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医经》


  • 作者:希行

  • 第一百章 念念
  • 第一百章 念念
      不是,我是先认识他的。
      不是,她又在说不是。
      “不是,他没说这些话。”
      “不用解决的,这不算什么事,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不是,是我先认识他的。”
      自始至终从头到尾,她都在否定自己,她都在…承认他。
      她在承认他。
      秦弧看着眼前依旧端坐的女子,这个厅堂是程娇娘的厅堂,比不上外边正厅大,虽然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回江州了,但遵规守矩的程娇娘并不会用家主所居的宽敞的厅堂。
      窄小的仅有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的看去,视线里的女子却越来越远。
      从来都没近过,从来都没有。
      秦弧笑了。
      “原来如此啊。”他笑道,“我也不知道,让你见笑了。”
      “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不可笑。”程娇娘说道。
      秦弧还是笑了。
      怎么不可笑,挺可笑的。
      他抬头看着门外的夏景,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女子的笑声。
      “真的真的,秦郎君,我们姑奶奶家的事就是这样的…。”
      “那个傻子是我们老夫人给起的名字呢,就叫娇娘…娇娇娘。”
      娇娇娘,从并州独自回到江州的娇娇娘。
      他伸出手,在棋盘上划过一道。
      是个什么样的娇娇娘呢?
      “把半芹用过的本子捎过来,又给新的丫头起了半芹的名字呢。”
      他看着满池的荷花笑。
      娇娇娘,是个很小气很记仇的娇娇娘呢。
      “娘子,那个脱光光的人又来了。”
      他抬起头隔着飞飞扬扬洒洒一片白茫雪雾,看着那个深袍大袖,乌发垂垂的女子。
      那个被弃道观近十载,一朝独行千里归、那个人前笑我呆,素手酿新人、那个厌茶精食,任尔来去我不留的娇娇娘啊。
      那个未见人知其人的娇娇娘啊,那个要你先死去再活来的娇娇娘啊。
      “不是,是我先认识他的。”
      秦弧看着她,摇头,摇头,又失笑。
      怎么可能?
      不,也许,原来,曾经…。
      那时候她终于答应要给自己治腿了,要自己做这个做那个,那时候有些欢喜还有些焦急,当然后来他知道那不过也是她在为自己治病而已,算起来,那反而是她主动对他说话最多的时光,再也没有的时光…。。
      秦弧摇头,那时候,就是那时候她说要尝尝普修寺的茶,于是他靠着一盘棋从明海老和尚那里挖来了一棵茶树。
      这课茶树如今就在她玉带桥的小宅里生长的很好,这大概也是他送她的唯一的礼物吧。
      那一次,对,就是那一次。
      他送茶树进来,看到她面前摆着的茶具,几案另一边还有明显客座的蒲团。
      她那时候在京城认识的人屈指可数,且能这样来与她对坐吃茶的更是没有。
      原来…那个客,就是晋安郡王啊…
      “娘子适才是在吃茶?”
      他旁敲侧问着。
      “这是什么茶?”
      “不是你吃的茶,你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秦弧笑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在她面前连坐都坐不得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她面前能够吃她亲手烹制的茶了。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后到的是自己啊,有什么可比的,怎么比啊,怎么比得了啊。
      真是可笑啊,真是可笑啊。
      “程娘子,那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他抬手躬身施礼说道。
      程娇娘起身还礼。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话。”秦弧又笑道,“毕竟,准备婚嫁,挺忙的吧。”
      他说到这里笑着看那两个婢女。
      “半芹都去忙了,婢女还够用吗?我让我母亲挑几个?”
      “不用,不忙,多谢你了。”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
      “也对,婚嫁嘛家事。”秦弧笑着点头,看一旁的周箙,“你表哥一家都在呢,家里人多得很,定然能办的妥妥的。”
      程娇娘点点头应声是。
      “那,告辞了。”秦弧说道,看着她。
      程娇娘再次施礼。
      秦弧转过身,抬脚迈步,一步迈出又停下,想到什么转过身。
      “喂。”他笑道,冲程娇娘伸出手,“你还没给我点心呢。”
      点心?
      周箙看向他。
      “好。”程娇娘说道,果然吩咐婢女们装了一匣子小食蜜饯。
      “走了。”秦弧伸手接过匣子,冲她一笑。
      这一次转身迈步出了厅门,最先走的有些慢,慢慢的越走越快,几步转过影壁消失在视线里。
      周箙站在厅内,一直看着他看不到了,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走了啊?怎么就走了?
