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宝藏》


  • 作者:沈阳唐伯虎

  • 第一章
  • 第一章
      沈阳市和平区金辉大厦是一座有20年历史的办公楼,与沈阳其它现代化的写字楼相比,无论是外观和内部设施都有很大的差距,楼里既没有电子摄像,也没有中央空调,租用这座大厦办公的单位大多是一些小型公司或者非盈利机构,换句话说,财大气粗的公司是不屑在这种旧式办公楼里办公的。
      此时正是五月末,虽然地处北方,但白天的气温也已经达到了30℃。下午四点半,大厦十三楼靠左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里几个人正在聊天。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说:“我们四月份这期杂志居然发行了20万本,创了咱社的纪录了!”
      另一个年轻小伙也说:“可不是吗?上个月还是15万呢!你们说说,这杂志怎么这么火了?我记得往年,每期的销量也就是两、三万册。”
      旁边有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士说:“依我看,可能是小田在杂志上连载的那篇考古小说拉动了销量。”
      那小伙说:“恩,我同意魏姐的说法!你还别说,田寻那篇《天国宝藏》写得还真不赖,情节神出鬼没,又合情合理,跟真有那回事儿似的!自从开始连载到现在快半年了,杂志销量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这时,外面走进一个漂亮时髦的女孩,这女孩身材高挑,穿一件超短百褶裙,充分显露出白嫩的美腿,只是这裙子有些过于短了,走路时后面裙摆微扬,很容易。只见她手里夹着一撂文件,说:“你们聊啥呢?”
      那小伙说:“当然是聊这个月杂志的销量了!20万册啊,哎,小雯,你说跟田寻在杂志上登的那篇连载有没有关系?”
      那叫小雯的女孩把嘴一撇,说:“我看没什么关系!那种什么寻宝啊、探险啊的小说我可没兴趣,我就关心这个月的奖金是不是还能再加点。”
      小伙说:“我看有门!咱们上个月不是也加了奖金吗?这个月我可够辛苦的,应该给我多加点。”
      小雯说:“凭什么光给你严小波多加奖金?我们几个不是人啊?”
      那戴眼镜的女孩笑着说:“对了,我说小雯,像你这样性格的女孩在《古国志》杂志社里做文秘,那可真是选错职业了,你瞧你不喜欢历史、探险,却喜欢和时装,我看咱们向主编提议,把你调到《时尚街》杂志社去算了!”
      小雯边涂唇彩边说:“哎呀刘静,那我可谢谢你了!可惜咱们主编也没这个意思啊,我跟他提过好几次了,你们猜他怎么说?他说,他说还是习惯让我做他的秘书,顺手。”大家都笑了。
      这时,推门走进一个年轻人,大伙一看他进来,都围过来说:“田寻,咱们正在说这期杂志的销量呢!看来都是沾了你的光啊!”
      田寻笑着说:“说什么沾光不沾光的。”
      严小波说:“老田,这个月你如果能领到比上月还多的奖金,可得请客啊!”
      大伙哄然附和,田寻坐在电脑前,边操作鼠标边微笑着答应,脸上却有一丝勉强的神色。
      刘静说:“怎么回事,田寻?一提要请我们吃饭就不情愿啊?太不够意思了。”
      田寻忙说:“没有没有,请客是肯定的,我那敢有不情愿啊。”
      严小波说:“不过我听外联部那边说,头几天好像有湖州市旅游局的人打电话来过,说《天国宝藏》小说对湖州毗山慈云寺有不合适的描写,对慈云寺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还说要告咱们杂志社呢!”
      刘静说:“真的假的?有这么严重吗?后来呢?”
      严小波说:“后来据说陕西省文物局的人插了一手,出面调停,这事也就过去了。”
      魏姐奇怪地说:“又关陕西省文物局什么事?我真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小雯边化妆边说:“你们看,闹出事来了吧?我就说过在杂志上连载那小说不太合适。”
      魏姐说:“小雯,这你就不对了,这大半年来杂志销量上升,每月多发的奖金你也没少拿吧?怎么能说风凉话呢?”小雯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正说着,墙上的闹钟响了,小雯马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下班喽!逛街去!”说完挎上皮包,翩翩蝴蝶似的飘出了门。
      魏姐临走时拍拍田寻肩膀:“小田,继续努力啊,全靠你了!”
