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襟》


  • 作者:司徒妖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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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朕的儿子,你也是。”
      谢子烨有些发怔的抬头,就见万福殿的大门缓缓打开,齐晖帝由一个小太监扶着慢慢走出来,神色虽然有些憔悴,威赫的气势却一点未变。
      谢子烨的膝盖不由自主的一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首低唤:“父皇——”
      齐晖帝远远看着他,微微一笑,虚抬了手:“起来吧,造反都敢的人,现在怎么倒像个孩子一样?”
      谢子烨猛然抬头,膝行两步,殷切道:“父皇,儿臣……儿臣并没有害你的心思。儿臣只是……”他一扭头,有些恨恨的道:“儿臣只是不甘心!哪怕被万人唾骂,儿臣也要让你看看,儿臣并没有不如老五,儿臣希望你看得到,看得到儿臣做的那些努力。”
      齐晖帝低咳两声,末了,笑起来:“啊,朕明白,朕也看到了,是朕不好,你先起来吧。”
      谢子烨一喜,刚爬起来,齐晖帝接着的一句话却立刻叫他如坠冰窖:“但是,你既然没能狠下心来,领亲兵杀入皇宫,逼宫夺位,你便要有承受天下人责难的勇气啊老二,你要记得,说什么史书铁判,这些东西其实永远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是非对错。李德贵!”
      齐晖帝偏头唤到,李德贵膝盖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
      周围的黑衣暗卫早已不知所踪,唯留下这个苍苍老者谦卑无限的跪在齐晖帝脚边几步的台阶下,仿佛再无危险再无压力,可是,李德贵明白,只要自己一有异动,那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剑便会抵在自己脖子上,半分情面不留。
      “老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李德贵五体投地,毫无反抗之意。
      齐晖帝冷冽的目光缓缓扫过李德贵高高弓起的后背,服药数日的身体终究还是有些疲惫,便由身边小太监扶着坐在门槛上,竟是一点仪态不顾。
      “替朕拟旨,待朕百年之后,着闲王谢子烨陪葬皇陵!”
      “陛下——”
      “父皇——”
      李德贵与谢子烨一个意外一个惊恐的抬头,却见齐晖帝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表情,李德贵只能低低应是。
      齐晖帝打量着难以置信的谢子烨:“敢行这样的违逆之事,却没有狠到底的手段,注定一事无成,还不如老五的素来优柔寡断,至少,素来优柔寡断的他做不出这样自毁长城的事,不会给自己添上莫名其妙的污点。老二,这便是朕要教你的,但凡狠,便狠到不是人去!什么父子亲情三纲伦常,乃至于天下百姓,一旦你要狠,便统统别顾!你还有什么不满?”
      远远的,已见到谢子安与江七七的影子,速度飞快的靠近,谢子烨一下子伏地,大笑起来,凄声道:“儿臣不敢!儿臣愿伴随父皇百年!”
      齐晖帝慢慢的闭上眼,点点头,声音遥遥拖长:“那就好。”
      脖子上嗽然一冷,齐晖帝刚刚闭上的眼嗽然睁开,就见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架在他颈边,持刀之人竟是那一直低着头扶着他的小太监。
      “你是什么人?”齐晖帝不能偏头,只能僵硬的问,片刻,恍然:“是了,你是琪琪格公主吧?该是趁着老二弄出的动乱从老六的封地跑来的吧?呵,怎么?要给你父兄报仇吗?你若是敢将这刀下来,犬戎王最后的血脉便再也保不住了!可朕不同,朕还有数个儿子,绝不会断子绝孙!”
      “怎样?要不要考虑将刀放下?说不定朕还可以考虑让你见犬戎王最后一面。”
      “琪琪格!”一路跑来的江七七有些气喘的停下脚步,见到齐晖帝没事,心中一块大石才轰然落地。
      萧琅往江七七身边迈了两步,将她若有若无的护在身后,目光有些不满的落在全副精力都放在齐晖帝身上的谢子安背上。。
      琪琪格一把丢开头上的帽子,脸上挂着的泪水顿时无所遁形。她忿忿的眼神依次扫过在场众人,手中的匕首已划破齐晖帝的脖子:“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蒙阔不喜欢我就算了,你们竟然拿我做幌子骗了父王的信任。我竟然成了北戎的罪人!你们要我怎么有脸再活下去?我不好活,你们也别想好好的,我的一条命,换你们的皇帝一条命,我不亏!”
      江七七见她神情激动,不由看向齐晖帝,却见齐晖帝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心中的担忧便莫名的少了许多。
      江七七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我就不信你父王送你到齐康就丝毫没有别的打算。生为皇女,不是应该很明白这些事吗?干嘛在这里装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装了也没人同情你!胜败乃兵家常事,齐康败的时候可没像你这么没风度的又哭又闹!”