      他又转头去看程娇娘,程娇娘察觉视线看向他。
      黑亮的眼,似乎无波又似乎幽深不可测的眼…
      周箙猛地转开视线,抬脚就走。
      “六公子走好。”
      门房站着说笑的侍从看到他忙站好施礼。
      周箙没有理会他们跑出门,门前已经没有秦弧的马,他左右看,看到街上一个疾步走着的背影,身旁的马儿得得跟着。
      “十三。”他喊道。
      秦弧没有回头,似乎没有听到。
      他的双手似是环在身前,显得身形更加瘦削,还有些…萧索。
      环在身前?
      是抱着那点心匣子。
      “十三,十三。”
      周箙追上去,没想到这小子走的竟然这样快,他不得不跑大了几步才赶上,伸手搭上秦弧的肩头,向前走的大力带的他不由多行了两步。
      “干吗?”秦弧被按住,皱眉看他。
      周箙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现在心里一点念头都没,就是一片空白。
      “你又没有要点心啊。”秦弧笑道,将匣子往一旁移了移,用胳膊挡住周箙,“别想来抢我的,你想要,自己跟她要去,这可是她谢我的。”
      周箙一怔,空白的脑子里陡然浮现曾经的场景。
      几年前那时候也是说她的亲事,当听说程家胡乱给她定亲时,他和十三急急的要先给她选个合适的,就像现在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
      他心急火燎,而她不过是将一匣子点心推过来。
      “我还有事,你们回去吧。”
      “这些你们拿去吃吧,谢谢你们的心意了,去别处玩吧。”
      就像现在一样,他看着秦弧,看着被他拿在手里的匣子。
      一直都一样…。
      “十三。。”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哑涩。
      “我先走了,我还有事呢。”秦弧说道,抬脚继续迈步。
      这一次周箙没有追他,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的抱着匣子远去了。
      “好了,虽然承认自己在她心中眼中什么都不是很残酷,但是,也不能真当个小孩子似的纠缠胡闹。”
      其实也不残酷,就是有点不真实,根本就感觉不到残酷,什么也感觉不到…。。
      “让让!”
      “这小子干什么呢!在这里站了半天了!”
      “傻了吗?滚开,滚开。”
      身旁也不时的有人有马有车摇晃而过,带起一阵阵疾风以及嘈杂的声音。
      吵死了!
      周箙不耐烦的皱眉,抬脚迈步。
      “六公子?马呢?”
      “你走回来的?”
      “公子?公子?”
      周箙抬头迈步径直而行,直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六郎,怎么了?”周夫人一脸惊讶的问道,上下打量他,“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去哪里了?”
      周箙哦了声。
      “我去她那里了。”他说,一面说伸手指了指方向。
      周夫人还没说话,周老爷一步站过来。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幅德行?”他皱眉喊道。
      周箙再次哦了声。
      “她的亲事定了。”他说道。
      定了?
      周夫人和周老爷惊讶。
      “跟谁?她选谁了?”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晋安郡王。”周箙说道。
      这句话让周老爷夫妇再次愣住了。
      周夫人停下掩住口要哭的手,不是六郎?这小子一幅奇怪的样子还以为是欢喜的,原来不是啊。
      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
      院子里陡然响起惊叫声。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晋安郡王已经向皇帝求娶了,而且她也答应了。”周箙说道。
      院子里响起周老爷的大笑。
      “晋安郡王!我的乖乖,我就知道我家娇娇儿不一般!”
      “老爷老爷,那可是个皇亲!”
      “那当然,还是个很亲的皇亲!将来说不定能赐亲王爵的。”
      “老爷,那就是说咱们娇娇要当王妃了?”
