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 作者:唐七公子

  • 外篇 夜白相性十四问
  • 外篇 夜白相性十四问
      1、姓名?
      小夜:夜华。
      小白:我听说你们这个地方挺讲规矩的。如果有几个名字要说的话。不晓得你们是按名字的先后顺序说呢。还是按名字的使用频率来说呢?
      七:就说说别人对你最常用的称呼就行了。
      小白:哦。姑姑。
      七:==
      2、年龄?
      小白:年龄?迷谷。我今年多少岁了来着?
      迷谷:回姑姑。您老人家今冬已满十四万二千七百三十八岁。
      七:……
      小夜:她比我略年长些。
      七:==年长了九万岁叫略“年长”些?orz我写的其实是婆孙恋吧……
      小夜:哦?原来你竟认为浅浅她长得和“婆”字沾边?
      七:我。我错了。我从来不觉得她长得像婆婆。我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婆婆……==
      3、性别是?
      小夜:男。小白:女的。(沉思)但我有段时间其实是男的。啊。对了。(转向夜华)不晓得听哪个说的。你是在我还是男人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吧?
      小夜:我没这个印象了。
      小白:(忧郁状)你其实是个断袖吧?
      小夜:(目不转睛瞧着小白。微笑ING)我们今天晚上可以来试试。我到底是不是断袖……
      七:那。那个。这件事你们还是私下谈比较好。读者最讨厌这种色情的话题了。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小夜:挺好的。
      小白:我也挺好的。
      七:读者会哭的……
      5、对方的性格?
      小夜:很好
      小白:我选的夫君。肯定什么都是最好的。
      七:(无力抚额ING)我说。你们能不能描述得更具体一点儿。更好懂一点儿。更有人情味儿一点儿?
      小夜:比如说?
      七:(凑过去)比如说温柔啊。体贴啊。成熟啊。大方啊。忠诚啊什么的。
      小白:(“啪”。扇子一收)你说的这些方面。每个方面夜华他都是最好的。
      小夜:(手抚上小白的发)你也是!
      七:……你们两个……肉麻当有趣……吗?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小白:我做素素的时候。东荒俊疾山上。我家茅草棚跟前。
      小夜:三百零五年前。八月初四。床上。
      七:默。太子殿下。你说话真会拣重点。==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小夜: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白:全是血……
      七:不好意思。打岔一下。除了全是血以外姑姑你难道没其他印象了。比如说虽然全身是血。但是太子殿下依然玉树临风俊美不凡啊什么的。
      小白:(沉浸在记忆里)那时本上神没什么见识。除了自个儿外只见着他这么一个长得同人差不多的了。还不大能体察得出什么是玉树临风俊美不凡。
      七:太子殿下。姑姑她老人家爱上你并不因为你是个美男。你有没有感觉到很欣慰……
      小夜:(继续把玩小白的头发。对着小白温柔一笑)那现在呢?
      小白:(毫不犹豫)你自然是天上地下的男仙里头长得最好看的。
      小夜:(转头对七)我很欣慰。
      七:……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小夜:全部。
      小白:(猛抬头望着小夜。脸突然红了。复低头)我。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好……
      小夜:你哪里都好。(低头到小白耳边。低声)就算你觉得有哪里不好。在我眼中。也都是最好的。
      小白:(耳根子绯红一片。同低声)很久没听你说情话。这么大庭广众怪难为情的。你说之前好歹先通知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嘛。
      七:……姑姑。你是在掩饰你的害羞吗……
      9、讨厌对方哪一点?
      小夜:没有。
      小白:我也没有。
      七:默。难道你们最近正在蜜月期?读者就喜欢看你们闹别扭搞纠结。你们这么黏糊。叫读者们情何以堪啊啊啊啊啊啊——
      小白:(手抚昆仑扇面)哦?是哪个想看我们纠结?
      七:呵。呵呵呵。没人。没人想看你们纠结。大家都特别喜欢看你们这么黏糊。姑、姑姑。您把那扇子收起来好吗?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吗?
      小夜:好。
      七:不管对方是女子还是男子。相性都好吗?
      小夜:哦。我的剑到哪里去了?
      七:太太子殿下。我错鸟55555555……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小夜:浅浅——
      小白:夜华——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小夜:一切随她高兴。但如果。嗯。算了。
      小白:浅浅就好。
      七:太子殿下。其实你是想说。如果偶尔能被姑姑她喊一声夫君也不错吧?
