧,边走边聊。”
      周卫国笑道:“不会又要去逛十全街吧?”
      陈怡瞪了他一眼,说:“你难道不愿意?”
      周卫国压低声音,说:“我当然愿意,只是……”
      说着偷偷冲孙大胆等人努了努嘴,说:“我们两人卿卿我我也不好总让人家陪着受累吧?”
      陈怡说:“谁跟你卿卿我我了?”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这倒是,我也看出来了,昨天逛十全街可把大胆他们累得不行!”
      周卫国说:“就是。”
      陈怡说:“那你说我们去哪。”
      周卫国说:“要不,去东吴园钟楼前的草坪上坐坐?”
      陈怡拍手道:“好主意!我己经很久没在那里坐过了!”
      周卫国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说:“Lady first!”
      陈家就在相门,离东吴大学并不远,一行人投走多久就进了东吴大学。入眼却见到东吴大学校园内竟是空无一人!
      周卫国看了眼校门后镌刻着的校训“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后,心中顿生惆怅,说:“苏州解放前,东吴大学的不少学生都随父母去了台湾,外籍教师也都走光了。我虽然一力劝说,却是收效甚微。剩下的学生没有老师教,也都待在了家里。唉!母校沦落至此,我这个东吴校友也是有很大责任的。”
      陈怡也是毕业于东吴大学的,闻言自然心有戚戚焉,说道:“这也不能怪你。外籍教师离开是意料中的事。学生随父母离开也很正常。只是离开的人除了少数是国民党的死硬分子外,大多数都是对我们共产党有误解的人,这恰恰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到位。”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不说这个了,进去吧。”
      两人缓步进了东吴园,绕过钟楼,见钟楼前的草坪仍然保持着修剪整齐的样子,总算略感安慰。
      在草坪坐下后,陈怡首先开口说道:“我今天让你来,的确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希望你能支持我。”
      听陈怡说的这么郑重,周卫国立刻用力一点头,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一定支持你!”
      陈怡说:“你还没听我说是什么事就说出这样的大话?”
      周卫国说:“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好事。既然这样,我当然要支持你。”
      陈怡嫣然一笑,说:“你的嘴很甜嘛。就不知用这法子骗了多少良家女子?”
      周卫国苦笑,说:“孔夫子说的真没错!”
      陈怡笑吟吟地说:“你是不是想说,孔夫子曾说过:‘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逊),远之则怨’?”
      周卫国立刻摆手道:“不敢不敢!”
      陈怡悠然道:“你只说不敢,却没说不想,看来我的确猜对了。”
      周卫国苦笑道:“知府大人,您就饶了草民吧。我知错就是。”
      陈怡哼了一声,说:“知错就是知错,哪来‘就是’?可见你嘴上虽然说‘知错’,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的。”
      周卫国向陈怡做了个长揖,说:“陈才女,我认输了。”
      陈怡说:“你是真认输还是想施缓兵之计?想起你当年的名头我就不服气,‘东吴双杰’!凭什么啊?”
      周卫国大感委屈,说:“那又不是我和阿远自己起的名号,还不是你们这班学弟学妹们抬爱!你忘了,我知道这名号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陈怡叹了口气,说:“是啊,当初我们怎么就这么傻呢?你们这‘东吴双杰’也不过尔尔嘛,怎么就那么多人崇拜你们?真为我们那几届的才子才女们不平啊!”
      周卫国苦着脸说:“我错了!”
      陈怡“噗嗤”一笑,说:“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周卫国松了口气,说:“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算了,‘东吴双杰’这个名号还是就此湮灭吧!免得你以后总是耿耿于怀!”
      陈怡笑道:“那怎么行?多少学弟学妹可是以不能见你们两人一面而深以为憾。我记得当年还有不少女生发誓非‘东吴双杰’不嫁呢!”
      周卫国苦笑道:“越说越离谱了。”
      陈怡悠悠地说:“你哪里知道女人的心思?当年说非‘东吴双杰’不嫁的女生不少,可结果呢?还不是大多嫁作他人妇?只是,有些人还是比较傻,就比如我,所习就一直等到现在。”
      周卫国握住陈怡的双手,柔声说:“你不傻,傻的是我。”
      陈怡突然笑了,说:“对,是你傻,我才不傻呢!”
      见陈怡终于笑了,周卫国也跟着笑了。
      陈怡说:“对了,你知道东北人怎么区分傻和笨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傻不就是笨吗?难道还要区分?”
      陈怡对周卫国眨眨眼,说:“要不怎么说你傻呢?告诉你吧,傻是天生的,笨是后天的。”
      周卫国不由为之绝倒,说:“还有这种说法?我在东北的时候怎么没听说?”
      陈怡说:“所以说你孤陋寡闻啊!”