      田寻笑着点了点头。
      严小波对他说:“老田,下班了去打台球?今天刚好我女朋友也有空,她还想让你教教她白球的走位呢,怎么样?”
      田寻关了电脑,说:“不去了!我今天有点头疼,想回家早点睡觉,改天吧?”
      严小波泄气地说:“那就改天吧,我先走了。”临出门时,还回头说:“老田,那小说你可得快点出稿啊,这个月的奖金全靠你了,我可答应我女朋友下星期给她买白金手链了!”
      田寻说:“你可真行,指望从我身上出菜呢!”严小波笑着走了。田寻开始收拾桌子,桌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手机一看是条信息。再一看发信息的手机号码,神色顿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屋里并没有人,按开信息,只见屏幕上写着几行字:
      “下期杂志必须停止《天国宝藏》连载,否则后果自负!洪秀全”
      田寻仔细的看了三遍这短短几行字,深深叹了口气。这个化名为“洪秀全”的神秘人物已经是第三次发手机短信,平均半个月一个,当然,这不可能是洪秀全的幽灵发过来的,田寻不信鬼神,但看起来也绝不像是恶作剧,倒像是对他发出的某种警告。他曾经回复短信但对方并不答话,试着打电话过去,话筒里居然回答:“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真是邪门,他心里明白:能干这事的不是林教授就是王全喜。那林教授家资巨富,想必不会去找人干那盗墓的勾当,多半是王全喜私下动心,想借林教授委托之名捞点文物,这家伙怕我的小说太引人注目,会有人找我麻烦,到时候我会把他供出去,这个王老狐狸。
      正想着,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铃声把田寻吓了一跳,他拿起听筒,却是主编让他去办公室一趟。来到主编办公室,只见主编那肥胖的身躯陷在宽大的沙发椅中,正在悠闲地边喝茶、边看文件。田寻在椅子上坐下,说:“主编,你找我?”
      主编放下手中的文件,脸上带着那种特有的、领导专用式的微笑说:“小田啊,我们这期的杂志销量又创历史新高,刚才我接到了省古籍出版总社打来的表扬电话。身为领导,这段时间我付出了不少心血,为了把杂志办得更好,我是经常夜不能寐,全靠安眠药片顶着,这头发也是一把一把的掉啊!当然,你们这些员工也有一些成绩,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尤其是你,你的那篇《天国宝藏》连载半年多了,近期有不少读者写信过来,对你还是比较欣赏的,希望你能保持连载,有问题吗?”
      田寻早就对主编那种纯官腔式的谈话麻木了,他支吾着说:“哦……没,没什么问题。”
      主编说:“上个月你提出想停止连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想上个月的奖金应该能让你改变点主意。所以,最好不要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田寻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主编面沉似水地说:“好了,没什么事了,你也下班吧,准备好下期要刊登的文章内容,明天按时上交工作报告。”
      田寻退出办公室。那回到自己的编辑办公室,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在楼下车库里打开电动自行车,骑上车回家。金辉大厦地处和平区,田寻的家在大东区北顺城路附近,途中经过太清宫和怀远门两个沈阳著名的古迹建筑。来到怀远门附近,他看到一些工人正在修缮城楼,这怀远门是满清在沈阳留下的一处古城门,当年后金首领努尔哈赤攻占了沈阳城,便在沈阳建都,要是从飞机上俯瞰,整个沈阳就是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城,里面的街道呈井字型布局,外城墙每边各有两座城门,分别是东面的抚近门、内治门,南面的德胜门、天佑门,西面的怀远门、外攘门和北面的福盛门、地载门。
      到现在这八大城门的原迹早已毁掉,如今的怀远门和抚近门,也是近几年政府拨款重修的。这怀远门城门楼高几十米,雄伟威严,与抚近门东西远远相对,隔城相望,如今的老沈阳人每当在怀远门前经过时,看着这高大的城门,似乎还可以从中看到当年的沈阳做为后金首都的雄姿。
      进入城门,里面左首边有个三层的仿古式小楼,临街的一面挂着牌匾,上写“盛京古玩市场”六个大字,这是沈阳市最大的古玩交易市场,每到周末还有古玩交易大会,很是热闹。同时这里也是田寻最经常去的几个地方之一,一般情况下,他都喜欢没事先去市场里转上一圈再回家,可今天心情不太好,于是直接驱车回家。