      小夜:(掩着嘴角轻咳一声)
      小白:(沉思)哦。原来你想让我偶尔唤你两声夫君。但这个偶尔。该在什么时候偶这个尔才合适呢?(继续沉思)
      七:表沉思了。他肯定是希望你在床上这么喊他==
      小夜:(微微一笑)小七你实在是伶俐。你这么伶俐。当凡人实在是可惜。想升仙吗?
      七:太。太子殿下。我又错鸟5555555555……
      小白:(耳根红了)
      13。如果以动物开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小夜:九尾白狐!
      小白:黑龙!
      七:呃。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本来就是动物==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小夜:只要我有。只要她要。
      小白:嗯。再生个孩子送给他?
      小夜:(沉默一会儿。一把将小白抱起来)题暂且做到这个地方吧。今日我们还有点儿事。明日再接着做。
      七:(扯住小夜的裤脚)太子殿下你不能走啊啊啊啊。上头只给了我一天的时间。我明天就要交稿了啊啊啊啊。今天你们不把题做完。我明天要被编辑骂死的啊啊啊啊——
      小夜:哦。明天加要交稿了吗。看来我们明天也不用来了。
      七:(含泪悲愤指)太子殿下。你。你75人!
      于是。因为太子殿下和姑姑回去办要事了……这个原来设计的50问半途夭折鸟==。各位童鞋。白白。
      三年前。若水一战。擎苍身死。夜华以元神祭东皇钟。魂飞魄散。玉清昆仑扇承了我半生仙力。向东皇钟那重重一撞。引得东皇钟悲鸣七日。
      折颜说。他赶到时。夜华已经气绝多时。我浑身是血。披头散发抱着他坐在东皇钟底下。身周筑起一道厚厚的仙障。谁也靠近不得。东黄钟悲鸣七日。引得八荒众神仙齐聚若水。天君派了座下十四个仙伯来取夜华遗体。十四个仙伯在外头祭出鸣雷闪电连劈了七天七夜。也没将那道仙障劈出个缝来。
      折颜道。我以为你要抱着夜华在若水之滨坐上一辈子。幸亏东皇钟钟声传得远。扰了墨渊的清修。第八日上头。将墨渊引来了。
      他说过的那些我全记不得。那时我只觉得夜华他死了。我便也死了。其实抱着他在若水之滨坐上一辈子也不错。纵然他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再也不能勾起嘴角淡淡的笑。再也不能靠在我耳边沉沉唤我的名字。再也不能……可至少我能看看他的脸。我晓得他在我旁边。
      折颜说墨渊是在第八日上头赶来的。他什么时候来的我不清楚。朦胧中大约有个印象。那时我坐在东皇钟底下脑中空空。前尘后事全不晓得。恍一睁开眼却见着墨渊他立在仙障之外。皱眉瞧着我。
      我一颗干成枯叶的心稍有些知觉。才反应过来自己仍然或者。夜华生祭了元神散了魂魄。夜华他死了。我看见墨渊他就在近处。觉得墨渊他大约能有办法救一救夜华。他当年也是历了东皇钟这个劫的。最后仍然回来了。我觉得只要能救得了夜华。只要能让他再开口叫我一声浅浅。莫说七万年。七十万年我也能等得心甘。
      我撤了仙障。本想抱着夜华跪到墨渊身边求他救一救。真要起来看时却全身无力。等墨渊疾走两步过来。检视了半日。叹了口气沉重道:“置一副棺木。让夜华他走得好些吧。”
      墨渊重回了昆仑墟。我将夜华带回了青丘。十四个仙伯亦步亦趋跟着。我觉得夜华他是我的。我不能交给任何人。一串仙伯在谷口侯了半月。无功而返。回九重天向天君复命。
      第二日。夜华他一双爹娘便驾临了青丘。
      他那面上温婉又乖顺的亲娘气的浑身发抖。湿透的秀帕一面揩拭眼角一面道:“我今年日始知你原来就是当年那个凡人素素。我儿夜华却是造了什么孽。前后两次都是栽在你身上。你做素素时他巴心巴肝为你。为了你甚至打算放弃太子位。你同昭仁公主之间的债。天君当年判你还她眼睛。判你产下阿离后受三月雷劈之刑。你不过失了一双眼睛罢了。我儿却也代你受了雷刑。你便要死要活地去跳诛仙台。好。你跳了。我儿夜华他也随着你跳了。这是你飞升上神的一个劫。夜华他呢。儿他。他这一生自遇见你便没一时快活过。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做。却心安理得霸着他。如今他死了。你连他的尸首也要霸占着吗?我只问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凭什么?”