      周卫国说: “唉,既然你说我傻,那我就傻一回吧。不过我要是傻,那么你又是什么?笨?”
      陈怡说:“你才笨呢!”
      周卫国无奈,说:“那我又傻又笨好了!”
      陈怡说:“你可不就是头又傻又笨的‘真猪’!”
      周卫国说:“什么?珍珠?这有什么典故吗?买犊还珠?”
      陈怡说:“呸,不是珍珠,是‘真猪’,真的猪! Real pig!”
      周卫国失笑道:“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怡说:“为什么非要从别处学来?我自创的不行吗?”
      周卫国说: “好了,我知道说不过你。你不是说有事要我支持吗?现在总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了吧。”
      陈怡这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却还没说到正题上,不由慎道:“都怪你!一扯就没完了。”
      周卫国不由哭笑不得,心说:“到底是谁一扯就没完了?”
      嘴巴自然是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陈怡见他没有反驳自己,也就不为己甚,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在你来我家找我之前,震明曾来过我家一趟。”
      周卫国说:“这事我知道。他之前在我那里,后来听说你回苏州了就打算去看你,走之前他还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的。怎么了?”
      陈怡说:“他来我家的时候,我家的一个丫环犯了点小错,就被我家的管家打骂。震明看不过去,当时就对我家的管家不客气,还责问我,为什么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家里还有丫环和佣人?”
      周卫国说:“你这么多年不在家,这事怎么能怪你?”
      陈怡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解释的,震明也接受了这个解释。可是,我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周卫国说:“怎么不对了?”
      陈怡说:“‘为无产阶级谋利益,为劳动人民求解放’,这是我们共产党的立党宗旨,可是,为什么在解放后的苏州还存在丫环佣人这样受压迫的人群?昨晚我算了一下,光我家就有丫环佣人共计四十二人!以此推测,苏州别的有钱人家里,哪家没有几十个丫环佣人的?以苏州的富庶,整个苏州加起来,这丫环佣人的数量就更惊人了。这些丫环佣人中,绝大多数都和雇主签了卖身契,也就是说,他们不但没有人身自由,在雇主眼中,他们甚至只是买来的物品‘会说话的工具’,生杀予夺,全凭雇主一句话!”
      周卫国说:“理论上是这样,可实际上,现在真这样对待下人的雇主还是少的。”
      陈怡说:“那是因为雇主需要更长久地压迫剥削这些‘工具’!但你也不能否认雇主们对丫环佣人任意打骂现象的存在吧?”
      周卫国说:“这倒是经常有的。”
      陈怡说:“这就是了,人生而平等,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们就要被雇主打骂?凭什么他们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他们就没有自主的权利?”
      周卫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买奴蓄奴自古有之,却不是现在才有的事。何祝,这问题不止苏州,全中国都存在。”
      陈怡说:“全中国都存在这个问题并不能成为我们苏州不解决这个问题的借口,何况这个问题存在本身就不正常!现在是新社会,无产阶级劳苦大众都翻身做主人了,人民政府有责任解决这个问题。”
      周卫国说:“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陈怡说:“要做到人民当家做主,首先就是要捎除所谓的‘人上人’。所以,我想以苏州人民政府的名义,发布一个公告,废除旧社会签订的所有卖身契,并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
      周卫国说:“你这想法的初衷是好的,但施行起来只怕会有困难。”
      陈怡说:“有什么困难的?苏州都解放了,人民政府难道还不能做这个主?”
      周卫国说:“我并不是说人民政府做不了这个主。废除卖身契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不知你有没有考虑过,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那些佣人仆役们会怎么想?”
      陈怡说:“他们会怎么想?难道他们天生就喜欢当奴才?我不否认有些人的确好吃懒做,自愿卖身为奴,但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人民政府现在废除卖身契,让他们不必再做佣人仆役,他们都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周卫国说:“我并不是说他们不愿意政府废除卖身契,只是,政府要是禁止各家使用佣人仆役,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雇主家了,而如果离开雇主家,你让他们去做什么?”
      陈怡说:“没有了卖身契的束缚,他们做什么不好?无论做什么,总比一辈子给人做牛做马的好。”
      周卫国说:“这话是没错,可你觉得他们都有足以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吗?”
      陈怡一时语塞,但很快就说道:“你刚刚还说支持我的。”
      周卫国说:“我当然是支持你的。可是,那些人的生计你如何解决?这你考虑过没有?”