      回到家后,先洗了个澡,吃过晚饭后,他侧躺在手拄腮帮子,开始思索发短信的人会是谁。一阵阵微风吹过,身上略有些凉意。
      田寻想到的头号嫌疑人就是王全喜,他暗想:这姓王的老狐狸不知道为哪个东家做事,拉了一批人去湖州搞什么考察,结果那批家伙见财起义,非但没弄到半件宝物,反而丢了四条人命、还搭了几十万块钱,那东家赔了夫人又折兵,肯定是相当郁闷。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先不管那东家是假考察还是真盗墓,反正那趟行动是彻头彻尾的盗墓之行,那东家是背后资助者,多少难逃干系。我在杂志上连载《天国宝藏》,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小说里的情节几乎是这趟湖州毗山之行的真实写照,也难怪王全喜会有这么大反应。
      田寻有些后悔写那篇《天国宝藏》,因为这小说,半年多得了几万块钱奖金,可如果要惹恼了王全喜,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可如果跟主编提出停止连载《天国宝藏》,主编肯定会大发雷霆,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加薪而故意刁难。
      心里正在矛盾时,田寻的妈妈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放在桌上。她看着躺在的田寻说:“怎么,工作累了吧?吃几块西瓜,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晚上早点睡觉吧,别熬那么晚了。”
      田寻坐起来说:“妈,我身体没啥事,就是工作上有点事不太顺心,过些天就好了。”
      妈妈说:“你们的杂志不是销得挺好的吗?”
      田寻说:“就是销得太好了,所以才有点麻烦。”
      妈妈不解地问:“销得好还有什么麻烦?这孩子的话我真是听不懂。”
      田寻拿起一块西瓜说:“说了你也不懂。对了妈,吃我给你买的药吃了吗?效果怎么样?”
      妈妈揉着肿胀得有些变了形的右膝盖,说:“管用,感觉好多了,不过那药也太贵了,还是别吃了。”
      田寻说:“没事妈,只要有效就行,再贵咱也买。”
      妈妈笑了,说:“你也不小了,还没有个对象,自己多攒点钱吧。爸妈没能耐身体还有病,不能给你多留点钱,只能靠你自己了。”
      田寻说:“妈,我自己的事不着急,我心里有数。”这时,田寻的手机又响了。
      接完电话,田寻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半块西瓜吃完,一抹嘴起身就要出门。
      妈妈问:“又要出去呀?”
      田寻边穿鞋边说:“老威他们又收了个新玩艺,让我过去看看。”
      妈妈说:“你现在真成了半个古董迷了,比找女朋友还上心,看以后哪个女孩愿意嫁给你!”
      田寻推开门说:“那就找个学考古的女孩,还志同道合呢。”说完下楼走了。
      田寻骑上电动自行车,直奔怀远门里的那个“盛京古玩市场”,进到市场里上了二楼,他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来到一家古玩店铺。店铺里烟雾缭绕围着不少人,一见田寻进来,都七嘴八舌地说:“田寻来了,田寻来了,快来瞅瞅这玩艺!”
      田寻以为这屋里失火了,他用力扇着面前的烟气,说:“你们想集体得肺癌是怎地?抽这么多烟!快把窗户都打开。”
      一个人对田寻说:“田大编辑、田大才子,今天哥们收了样好东西,这东西应该跟你沾亲带故,你帮着给瞅瞅啊?”
      田寻说:“你是喝多了说胡话吧?‘东西’怎么能和我有亲戚关系,我又不是‘东西’。”
      众人哈哈大笑,都起哄道:“你咋能说自己不是东西呢,太客气了吧?”
      田寻知道口误了,气得要死。
      先前那人说:“别闹了,老田,你过来看。”说完将手里的一个铜香炉递给田寻。田寻接过香炉之后仔细的左看右看,只见这香炉的直径约和大碗口差不多,铜面呈深红色,左右有一对云形耳,脚下三足,足底磨得锃亮。香炉由炉身和上盖两部分组成,上盖外沿有一圈类似西洋皇冠图案的装饰浮雕,中间是佛手型镂空,香座的外沿也有一圈花纹,足底印有阳文正方形底款,上写“康熙御制”四个行楷字,其中“制”字为简体而不是“製”。另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为“大清内务府造办处”。
      田寻边看香炉边说:“老威,这香炉你是怎么收的?”
      老威说:“就在一个点儿之前,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卖我的。”
      田寻问:“是吗?七十多的老头怎么会来卖古董?”