      我嗓子发涩。往后踉跄了两步。迷谷一把扶住我。
      夜华他爹在一旁道:“够了。”又转身与我道。“小儿诛杀鬼君擎仓。以元神阻挡东皇钟灭噬诸天。乃是为天地大道而死。天君已有封彰。乐婿之言皆为妇人之见。上神不必放在心上。然小儿的尸首。于情于理。上神确该归还。上神虽与小儿有过一纸婚约。终未大婚。占着小儿的尸首。于情于理。有些不合。小儿生前位列天族太子。天庭有不可废的方圆规矩。小儿此种。理当葬在第三十六天的无妄海终。还请上神成全。”
      夜华被带回九重天那日。是个阴天。略有小风。
      我亲遍了他的眉毛眼睛脸颊鼻梁。移向他的嘴唇时。心中存了极荒唐卑微的念头。希望他能醒来。能抵着我的额头告诉我:“我不过问你开个玩笑。”可终归是我的痴念妄想。
      夜华被他爹娘放进一副冰棺材里头。当着我的面。抬出了青丘。我只留下了他一袭染血的玄袍。
      此前折颜送了棵桃树给我。我将它栽到了狐狸洞口。日日浇水添肥。不日这桃树便长得枝枝杈杈。桃树开出第一朵花那日。我将夜华留下的玄袍收敛入棺。埋在这桃树底下。做了个衣冠冢。不晓得待这棵桃树繁华满枝时。它会是个什么模样。
      连谷说:“姑姑。您还记得您有个儿子吗。要将小殿下接回青丘吗?”
      我摇了摇手。我自然记得我有个儿子。我给他起名叫阿离。但眼下我连自己都不大有功夫照顾。更遑论阿离。他在天上会被照顾的很好。
      夜华被他爹娘带走后。我在桃树下枯坐了半月。整日里浑浑噩噩。眼前常出现他的幻影。皆是一身玄袍。头发柔柔散下来。发尾处拿根帛带绑了。或靠在我膝头翻书。或坐在我对面摆一张几作画。水君布雨时。还会将我揉在怀中。帮我遮雨。枯坐在桃树下着半月。我觉得夜华他时时伴着我。我很圆满。
      我觉得心满意足。折颜四哥连带迷谷、毕方四个却仿佛并不那么心满意足。第十六日夜里。四哥终于忍无可忍将我提了进了狐狸洞。放到水镜跟前一照。敛着怒气道:“你看看你都成了个什么样子。夜华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四哥话说得不错。我觉得我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晓得是不是我灰飞烟灭了。就一定能找到夜华。灰飞烟灭这档事。总觉得大约是什么都剩。一概回归尘土了。倘若我灰飞烟灭了。说不定就记不得夜华了。那还是不要灰飞烟灭的好。如今我还能时时看到他在我跟前对着我笑。这样挺好。
      水镜里头的女神仙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双眼缚着厚厚的白绫。那白绫上还沾了几片枯叶。这个白绫长得同我日常缚的那一条不大一样。脑子慢吞吞转一圈。哦。月前折颜将我捉去换了眼睛。这个白绫是他制的上了药水的白绫。是以同阿爹为我做的不一样些。
      四哥叹了口气。沉重道:“醒醒吧。你也活到这么大岁数了。生离死别的。还看不开吗?”