      琪琪格怒瞪着江七七,江七七立刻鼓着眼睛瞪了回去。
      “你懂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好命吗?有男人爱你,有男人宠你,任性妄为,谁都奈何不了你!”
      “P!你来像我一样被人宠宠看试试!我保证你没这个命来享受!”
      “你叫生在福中不知福!”
      “喂!不要以为你学了两天文化就可以这样骂我啊!我也读过书的!”
      ……
      江七七与琪琪格就这么隔着一个齐晖帝不管不顾的吵起来,生怕输了一样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吵得齐晖帝直皱眉。
      或许,琪琪格只是心里难受吧?只是想找一个发泄的方法而已!小六子还小,面对齐康与北戎之间的交战,再加上那个领兵的将军还是蒙阔,身份自然就尴尬了几分,所以,琪琪格才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更何况,哪怕明知道对方心里未必有你,来自心爱之人的生生伤害,感觉却是真的不好受。江七七明白,所以像个泼妇一样跟琪琪格吵那些完全没水准的话。
      琪琪格的身高比起齐晖帝本来就不足,保持着架刀的姿势实在困难,吵了半晌,终于让谢子安寻到一个空隙夺下了手中的刀。
      琪琪格一怔,忽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女孩子!欺负我一个没家的女孩子!”
      江七七撇嘴:明明就已经是“妇道人家”了吧?装嫩!
      却听旁边小六的声音猛然响起来:“什么叫没家?我家难道不是你家?”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谢子源气喘吁吁的扶着墙,怒瞪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三分生气七分自责。
      琪琪格忍住哭声,哼了一下挪动着屁股背过身去,谢子源已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带入怀中:“放心,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对你的。”
      齐晖帝哼一声:“朕还没说不追究她!”他摸了一把脖子,看着指尖的血色冷声道:“这可是弑君的大罪!”
      只可惜他刚说完,就立马对上了谢子源圆溜溜饱含委屈的眼睛,像只大狗!再配上谢子源一个猛扑的动作,齐晖帝踉跄了好几步才靠在墙上稳住身子。
      谢子源一把抱住齐晖帝的腰,仰头装可怜:“父皇!弑君大罪是要诛九族的,父皇你舍得杀了小六吗?”
      齐晖帝刚要答怎么舍不得,就见谢子源继续用那张可怜兮兮的脸抽咽到:“而且,父皇你也在儿臣的九族之内呀!”
      “你!”齐晖帝一脚踹来,却因为服药的关系毫无力道,谢子源忒给面子的滚了两圈儿,让齐晖帝哭笑不得只能拂袖而去:“算了!今日之事朕就只当不知道!连你擅自离开封地的事,朕也一并不追究了!”
      谢子源嘀咕:“那么小的事,难道父皇还想过要追究的?”
      天庆二十二年初,蒙阔率领的大军一路打到北戎腹地,又轻骑追击了一百余里,直到将北戎人撵得发誓再不回故土才休整作罢。
      此战历时不过半年,所收说得却仿佛奇迹,顿时将蒙阔的形象推高到了战神一般的地位。
      且不说天性好战的北戎人的承诺能当得了多久,不过,名义上,北戎的千余草原终于第一次并入了齐康的版图。
      北边战事休整后,齐晖帝着意从内地调人充裕边疆,以减税三年为诱饵吸引了大量的老百姓戍边。在带去了农耕之外,也让齐康人开始善于养牛养马精骑射,实在是齐晖帝的意外之喜。
      拿下北戎大片草原后,齐康的战马也前所未有的充足,军队实力大增,威震海外,从此平安渡过了将近四十年的光景。
      蒙阔回齐康之后,齐晖帝破天荒的封了他为万户侯,然后将他派往东海训练海军,让这个年轻的小将吃够了苦头——在陆地上打仗打惯了的人,都是极其不适应海上的。但是,蒙阔不发一言,一年内,多次率领海军四处剿匪,不但让东海一带前所未有的安定,更让水军赢了不少的实战经验,最后,终于在齐晖帝下令远征扶桑时如有神助。
      扶桑弹丸之地,本以为自己偏居海外,无人愿意花费那样巨大的人力财力前来偷袭,甚至觉得,哪怕来人偷袭,也必然不如扶桑军队适应海战。却不知道,早在齐晖帝乃至于先帝齐昭帝在位期间,齐康的重武之风便开始盛行,人人以打胜仗为荣,人人都已从军为容,军队实力大涨。而兵士的不断增多,则让军功愈发珍贵,于是,只要能打仗,管他水军旱军的?便这么让人生生训练出了一支勇武的海军。更何况,扶桑海军哪怕再厉害,人口太少不经消耗却是致命的。而齐康却私下流传,东征扶桑一事其实起源于当初的德妃一案,齐晖帝的睚眦必报,由此可窥一斑——虽然有些人从中窥见的是江七七的荣宠。
      只可惜,天庆二十四年秋,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还在壮年就已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