      老威说:“开始我也纳闷呢?那老头手里拎个鼓鼓囊囊的皮包,在行里来来回回地这通遛达呀!他脸色不太好,就像有啥闹心事儿似的。我估计可能是想来卖啥东西,又怕不懂行卖赔了,那咱可得主动点了!我把老头拽到店里仔细盘问,这老头就说,他家里条件不咋地,儿子和媳妇双双下岗,他自个还没有退休金,全靠在社区领低保过日子,现在他小孙子想上重点中学急用钱,就想忍痛把家里祖传了三代的古董香炉拿来卖,说得老可怜了。”
      旁边的人都问:“老田,这东西怎么样?你倒是说说呀!”
      田寻说:“你说这东西和我有亲戚,就是指这内务府造办处的小字吧?”
      老威笑着说:“对呀!你曾太爷爷当年不就在内务府当差吗?要不我收了这玩艺之后咋头一个就找你呢?”
      田寻说:“可惜我曾太爷爷去世得早,要是他老人家现在还活着,我肯定让他帮你掌掌眼,准错不了。”
      老威说:“你就别逗我了。你曾太爷爷现在要是活着,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十岁了吧?那他不成老妖精了!”大伙都笑了起来。
      田寻也笑着说:“你得了东西就让我来帮你看,好像我是什么大鉴赏家似的,也太高抬在下了吧?这市场里搞几十年古玩的老行家遍地都是,非得找我干啥?”
      老威说:“田大编辑,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哇!你大小也是个历史杂志的编辑,在我们哥几个的心目中那地位还是相当地高,基本上跟古巴人眼里的卡斯特罗差不多,你就别搁那谦虚了,整几句吧?”
      田寻说:“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不过说实话,这东西我也看不好,还是别说了。”
      老威不干了:“你咋地啊?还想两毛钱韭菜拿一把咋地?别跟我磨叽了,快说吧!”
      田寻说:“别的不敢说,这内务府造办处的东西我还是见过一些的,从来就没见过内务府造办处把自己的大号印在东西的底款上,凭这点来说,这东西也不可能是内务府出来的。”
      老威笑着说:“要不咋说你是内务府差人的后代呢?那真叫个一针见血,在这点上咱俩的观点还是一致地。”
      田寻见老威居然知假买假,感到很意外,说:“你既然知道东西是仿的为什么还买?那个老头儿不明摆着是个‘冒儿爷’吗?”
      老威嘿嘿笑了:“我花的也是假的价钱呐!这东西虽然不是清中期的,但大小也算是个清末的仿品,那老头想把我当‘二杆子’蒙,我咋能上这个当呢?哈哈!”
      田寻一听,也笑了:“行啊老威,这么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敌不过好猎手不是?”大伙哈哈大笑,老威也很是得意。
      田寻说:“你花了多少钱收这个东西?”
      老威伸出三根手指。
      田寻说:“三百?那不多。”
      老威脸上变色:“三百?你当是废铜啊?三千!”
      田寻听罢,仔细看看手里的香炉内壁,又看了看老威的脸,咽了口唾沫,慢慢把香炉放下,脸色十分凝重。众人一看不对劲,都不说话了。
      老威心里一咯噔,说:“哥们,你是不是想说啥?”
      田寻看着老威的脸,说:“那我可就直说了。”
      老威有种不妙的预感,说:“你……你说呀!”
      田寻说:“三千块钱收个清末的香炉,说真的,的确不贵。”老威长出一口气,照着田寻前胸就是一拳:“你逗我是不?那你把脸拉这么长干啥?吓我一跳呀你!”
      周围众人也都笑了。田寻却慢悠悠地说:“可三千块要是收个解放后期的仿品,那就赔了。”
      屋里一阵尴尬地沉默。
      老威觉得嗓子眼有点发干:“你是说,这香炉……是解放后期的假货?”
      田寻又仔细看了一下香炉的内沿,说:“这香炉仿的是清中期的样式,说实话仿得不错。首先从底下这‘康熙年制’双行四字行楷款来看,一般多见于官窑,但就是在官窑也很少见,官窑大多是‘大清康熙年制’双行或三行楷书款,可是少见并不等于没有,但它下面的‘大清内务府造办处’八个字就有点画蛇添足了,只有光绪时期之后朝廷动荡,才有一些仿品敢这么整,要是在清中期是没人敢的。”
      老威说:“是啊,所以我才觉着这玩艺应该是清后期的仿品。”
      田寻说:“这东西仿的很有意思,它为了让人认为是清末的仿品,所以加上了‘大清内务府造办处’几个字,在之后很少有人愿意加这句话,要仿就仿清中期的东西,因为那时候的东西比较值钱,一加上这几句,就变成了清末仿清中了,价值打折了很多,但造假之人抓住了买主一个心理。”
      旁边的人都问:“啥心理?”
