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 作者:唐七公子

  • 第十八章
  • 第十八章
      折颜一席话。叫我再没心思待在九重天上。我虽同夜华有些怄气。可上得玉清境疗伤一事。终归欠他人情。倘若不告而别。便真正没度量;倘若跑到他跟前去告一回别。又显见得我没面子。遂留书一封。言辞切切。对他近两日的照拂深表了谢意。便与折颜一道跨过南天门。匆匆下界。
      即便墨渊此刻还只是那西海大皇子身上一个沉睡的魂。我也想去瞧一瞧他。这一颗奔赴西海的殷切的心。正譬如山林中一只早早起来捉虫的母鸟。捉得一口肥虫子时。便欢欣地扑棱着翅膀飞快往鸟巢里飞。要急急地将这口虫子渡给巢中的雏鸟。
      从九重天上下西海。腾云约摸需腾个把的时辰。折颜踩着云头十分无趣。一直在我耳旁絮絮叨叨。万幸近日他同四哥过得顺风顺水。才叫我一双耳朵逃脱一劫。没再翻来覆去地听他讲四哥那一桩桩一件件丢人的旧事。
      折颜此番絮叨的乃是西海水君一家的八卦。我宝相庄严地坐在云头上。听得津津有味。
      东南西北四海的水君。我印象最淡的。便是这个西海水君。开初我还以为。大约是我在青丘待得久了。没时常关怀关怀这些小一辈的神仙。才令他在我这里的印象十分寡淡。如今听折颜一说。方晓得原是近两代的西海水君为人都十分低调。才令得西海一族在四海八荒都没甚存在感。然就是这样一位保持低调作风一保持就是很多年的西海水君。近日却做了件很不低调的事情。
      这件事情。正是因他那被墨渊借了身子调养魂魄的西海大皇子叠雍而起。
      说是自六百多年前开始。叠雍那一副不大强壮的身子骨便每况愈下。西海水晶宫的药师们因查不出症结。调理许久也没调理出个所以然来。请了天上的药君来诊断。药君带了两个小童子上门来望闻问切一番。拈着胡须儿开了两服药。这两服药却也只能保住叠雍不再咳血罢了。药君临走跟前悄悄儿拖着西海水君到角落里站了站。道叠雍大皇子这个病。并不像是病在身上。既然没病在身上。他区区一个药君自然也奈何不得。
      眼见着连药君都无计可施。西海水君一时悲愤得急红了眼。思忖半日。干脆弄出来个张榜求医。亮堂堂的榜文贴满了四海八荒。上头写得清清楚楚。三界中有谁能医得好这西海大皇子的。男的便招进来做西海大皇子妃。女的便招进来做西海二皇子妃。
      唔。是了。这西海大皇子叠雍。传闻是个断袖。
      西海水君因一时急得焦头烂额。出的这个榜文出得忒不靠谱。诚然这天底下众多的能人都是断袖。譬如当年离镜的老子擎苍。但还有更为众多的能人并不是断袖。他一袭不靠谱的榜文。生生将不是断袖的能人们吓得退避三舍。待终于发现这榜文上的毛病。这榜文已犹如倒进滚油里的一碗冷水。将四海八荒炸得翻了锅。
      从此。西海水君庭前。断袖们譬如黄河之水。以后浪推前浪的滔滔之姿。绵延不绝。可叹这一帮断袖们虽是真才实学的断袖。却并不是真才实学的能人。
      墨渊的魂魄藏得很深。非是那仙法超然到一个境界的。绝瞧不出那叠雍身体里宿着一个日日分他仙力的魂魄。
      于是乎。大皇子叠雍被折腾得益发没个神仙样。西海水君的夫人瞧着自己这大儿子枯槁的形容。十分哀伤。日日都要跑去夫君跟前哭一场。令西海水君十分悲摧。
      人有向道之心。天无绝人之路。叠雍那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二皇子苏莫叶。同我的四哥却居然有一番酒肉朋友的牵扯。说四哥从西山寻了毕方回十里桃林后。有一日与折颜斗了两三句嘴。一气之下便杀去西海水晶宫寻苏莫叶喝酒了。
      正碰上西海水晶宫一派愁云惨淡之时。那二皇子苏莫叶多喝了几杯酒。喝得醺醺然。靠着四哥将家中这桩不像样的事挑巴挑巴全说了。四哥听了苏莫叶家中这一番辛酸的遭遇。恻隐之心油然而生。立即表示可以请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来帮一帮他。纵然折颜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是个“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本不欲淌这一趟浑水。可抗不住四哥一番割袍断交的赤裸裸威胁。终归还是揣着架子奔去了西海。这一奔。才奔出的墨渊快醒来的天大喜讯。圆满了我的念想。
      折颜挑着一双桃花眼道:“我同真真离开西海时。答应了西海的一群小神仙。隔日便会派出仙使去西海亲自调养叠雍。要令墨渊的魂魄恢复得顺遂。那叠雍的身子骨确然也是该仔细打理一番的。”
      他说得虽有道理。我皱眉道:“可你那桃林中却什么时候有了个仙使?”