      也不是看不开。只是不晓得该怎么看的开。如果我晓得该怎么做。兴许就能看的开了。那夜喝醉打碎结魄灯。令我想起三百年前那桩往事时。不晓得怎么。全记不得夜华的好。排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夜华去后。却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脑中一日日闪的。全是他的好。我从前骂离镜骂得振振有词。说他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东西。一旦占有便再不会珍惜。我何尝不是如此。
      长河月圆。夜深入寂。无事可做。只能睡觉。
      我原本没想着能梦到夜华。这个梦里。我却梦到了他。
      他靠在一张书案后头批阅公文。半响。将一干文书扫在一旁。微蹙着眉喝了口茶。茶杯搁下时抬头盈盈笑道:“浅浅。过来。跟我说说昨日又看了什么戏文话本。”
      我沉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这真是老天爷赐的恩德。我枯坐在桃树下时。那些幻影从不曾同我说话。梦中的这个夜华。却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的。不仅能同我散散步下下棋。还能同我说说话。
      自此之后。我日日都能梦到他。我觉得睡觉真是个好活动。
      其实换个角度来想一想。也就释然了。他们凡界有个庄周梦蝶的典故。说一个叫庄周的凡人做梦变作了只蝴蝶。翩翩起舞十分快乐。不一会儿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仍是凡人庄周。不晓得是庄周做梦变作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作了庄周。从前我实实在在的过日子。把现实全当做空幻。如今这样令我十分痛苦。那不如掉个个儿。把梦境当作真的来过日子。把现实全当作空幻。人生依然一样没差。不过换种过日子的方法而已。却能令我快乐满足。这也是一种看开吧。
      折颜同四哥见我起色渐好。只是日渐嗜睡而已。便也不再常看着我。大约他们已多多少少放了些心。
      九重天没传来新立太子的消息。只听说昭仁公主素锦被永除仙籍了。因东皇钟异动时。她身为守钟仙娥。却未能恪尽职守。及时上报天庭。她身在其职却不能行其责。间接害得太子夜华与擎仓一战孤立无援。终以自身元神生祭东皇钟。魂飞魄散。天君痛失长孙。震怒非常。当即将她贬下了九重天。列入六道轮回。要经百世情劫。
      我觉得天君对素锦这一罚罚得有些过了。大约是迁怒。但这些事终与我无干。便也只是当个闲闻来听听。
      调个角儿来走这条人生路。我走的很好。在这个人生里头。我相信夜华是活着的。
      当初做给他的那个衣冠冢成了我最不愿见到的东西。因它时时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你虚构出来的。夜华死了。他死了。我觉得那个地方是个极恐怖的地方。又狠不下心差迷谷将那衣冠冢掀了。便只得在狐狸洞中另打一个洞口。
      四哥得空时常带我去凡界逛一逛。聊以遣我的怀。顺便遣他的怀。游山时他会说:“你看这高耸入云的大山。站在山顶一看。这世间一切都渺小至斯。不会令你心胸瞬时博大起来吗?不会令你觉得小儿女情伤不过是天边的浮云。一挥手便可抹去吗?”游水时他会说。“你看这飞流直下的瀑布。奔腾入河川。不舍昼夜。且从不回头。你看了这个瀑布。不会觉得人生亦是如此。不能回头。总是要向前看的吗?”游集市时他会说。“你看这蝼蚁一般的凡人。能在世上走的不过数十载春秋。且还受司命排的种种命格所困。种田的大多一生穷苦。读书的大多志不能展。养在深闺的好儿女大多嫁个王八丈夫。可他们仍欢欢喜喜的过着。你可看了这些凡人。不会觉得自个儿比他们好上太多了吗?”
      初初我还听着。后来他说上了瘾。每回都要这么说一说。我嫌弃他啰嗦。再去凡界便只一个人了。
      夜华去后第三年的九月初三。我在凡界听戏。遇见方壶仙山上一个叫织越的小神仙。在凡界听戏须得照着凡界的本子来。觉得角唱得好便捧个钱场。喝彩时投几枚赏钱到戏台上。也算不辜负了戏子们一番殷勤。
      织越小仙大约头一回到凡界看戏。见红木雕栏后头一干看戏的扔银钱扔得热闹。眼红也想仍。却两袖空空的挺寒酸。她一眼看破我的仙身。喜滋滋自报了家门。找我借些打赏的银钱。我虽有些奇怪她一个小神仙自当习得变化之术。变一两个银钱出来理当是桩小事。还是借了几颗夜明珠给她。后来才晓得她爹娘怕她下界冶游惹祸端。将她的仙力封了。
      原本这不过是个点头之缘。此后我去凡界看戏却回回都能遇得到她。这点头之缘便生生被变成了个长久的缘分。织越生的喜辣活泼。又不缠着我打听我是谁。家住哪里。芳龄几何。我觉得难得。再则听戏时能有个人说说话。又不是四哥“你看这跌宕起伏的戏文——”这种话。也挺不错。
      这么一来而去的与她同听了十多场戏。算算日子。大约已两月有余。
      今日。我又坐在这楼中听戏。戏台上挺应景的唱了一出《牡丹亭》。正是十月初五。宜婚嫁出行。忌刀兵。三年前今日此时。夜华他离我而去。我灌了一口酒。看戏台子上的青衣将水袖舞得洋洋洒洒。
      这一段戏文直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织越小仙才姗姗来迟。舔着脸在我身旁占了个位置坐下了。戏看到一半。她掩着嘴角凑过来偷偷摸摸道:“我那天纵奇才却英年早逝的远房表哥。你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表示记得。
      织越小仙除了常和我说戏。额外也常说起她这个远房表哥。按她的说法。她这个表哥英明神武。乃是个不世之才。只可惜命薄了些。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徒留一双悲得半死的老父母加个整日啼哭不止的小儿。可怜可怜。她每每叹出可怜二字。脸上便果然一副悲天悯人之态。我却并不觉得她表哥一家多么可怜。大约是近年来已将生死看开。织越执壶倒了杯冷茶。润了口嗓子。左右瞧了瞧。再掩着嘴角凑过来:“我那个表哥。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死了三年吗?三年前。合族的都以为他只剩下个遗体。元神早灰飞烟灭了。他们做了副玄晶冰棺将他沉在一个海子里。我当初还去瞧过的。昨儿那静了几十万年的海子却突然闹了起来。海水嗖嗖朝上蹿。掀起十丈高浪。竟将那副玄晶冰棺托了起来。他们说将海水搅得腾起来的正是缭绕在冰棺四周的仙泽。你说怪不怪。我表哥他元神都灰飞烟灭了。却还能有这么强大的仙泽护着。合族的人没一个晓得怎么回事。我们几个小一辈的被赶出来时。族长正派了底下的小仙去请我们族中的一个尊神。我爹娘说。指不定表哥他根本没死。唉。倘若他没死。小阿离便不用整日再哭哭啼啼的了。”
      四周刹那静寂无声。手中的酒杯“啪”一声掉在地上。我听得自己干干道:“那海子可是无妄海?你表哥他可是太子夜华?他可是九重天天君的长孙太子夜华?”