      田寻说:“年头越古的东西越值钱那是不假,但同时大家鉴赏时投入的注意力也就越高,生怕一个走眼吃了大亏。而近代的东西既不是太值钱,也不是太没价值,所以大家在买的时候反而放松了警惕,都以为谁造假不挑值钱的造?这段时期的古董就成了大伙鉴赏的薄弱地带。再有就是这个‘康熙年制’双行四字行楷款,这个款倒是做的很像,是真正康熙年的官款。”
      老威说:“老田,这就是你露怯了。你没觉着这底款有猫腻呀?”
      田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康熙年制’的制字应该是繁体的上制下衣,对吗?”
      大家也都附和着说:“对啊对啊!”
      田寻说:“这个简体的‘制’字在康熙字典里就有,并不是说中国的简体字都是解放后才出来的,很多字在清朝时甚至更早就开始用了,因为那时的人已经觉得有些汉字太复杂,于是就偶尔用些简化的。比如明朝时期的刻印本《水浒传》里,赤发鬼刘唐的‘刘’字就已经用上了文刀刘而不是卯金刀刘,这就是早期的简化字。这么写款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并不代表没有。”
      老威有些不服气,他说:“我说哥们,你光凭一张大嘴推理,就说它是解放后的仿品,也有点太武断了吧?得拿出点真凭实据来呀!”旁边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说。
      田寻微微一笑,端起香炉,把炉口对着老威的脸说:“你仔细看看炉口里面最靠边的位置,有细细的一圈打磨痕迹,是因为它的胎做得太粗糙,如果不打磨的话,用手往里一摸就能摸出毛刺来,所以得打磨光滑一点。可这圈痕迹上面的拉丝条纹十分精细,光用手工很难磨得这么细,更何况是在香炉口里面最靠外沿的地方,普通工具根本就伸不到这个位置,所以说只有一种工具才能做到,你猜是什么?”
      老威接过香炉,对着光用放大镜仔细地看了又看,脸色由青转白,从白又到黑,没想到这么隐蔽的地方居然都被田寻发现了,看了看后,老威吞吞吐吐地说:“那……那肯定是微型电动砂轮机了。”
      田寻哈哈大笑:“对啊!电动砂轮的轮片平行固定在手柄上,转圈是探出来的,只有它才能接触到瓶式容器的内胆外侧,说真的,如果不是这一点,我也吃不准这东西的准确年代。”
      众人接过香炉,挨个传看了一圈,边看边议论纷纷。老威沮丧地说:“这么说,我到底还是让那个冒儿爷给唬了呗?”
      田寻说:“现在的冒儿爷真是越来越下功夫了,他们用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方法,先让你一眼就能看出他手里的东西是假的,而这件仿品却也有些价值,但实际上它却是件不太值钱的现代仿品。”
      旁边一人取笑道:“老威,这个月你连收了三件枪货,要是用足球术语来讲,你这也算是‘帽子戏法’了,哈哈!”
      大家哄堂大笑,老威气得把香炉盖扔向那人,说:“你的少说风凉话,快给我滚犊子!”
      那人笑着接住香炉盖放在香炉上,拍拍老威肩膀说:“得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东西一般人还真瞧不出来,说不定哪天还能当清末的仿品卖出去呢!”
      老威听了这话,脸色稍微有些回复,他一撇嘴说:“就是,说不定明天我就四千卖了呢!”
      田寻说:“可不是吗?说不定卖了一圈,最后还能卖到那冒儿爷手里。”
      大家又笑了。田寻站起来说:“没别的事了吧?那我可回家了。”
      老威说:“别呀,走,咱哥俩个整点酒去!”
      田寻说:“不了,我这几天工作太累,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吧,下回吧。”众人一看酒局没戏,也都纷纷散了。
      老威见四下无人,关上店门悄悄对田寻说:“老田,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咋样了?有谱没呀?”