      他倜傥一笑道:“上回东海水君办的那个满月宴。听说有一位白绫缚面的仙娥。送了东海水君一壶桃花酿做贺礼。自称是在我的桃林里头当差的?还说那仙娥自称是九重天上太子夜华的亲妹妹。几个老神仙去九重天上打探了半月。也没挖出来夜华君有什么妹妹。后来又跑到东海水君处证实。原来那仙娥并不是位仙娥。却是一位男扮女装的仙君。因同夜华有些个断袖情。才堂堂男儿身扮做女红妆。假说自己是他的妹妹。以此遮掩。”
      我抽了抽嘴角:“东海水君其人。真是风趣。哈哈……真是风趣。”
      能亲手来调养那西海大皇子的仙体。以报答墨渊。我十分感激折颜。可他此番却一定要给我安个男子的身份。再将我推到一位断袖的跟前去。令我微有惆怅。颇后悔既没了四哥在前头顶着。那日东海水君的满月宴。我便不该祭出折颜的名头来。
      折颜眼风里斜斜一瞟。我望了回天。摇身化作一个少年的模样。面上仍实打实覆着那条四指宽的白绫。
      煎熬了个把的时辰。总算到得西海。
      折颜端着一副凛然的上神架子直直将我领进海里去。水中兜转了两三盏茶。便瞧得一座恢宏宫邸大门跟前。西海水君打头的一众干西海小神仙们盛装相迎的大排场。
      因我是被折颜这尊令人崇奉的上神亲自领进西海的。即便他口口声声称我只是他座下当差的一位仙使。那西海的水君也没半点怠慢我。依照礼度。将折颜恭请至大殿的高位上。仔仔细细地泡了好茶伺候着。又着许多仙娥搬来一摞一摞的果盘。令他这位上神歇一歇脚。
      折颜歇脚。我自然也便跟着。
      我的二哥白奕在万儿八千年前。有段时日曾醉心文墨。常拿些凡界的酸诗来与我切磋。其中有一首便是一个凡人们公认的虽无德却有才的大才子写的。全篇记不得了。只还记得其中的两句。叫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二哥细细与我解释。说诗人远走他乡。多年杳无音信。此番归心似箭。回得故乡来。可离家越近。却越不敢向旁人打探家中的消息。这两句诗。将诗人一颗想往又畏惧的心剖白得淋漓尽致。非大才不能为尔。那时我听了二哥这一番话。心中并不苟同。只觉得这诗人思乡情切却又裹足不前。乃是他略有变态。正常人显见得是不能做出这一番踌躇模样来的。
      直至今日。我才悟出那两句诗的深意。才晓得做这首诗的凡人并不是个变态。确然有几分大才。因我此刻坐在西海水晶宫的大殿之上。怀中揣的。便正是一颗近乡情怯之心。既想立刻见着墨渊的魂。又害怕立刻见着。
      折颜并没歇多久。闭着眼睛喝了两口茶。便提说须得走了。因他是揣着上神的架子说的这个话。西海水君即便有那个心想留他一留。也碍于他不苟言笑的凛然神色。只得招呼一众干的西海小神仙再前呼后拥地呼啦啦将他送出去。
      送走折颜。西海水君持着一派忧愁的脸。谦谨地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亲自领了我去见他那大儿子叠雍。我深深吸了口气。将浑身上下紧紧崩着。生怕见着那叠雍时作出些失仪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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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窃以为。墨渊既将魂魄宿在西海的这位大皇子的身上。那这位大皇子周身的气泽。总该隐隐约约令我感觉些亲切和熟悉。那一身的形容。也必该因了墨渊的魂魄而染上些许他的影子。可待那西海大皇子住的扶英殿被两个宫娥柔柔推开。我尾随着西海水君踱进去。见着半散了头发歪在榻上发呆的叠雍时。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躺在床上的这个病弱青年。眉目虽生得清秀。可气派上过于柔软。一星半点也及不上墨渊。那形于外的周身的气泽。也是软绵绵的模样。没半分博大深沉。
      乍一看。要让人相信他身上竟宿着曾在四海八荒叱诧风云的战神的魂魄。正有如要让人相信公鸡能直接生出一枚煎荷包蛋一般的难。
      想是墨渊的魂魄实在睡得太沉。一星儿也没让这叠雍得着便宜。沾染些他沉稳而刚强的仙气。
      西海水君在一旁语重心长地絮叨了许久。大意便是告知他这儿子。他面前立着的这一位瑞气千条的仙君。便正是折颜上神座下首屈一指的弟子。今后他这几百年不愈的顽疾。便全全地仰仗这位仙君来打理。望他能怀着一颗感激的心。小心配合于这位仙君。
      唔。“这位仙君”勘勘指的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
      西海水君那一番絮叨实在絮叨。我同叠雍无言地两两相望。
      伺候叠雍的小婢女搬了个绣墩置到床榻跟前。供我坐着同叠雍诊脉。我颤抖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腕后。这一部脉不虚不实。不缓不洪。不浮不沉。正如折颜所说。再正经不过的脉象。
      西海水君甚操心。赶紧地凑过来:“小儿的病……”
      我勉强回他一笑:“水君可否领着殿中的旁人先到殿外站站?”