      织越打着结巴呆呆道:“你。你如何晓得?”
      我跌跌撞撞冲出茶楼。冲到街面上才想起上九重天须得腾云驾雾。跌跌撞撞爬上云头。眼风不意扫到下面跪了一地的凡人。才想起我是在集市上招的祥云驾的紫雾。
      腾云上的半空中。天高地远。下视茫茫。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去南天门的路。心中越是急切脑中越是空茫。我踩著云头在天上兜转了几个来回。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不意脚下一滑。险些就要栽下云头。幸好被一双手臂稳稳扶住。
      墨渊的声音在后头想起:“你怎的这般不小心。驾个云也能跌下去?”
      我转过身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子。急切道:“夜华呢?师傅。夜华呢?”
      他皱了皱眉。道:“先把眼泪擦了。我正要找你说这桩事。”
      墨渊说。父神当年用一半的神力做成仙胎供夜华投生。他投生后。这神力便一直随著他。藏在他神识。三年前他不知道夜华还砍了瀛洲的四头兄兽。得了父神的另一半神力。才以為他已没救了。想必夜华是以父神的全部神力抵了东皇神的灭天之力。元神被这两份力冲得损伤了些。便自发陷入了一轮沉睡。却叫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连夜华他自己。怕也是这么想的。
      墨渊说。他这一轮沉睡本应睡上个几十年。可玄晶冰棺是个好器物。无妄海虽是沉天族遗体的。其实却是个修养圣地。才叫夜华只三年便能醒来。实在歪打正著。
      他说的这些话我大多没听见。只真切的听他说。小十七。夜华回来了。他刚落地便奔去青丘找你。你也快回去吧。
      我从没想过夜华他竟能活著。虽默默祈祝了千千万万回。但我心中其实明白。那全是奢望。夜华他三年前便灰飞烟灭了。狐貍洞前的桃花下。还埋著他临死穿的那身衣袍。他死了。他临死前让我忘了他。让我逍遥自在的生活。可、可墨渊说夜华他醒过来了。他没有死。他一直活著。
      我一路腾云回青丘。不留神从云头上跌下来四回。
      过了谷口。乾脆弃了云头落地。踉踉蹌蹌朝狐貍洞奔。路旁遇到一些小仙同我打招呼。我也全不晓得。只是手脚不由自主发抖。怕见不到夜华。怕墨渊说的都是糊弄人的。
      狐貍洞出现在眼底时。我放缓了步子。很久不从正门走。不留神洞旁三年前种下的桃树已开得十分繁盛。青的山。绿的树。碧色的潭水。三年来。我头一回看清了青丘的色彩。
      日光透过云层照下来。青山碧水中的一树桃花。犹如九天之上长明不灭的璀璨烟霞。
      那一树烟霞底下立著的黑袍青年。正微微探身。修长手指轻抚跟前立著的墓碑。
      就像是一个梦境。
      我屏著呼吸往前挪了两步。生怕动作一大。眼前的情景便一概不在了。
      他转过头来。风拂过。树上的烟霞起伏成一波红色的海浪。他微微一笑。仍是初见的模样。如画的眉眼。漆黑的发。红色的海浪中飘下几朵花瓣。天地间再没有其他的色彩。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他伸手轻声道:“浅浅。过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