      田寻看了看他,说:“不太好办。那文章我交给主编,人家一看名字:‘沈阳盛京古玩市场资深古玩家访谈’,马上就看出来是给你老威做广告呢,当时就被主编给毙了。我看你死了这条心,想做广告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晚报上登吧。”
      老威不以为然地说:“一个破古籍杂志社还装啥呀?我又不是不给广告费,咋那么抠门呢?”
      田寻笑着走出店铺,对他说:“有机会你还是到西安的古玩市场看看吧,那里好东西比沈阳多,保你不虚一行。”
      老威送他出来说:“行,下次你再出差去西安别忘了叫我陪你一起去呀。”田寻辞别老威回了家。
      晚上躺在,田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在核计那神秘短信的事。白天主编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正想着,手机发出了振动的声音,连忙拿起来一看,又是一条短信:
      “为了坚定你停止连载的决心,我决定助你一臂之力。洪秀全”
      田寻心里纳闷:这又是什么意思?助我一臂之力?正摸不着头脑时,忽然窗户上“喀喇”一声大响,紧接着又是“咣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突兀,把田寻吓得从一骨碌坐起来,借着蒙蒙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双层玻璃窗已经被砸通了一个大洞,屋里的地板上有块比拳头还大一圈的石头。田寻住在三楼,他迅速来到窗旁向外看去,此时已近午夜,外面楼群的小路旁亮着昏暗的路灯,别说人影,连只野猫都没有。
      这时田寻的爸妈闻声过来,看见屋里的情景,田寻的父亲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田寻心里清楚,肯定和发短信的人有关,但他不能明说,只好掩饰道:“不知道,可能是谁恶作剧吧?要不就是有人寻仇吧?”
      妈妈不解地问:“咱们家谁也不惹,怎么会跟人结仇呢?”
      父亲说:“会不会是砸错了人家?”
      田寻说:“对对,肯定是找错人了!我们家老实巴交的,肯定不会跟人结仇,一定是别人砸错了。”
      父亲也说:“对门那家前两个月才搬来,听说他搞建材生意的,总欠人钱不还,说不定就是他们在生意场上得罪了谁,结果错砸了咱们家的玻璃,真是倒霉!”
      田寻取来扫帚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妈妈说:“小心点别扎了脚!可把我给吓死了,还以为地震了呢!”
      父亲边帮着收拾,边说:“你回屋睡觉吧,明天我去厂里弄两块玻璃换上就是了,一会儿我找块塑料布先粘上,对付过今晚再说。”
      收拾完玻璃,用胶带把塑料布粘在破洞上后,父亲也去睡了。田寻重新躺在,心里七上八下,难以平静下来。他想:这人也太不讲究了,怎么能这么干?让我家人也跟着担惊受怕,真不是东西!他气得回拨电话,仍旧没有人接听,却又收到一条短信:
      “这下有决心了吧?下期杂志停止连载小说,你的生活就会恢复平静,否则,被砸坏的就不是玻璃了。洪秀全。”
      看完这条短信,田寻真是哭笑不得,他连忙回复短信:“王全喜,我一定会停止连载,请你不要再骚扰我的家人。”
      对方却并不回答。田寻决定明天再不能连载小说了,可找个什么借口呢?忽然他心里一动,暗说有了,就这么办。
      次日早上,快八点钟了田寻仍在蒙头大睡。父亲吃完早饭准备去上班,无意中经过田寻的房间门口,一看他还在睡觉,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心想今天也不是周末,怎么没去上班呢?走进屋里叫醒了田寻,说:“你今天休息吗?”
      田寻神色不振地说:“我有点不舒服,头晕得难受。”
      父亲一惊,连忙摸了摸他的头,说:“恩,是有点热,是不是从窗户里吹进风,半夜着凉了?”
      这时妈妈也过来了,说:“怎么了?”
      父亲说:“孩子生病了,你看看。”
      妈妈关切地坐下摸摸田寻额头,说:“也不烫啊,是哪儿难受?”
      父亲说:“怎么不烫?我摸着都热了,肯定是昨晚从窗户破洞里进风,受了邪风了。”
      妈妈有点焦急地说:“可能再加上惊吓、急火攻心了吧?那可咋办啊?”
      父亲说:“我背他去医院看看。”说着就要背他。
      田寻知道自己什么病也没有,连忙拒绝说:“我身上难受不敢动,让我躺一天就好了。”
      父亲不敢碰他,对妈妈说:“你快去给做一碗热汤面,卧两个鸡蛋,再多搁点姜丝,快去啊!”