      “王妃,我家娇娇儿就是当皇妃也不为过。”
      “快,快,去娇娇儿那里问问。”
      周箙始终站在原地,看着听着院子里由嘈杂到乱乱最终又安静下来。
      “问完了吧,那我回屋子了。”他这才握手活动了下似乎有些酸麻的胳膊和脖颈,自言自语说道,将手就势枕在脑后,晃悠悠的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相比于因为周箙回来而沸腾欢悦的周家,秦家则因为秦弧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中。
      “要去看看吗?”几个仆妇在屋子里一脸不安的说道。
      “不许去!”秦夫人抬手制止她们,又补充一句,“不能去。”
      “可是十三公子他看上去。”仆妇们满脸的担忧说道。
      “他看上去不是很正常吗?”秦夫人说道,“还来我这里倒苦水,说没办法,他这个人还是大不过规矩,那程娘子根本就不会破例,所以他很伤心,要去哭一哭,让我们别去打扰他。”
      仆妇对视一眼。
      “这才是不正常的。”
      秦夫人又叹口气说道。
      “因为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十三从小都要做个正常人,他只会做出正常人的反应,会想做出正常人的反应,而不是他的反应。”
      “他现在做出正常的该有的反应,那就说明他的反应很不正常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是绝不想让人看到的反应。”
      说到这里秦夫人忍不住抬手抚着心口。
      “别说十三了,我自己听到,心都疼的跟被摘了去似的。”
      仆妇们本是难过,但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想要笑,又不能笑,神情很是古怪。
      “夫人。”一个年长的仆妇嗔怪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开玩笑。”秦夫人说道,拧着眉苦着脸,再次哎呦叹气。
      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忙站起来。
      “不对,十三反应不正常了,我要是不去看他,那也是不正常。”她说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正常,如果发现我不正常了,他知道他的不正常被人发现了,心里就更难过了。”
      这一溜的正常不正常说的仆妇们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秦夫人已经起身疾步走出去了,众人这才忙呼啦啦的跟去。
      屋子里传出笑声。
      “哈,母亲,被你看到了,我哭的好难看真是太丢人了。”
      “十三,谁说我是来看你哭的,母亲明明是来安慰你的。”
      秦夫人从窗边收回视线,一面理直气壮的说道。
      “来,拿些点心进去给十三郎吃,安慰一下。”
      门厅开着,其内的年轻人依着凭几,见母亲转过来,便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蜜饯。
      “我有。”他笑道,“而且是她做的。”
      秦夫人摇头。
      “这女子真是让人生气,都这样了,还要送你东西,岂不是让人更放不下更难过?”她故作生气说道。
      秦弧笑着扬眉。
      “这就是她啊,如果她不是这样,你儿子我怎么会对她情有独钟?”他说道。
      秦夫人撇撇嘴。
      “那你就独钟吧,我忙去了。”她说道。
      说罢带着几分百无聊赖转身。
      仆妇们在一旁笑着拥簇着。
      转过身的秦夫人脸上立刻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凝结的眉头难掩忧色的神情。
      而这边在秦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的时,秦弧的脸上也没了笑容,慢慢的木然的将手里的蜜饯放进嘴里。
      “真甜。”他说道,一面一点一点慢慢的嚼动。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点心匣子。
      跟以前一样,跟以前一样的。
      所以不用急,不用急,这件事成不了的,就好比那时候的那个叫什么的人一样,未婚夫都叫了,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秦弧的嘴角浮现一丝笑,伸手抚着点心匣子。
      程娇娘,这一次也会如此的,对不对,对不对。
      两日之后,伴着司礼监的人迈入程家的大门,晋安郡王和程娘子结亲的事也终于彻底的传开了,顿时满城又是掀起热闹。
      从德胜楼争花魁,到突然又成了一争钟情求娶佳话,佳话还没让众人醒过神,德胜楼里热血年轻人的多妻之仇一箭几乎刺穿了整个京城人的心,心还没落下呢,陡然这事竟然落定了,还是冒出一个想都想不到人。
      皇亲,郡王,宗室。
      这一波三折,身份地位有文有武,有权贵衙内有武将竹马,更有皇亲宗室,围绕这一个程娘子,这程娘子的身份来历又能单独成书,一时间整个京城的说书人都疯了,日夜不休废寝忘食谱写了各种版本的神仙娘子结亲记,在桥头茶肆正店豪楼里分别的开讲。
      皇宫内,平王的课业还在继续,朝事再繁忙,平王也不会拉下功课。
      “这一下可真是够风光了。”
      平王的一声冷笑,让一旁提笔写字的陈十八娘停下手看过来。
      小内侍从平王身边站开,带着满脸的讨好点头。
      “是啊,说什么的都有,简直是,不堪入耳。”他低声说道。
      平王脸上浮现一丝阴沉的笑。
      “求仁得仁,既然陛下都同意了,本王自然也要恭祝郡王了。”他不咸不淡的说道。
      话说到这里,察觉到陈十八娘的视线,便停下话。
      “殿下,如今您不用刻意练字了,写文的时候略注意些就可以了。”陈十八娘含笑说道。
      她如今主要是带着宫里的小公主们习字,比起聪慧又勤奋的平王,公主们则要多花些功夫。
      平王神情温和的摇头。
      “学问之道,不可一日懈怠,学海无涯,本王不敢自得。”他说道,“还是要夫人你费心。”
      陈十八娘含笑点头。
      “殿下如此,真是羞煞许多读书人。”她说道。
      “夫人缪赞。”平王说道,虽然神情并看不出有觉得她谬赞的意思。
      “不是谬赞,像殿下这样求学始终如初的的确难得。”陈十八娘说道“这世上的人很多都是表里不一,嘴上说得好,或者一开始说得好,最后都不过尔尔,”
      比如那个程娘子,还以为她真的是不在乎婚嫁门庭,沽名钓誉哗众取宠许久,到底是攀上了皇室宗贵就肯松口嫁了。
      陈十八娘一面提起笔,一面弯了弯嘴角。
      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