      陈怡说:“人民政府肯定会妥善安排的。”
      周卫国说:“怎么个妥善安排?总不能让政府一下子全部养起来吧?要说废除卖身契,我第一个举双手赞成。你要知道,我周家每逢荒年,虽然都会大批买进人口,但却并非把他们都留在家中做佣人仆役使唤,而是教他们以一技之长,等他们学有所成,能够养活自己的时候,只要他们愿意离开,卖身契我周家一律都会还给他们,甚至还送给他们盘缠,借给他们本钱。”
      陈怡说:“你周家这样,却无法保证苏州别家都这样。”
      周卫国说:“没错,自然不能指望每个有钱人都好礼而仁。但是,苏州现在才解放不久,苏州的工商业主们对共产党还抱观望态度,如果此时人民政府施行过于激进的政令,则可能增加他们对共产党的不信任,甚至使他们对共产党产生仇恨。”
      陈怡说:“只是废除卖身契,禁止使用佣人仆役,哪里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周卫国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现在的心态都很微妙,你这一道政令下达,他们肯定就会以为共产党要开始对付他们了,他们能不紧张吗?这正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何祝,苏州的局势,还涉及到上海问题的解决。
      陈怡说:“上海的问题?”
      周卫国说:“没错,就是上海的问题,粗一看,上海的问题现在似乎主要在于军事。”
      陈怡说:“难道不是吗?”
      周卫国说:“这是个相对的问题。就军事而论,上海的国军有二十多万,而进攻方解放军投入的兵力也不过近三十万,双方的兵力从表面上看势均力敌。”
      陈怡说:“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周卫国笑了,说:“你别小看了我!我的消息可是很灵通的。再说,我以前好歹也带过兵打过仗,根据手头得到的所有秘密或公开来源的情报再加以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困难。”
      陈怡想了想,也认同了周卫国的解释,说:“倒也是。”
      周卫国说:“《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国共投入上海之战的兵力对比接近一比一,表面看起来共产党的优势并不明显,但从士气上来说,解放军南下以来,势如破竹,目前正挟大胜余威,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反观国民党上海守军,却是新败之师,士气低落。从战斗力上看,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是百战雄狮,又有像粟裕将军这样的名将指挥,战斗力之强,不问可知;而国民党上海守军,要么是溃败至上海的部队,要么是新编的部队,要么就是上海的警察,战斗力极为有限,就连指挥官也是汤恩伯这样的蠢材,安能不败?更关键的是,共产党现在是民已所向,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上海的军事问题,并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最多一个月,上海就可以解放。”
      陈怡说:“可国民党对上海的防御毕竟投入了很大精力,上级也强调解放上海不能轻敌。”
      周卫国说:“没错,国民党在上海外围建了数以千计的钢筋棍凝土永备工事,汤恩伯也号称要将上海变成‘一次大战中的凡尔登、二次大战中的斯大林格勒’,还号称上海可坚守一年以上不成问题。但是,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不能攻破的防线。国民党守军在上海外围构筑防线,一方面固然扩大了防御纵深,但另一方面,却也给解放军在市区之外尽可能多地消灭守军精锐创造了机会。上海的外围防线主要集中在吴淞地区,这也恰恰是上海守军的退路。解放军只要占领吴淞、嘉兴,卡住这两点,就可以有效地封锁住吴淞江口及乍浦海口,断敌逃路。而上海守军为了保护其退路,就必定要增加吴淞地区的兵力,这样一来,守军用于市区防守的兵力就将大大减少,从而避免了后期在市区发生大规模战斗,上海市区也能够尽量少遭受破坏。不过,吴淞地区地形狭窄,河流纵横,进攻的兵力不易展开,再加上吴淞地区本就是上海守军防御的重点。打吴淞,是一场毫无花巧的攻坚战,解放军付出的代价一定不会小。但解放军一旦占领吴淞地区,国民党上海守军也就大势己去了。”
      陈怡沉吟着说:“这么说来,解放上海并不困难。”
      周卫国说:“没错,解放上海从军事上看并没有绝对的困难。但上海解放之后,如何使上海继续发挥经济中心的作用,才是真正的难题!所以归根结底,上海的问题,最终还是个经济上的问题。”
      陈怡说:“上海的接管机构己经成立,这些问题上级应该都有所考虑。”
      周卫国说:“上海经济中心作用的发挥,正需要江浙工商业的稳定,而苏南工商业,可用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苏南不能乱,各项政令的施行,都要力争平和,而不能急于求成。”
      陈怡说:“那人民政府难道就不管那些卖身为奴的人了吗?”
      周卫国说:“当然不能不管!只是时机问题。废除卖身契的法令可以先颁发,至于禁止使用佣人仆役的法令,则应缓行,甚至不推行,只要雇佣双方出于自愿,雇佣关系还是可以暂时保留的。同时,政府也可习鼓励那些佣人仆役们学习一技之长,以为将来谋生之用。当然,在这方面,政府也要做好引导及应急、的准备。作为补充,政府可以颁行法令保障佣人仆役们的基本权利。另外,我可以以苏州商会的名义召集苏州的工商业主们,私底下提醒他们,让他们善待那些佣人仆役。到最后,如果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人,政府再出面不迟。”
      陈怡沉思片刻,说:“你说得有道理,苏州现在最重要的的确就是稳定!”