      妈妈赶忙去厨房做面条,爸爸把被子给他盖好,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自己上班去了。这时,单位的同事刘静给田寻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还没到,田寻所在的古籍出版社是七点五十分准时考勤,无故迟到要被扣除当月全部奖金,这几个月田寻因为连载小说增加了杂志销量,他的奖金也由平时的几百块猛增到近万元,那可不是小数目。田寻装出有气无力地语调说:“刘静啊,我今天恐怕不能去了,昨天晚上我家的玻璃被小偷给砸坏了,我连惊带吓还受了风,现在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刘静听完吓了一跳,连忙说:“是这样啊,我向主编替你请个假,那你明天能来上班吗?杂志马上就要印刷了,你的小说还没交稿呢!”
      田寻说:“我也说不好,你就向主编替我多请几天吧……哎呀……”他连说带申吟,装得病挺重似的。刘静又关切地问了几句,挂了电话。田寻心里还是没底,他估计用不了多一会儿,主编肯定得打电话来询问。
      果不其然,十分钟不到,主编的电话就打来了:“田寻,你怎么搞的,怎么这时候生起病来了?”
      田寻说:“哎哟,我的主编大人,这是人不找病病找人,我也不想生病啊,可是……”
      主编打断他的话说:“三天之后杂志就要付印了,你的工作报告还没交呢?”
      田寻咳嗽几声,说:“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我现在连……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主编有点急了:“可你的连载小说内容还没交上来呢?你写好了吗?如果已经写好了,我就派人去你家取来,其它的工作可以先放一放,等你病好了再说,怎么样?”
      田寻知道主编的心思,说:“主编,连载的小说我还没写呢!”
      主编大惊:“还没写,怎么可能?”
      田寻脸上带着笑容,声音里却带着遗憾说:“我写这篇小说的习惯是杂志付印头天晚上一口气写好,从来不提前写。”
      主编有点怀疑:“真的假的?怎么这么巧,你不会在骗我吧?”
      田寻连忙打保证:“我哪敢骗主编你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田寻,如果你把小说继续连载,我保证下个月把你的奖金调到12000元,怎么样?”
      12000块钱奖金!这个数字几乎是他上月奖金的一倍。田寻暗暗摇了摇头,心说:你就是给我12万也没用,再连载下去,连我的人身安全都没法保证了。于是他说:“主编,我是真的……咳咳……真的很难受,这期连载恐怕是……完不成了……”
      主编的声音开始冒火:“田寻!你小子可有点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想加奖金,现在我给你提了这么多奖金,你还想怎么样?我明确告诉你,你这种要挟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呯”地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了。
      “你***,吓唬谁呢?”这该死的主编十分势利,常利用裙带关系安排一些工作能力差的人进来,而对没有靠山的员工总是当牛马一样使唤,包括田寻也是,不过主编这么一发火,田寻心里反而踏实了,他把被子蒙在头上继续睡觉,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
      吃过妈妈给做的面条,田寻准备出门,妈妈惊奇地问:“你不是病了吗?快回去躺着去!”
      田寻笑着说:“妈,我没事了,突然觉得病全都好啦。”
      妈妈更奇怪了:“你刚才还浑身难受,咋一转眼就全好了?”
      田寻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你的姜丝面起作用了吧!”
      妈妈说:“胡说八道!姜丝面又不是人参果,咋能刚吃完就治好病?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田寻说:“出去散散心。如果有人打电话找我,就说我昏迷不醒,接不了电话。”说完,田寻穿鞋出门,剩下妈妈一脸惊愕地在屋里。
      下了楼穿过几条街就是商业区,街上商场、餐馆鳞次栉比,颇为繁华,各大专卖店门口都在大搞促销活动,很是热闹。田寻漫无目地的地在街上逛达,也没心思去看那些促销的美女都是卖什么的,心里烦乱地在思考连载小说的事。
      正在这时,忽听街边一阵骚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等田寻走近了一看,却见是个老太太摔倒在人行道边,可能是摔伤了腰腿,一时挣扎着没能站起来,旁边十几人都在驻足观看,各自议论纷纷,却没人愿上前帮扶一把。
      田寻见那老太太痛苦无助的样子,走上前就要去扶,却听旁边一对情侣在议论着说:“千万不能去扶她,那老太太要是骨折,赖上你就完了,到时候老太太的家人一口咬定是你把人撞倒的。”
      田寻听了他们的议论,迈出去的腿不由得又收回来了。这时,忽然听身边一个女孩说道:“怎么没人帮忙呢?也太袖手旁观了吧?”