      这么一个难题有了解决方祛,陈怡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但想到工作,她也没以思再和周卫国闲聊了,立刻起身,说:“我现在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和区委的同志们开会讨论一下,争取拿出一套可行的方案。”
      周卫国也跟着起身,微笑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陈怡心中一甜,说:“那是自然。”
      陈怡回到家中,刚进大厅,就发现陈礼和正阴沉着脸等在那里。
      陈怡停下脚步,叫道:“爸爸。”
      陈礼和“嗯”了一声。
      陈怡正要继续往后堂走去,就听陈礼和说:“女儿啊,你今天下午又和周卫国一起出去了吗?”
      陈怡说:“是啊,怎么了?”
      陈礼和说:“女儿啊,你以后能不能别和周卫国来往。”
      陈怡说:“为什么?”
      陈礼和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唯有这件事,我却是非管不可!你要知道,你现在是苏州的父母官,是共产党的干部,而周卫国却是资本家。你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却和资本家来往密切,别人会怎么看?须知人言可畏!”
      陈怡皱眉道:“谁说共产党的干部就不能和资本家来往了?再说,他是资本家没错,那么你呢?你难道就不是资本家?”
      陈礼和不由为之气结,说:“我当然不一样。”
      陈怡说:“怎么不一样了?”
      陈礼和说:“我是你父亲!怎么能一样?”
      陈怡说:“他也是我朋友啊。”
      陈礼和说:“朋友难道比父母还亲吗?”
      陈怡说:“爸爸,我并没有说朋友比父母亲,只是周卫国是苏州商会会长,我是苏州行政分区书记,公事往来不少,我能不和他交往吗?”
      陈礼和狐疑地说:“你和他,只是公事往来?”
      陈怡说:“当然了。”
      陈礼和松了口气,说:“这就好。既是公事,那我自然不会阻挠你。”
      陈怡说:“爸爸,说到公事,有件事我正要和你商量呢。”
      陈礼和说:“说吧,你是我女儿,还这么见外?”
      除冶说:“爸爸,我们家总共有四十二个佣人吧?”
      陈礼和说:“是啊,你倒是细心。”
      陈怡说:“那他们是不是每个人都签了卖身契?”
      陈礼和说:“是的。不过陈福的卖身契我己经还给他了。他跟了我二十几年,总是和一般下人不一样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陈怡说:“爸爸,你能不能把这些人的卖身契都还给他们,还他们一个自由身?”
      陈礼和勃然变色道:“这怎么行?他们都是我花钱买来的,哪能随便就将卖身契还给他们?”
      陈怡说:“可现在是新社会,人民政府是禁止买卖人口的。”
      陈礼和说:“他们都是自愿卖身的,买卖公平,人民政府也不能不讲理吧!”
      陈怡说:“爸爸,你听我一句话,把卖身契都还给他们吧。”
      陈礼和断然说道:“不还!哪有你这样当官的?你说共产党的官是人民的公仆,是为老百姓办事的,我不反对。你不利用手中的权力给我陈家谋私利,我也不怪你。可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拿自己家先开刀啊?哪个当官的会笨成你这样的?”
      陈怡正色道:“爸爸,正因为你是我爸爸,正因为我想为我们家好,这才劝你把卖身契都还给他们。”
      陈礼和一摆手,怒道:“你别说了,苏州城里佣人比我陈家多的人家多的是,你让他们先还了卖身契再说!”
      陈怡也生气了,说:“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政府一定会废除卖身契!”
      说完,就往后堂去了。
      陈礼和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怡的背影说:“你……你……”
      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上午,在周卫国的召集下,苏州商会在苏州解放后第一次召开了工商业主大会。在大会上,周卫国重申了苏州商会对共产党的支持,并重点谈了苏州商会在维持苏州工商业稳定中应发挥的作用。在大会休息期间,周卫国又在和各行业代表人物的闲聊中委蜿提到了卖身契的事情。
      那些工商业主们哪个不是修炼成精的人物?周卫国只略一提点,他们就都心领神会了。相比共产党对他们现有产业的保护,家中佣人的卖身契又算得了什么?以周卫国消息的灵通,他既然有所提醒,那自然就表示共产党己经有了废除卖身契的想法了,既然这样,这些工商业主们也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纷纷表示既然现在是新社会,讲求人人平等,自然该把卖身契还给佣人们。至于个别想不通的,却也由得他们到时候后悔了。
      坐在商人堆里的陈礼和听了旁边商人对卖身契的议论,想起昨天下午陈怡让自己将卖身契还给佣人们的事,立刻想到这很有可能是周卫国唆使的,又见周卫国和其他工商业主们谈笑风生,心中不由顿生恨意。暗自计较一番后,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暗道:“现在且由得你笑,自有你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