      田寻侧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个长得很精神的女孩,穿一身白色的阿迪达斯运动装,头上扎着马尾辫,显得英气勃勃、十分漂亮。
      先前那对情侣中的女孩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谁敢去扶啊?你敢吗?”
      那运动女孩马上说:“有什么不敢的?”说完她快步上前,一把就将老太太扶了起来。旁边围观的人看在眼里,反应各不相同,有的赞叹、有的自愧,也有的鼻中哼哼,露出不屑之色。
      那老太太并没有骨折,只是有点轻微的外伤,女孩问她要不要紧,用不用叫出租车送她回家,老太太连声道谢,说:“闺女,太谢谢你了,我没啥事,你扶我在道边凳子上歇会就行了。”女孩扶她到街边的塑料长椅上坐下,老太太边揉着腿,还在不住地道谢,女孩见老太太并无大碍,这才离去。
      旁边的人也散去了,田寻看着那女孩身材婀娜的背影,心里真有点不是滋味,心说我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好事都没勇气去做,还不如一个女的。身边一对中年夫妇也在边走边聊,那女的说:“一大帮人都不如一个小姑娘,真丢人!”
      那男人不服气地说:“不是大家不想去扶她,现在这种事还少吗?那不头些阵子,有个小伙扶了个为抢上公交车而摔倒的老太太,结果那老太太硬说是小伙把她撞倒了,后来法院判了那小伙赔四万块钱医疗费。唉,世风日下啊!”
      田寻顺着大街往前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心想这社会是怎么了?中国谓之五千年文明大国,现在居然连老太太摔倒都不敢去扶,可这又怪谁呢。
      正在边走边看风景之时,手机又响了,一看号码,却是同事严小波。田寻怕泡病号的事情露馅,没敢接电话。过了一会儿严小波又发短信过来,说他正在外面采购办公用品,让田寻打电话给他,不用害怕。田寻这才回拨电话。严小波在电话里问他怎么生病了?田寻和严小波私下里关系不错,于是就告诉他自己并没有生病,只是那篇《天国宝藏》写不下去了,没法交差,于是才假装生病。严小波说主编为此事大为光火,在办公室里就能听见他大声说田寻唯利是图,用小说来要挟他,田寻说他已经有心理准备。
      严小波最后告诉他,说主编在中午时秘密会见了一个人,那人他认识,两年前曾经假冒一个知名作家续写畅销小说的续集被罚款,闹得沸沸扬扬的。田寻听了后心里有些打鼓,觉得事情不太妙。
      在街上逛了一大圈,田寻无精打采地回了家。这时父亲已下班回来,田寻进屋时,父母正在谈话,见儿子回来了忙上前问话。父亲说:“你小子早上还说浑身难受不舒服,怎么睡一觉醒来就全好了?装神弄鬼呢吧?”
      田寻嘻嘻一笑,说:“这可能就是医书上说的什么‘间歇性突发流感症’吧!”
      父亲说:“胡扯八道!我怎么没听过有这种病呢?”
      妈妈也说:“行了,你也别问他了,谁知道他又搞什么鬼,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想给自己放个假?”
      田寻搂着妈妈的肩膀说:“你真是我的亲妈,太了解我了!”
      父亲说:“那也用不着装病啊,害得我给你买了这么多补品回来!”
      田寻一看桌子上,嗬,东西还真不少!有水果罐头、广东蜜桔、两瓶纯果汁,还有一大挂黄澄澄的香蕉,田寻掰下一根香蕉就开吃,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反正已经买了,那就当我真有病了吧!”
      妈妈气得反而笑了,对父亲说:“这都是你生的好儿子,真是管不了。”
      父亲一瞪眼睛:“怎么是我生的?我一个人能生出他来吗?我看他就随你。”
      妈妈听了刚要发作,田寻忙劝道:“好了好了二位,都是我错了行不?今晚我做饭,你们俩去歇会。”
      父亲说:“这还差不多。对了,你明天上班不去?”
      田寻说:“我自有安排,你们别费心了。”
      妈妈担心地说:“不会按旷工扣你的工资吧?”
      田寻说:“扣工资就好了,就怕他不扣。”说完去厨房了。
      父亲看着妈妈,说:“这小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妈妈也说:“我也不知道,唉,真让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