      将殿中的一众干闲人支开。乃是为了使追魂术探墨渊的魂。追魂术一向是个娇气的术法。又势力。若非修到了上神这个阶品。纵然你仙法如何卓越。要将它使出来也是一百个不可能。且使的时候必得保持方圆百尺内气泽纯净平和。万不能有旁人打扰。
      自我进殿始便一心一意发着呆的叠雍轻飘飘扫我一眼。我朝他亲厚一笑。一个手刀劈过去。叠雍张大眼睛晃了两晃。歪歪斜斜横倒在床榻上。
      许多年没使追魂术。所幸相配的咒语倒还记得清清楚楚。双手间列出印伽来。殿中陡然铺开一团扎眼的白光。白光缓缓导成一根银带子。直至叠雍那方光洁的额头处。才隐隐灭了行迹。我呼出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将神识从身体中潜出去。顺着方才导出的银带子。慢慢滑进叠雍的元神里。这一向是个细致法术。稍不留意就会将施术人的神识同受术人的元神搅在一起。半点马虎不得。
      叠雍的元神中充斥的全是虚无的银光。虽明亮。却因是纯粹的明亮。便也同黑暗没什么分别。我在他的元神中纠缠了半日。也没寻到墨渊的沉睡之地。来来回回找得十分艰辛。正打算退出去再重使一趟追魂术时。耳边却悠悠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沉稳悠扬。空旷娴静。我竟依稀还记得。调子约莫正是那年冬神玄冥的法会毕时。墨渊用太古遗音琴奏的一曲大圣佛音。我心中跳了两跳。赶紧打点起十足的精神。循着乐音跌跌撞撞奔过去。
      却在被绊倒的一瞬。大圣佛音噶然而止。
      我一双手抖抖索索去摸方才绊倒我的东西。触感柔软温和。似有若无的一丝仙气缓缓爬上手指。在指间纠结缭绕。神识流不出眼泪。却仍能感到眼角酸疼。我的眼中脑中皆是一派空白。此时我抚摸的这个。正是。正是墨渊的魂。
      可墨渊的魂魄却沧桑成了这般模样。我的师父墨渊。四海八荒里唯一的战神墨渊。他那强大的战魂。如今竟弱得只依靠一缕仙气来护养。
      怪不得叠雍同墨渊没一丝一毫相像。
      不过。还好。总算是回来了。折颜没有骗我。比我阿爹还要亲近的墨渊。总算是回来了。
      在叠雍的元神里待得太久。方才神识又经了一番波动。再耽搁下去怕就有些危险。这片银白的虚空虽不能视物。我怀着一颗且忧且喜的心。仍跪下来朝着墨渊的魂拜了两拜。再循着外界一些混沌之气的牵引。谨慎地退出去。
      解了追魂术。叠雍也悠悠的醒转过来。
      睁开眼见着我一愣。道:“你哭什么?难不成我这病没治了?没治了你也不用伤心得哭啊。就算要伤心得哭一场。那也该是我来哭啊。你别哭了。我这么拖着其实也没什么。左右都拖习惯了。”
      我摸了摸面上的白绫。确然有几分湿意。想是方才神识涌动得太厉害。便连累原身洒了几颗泪珠儿。遂使个小术法将湿润的几分白绫敞干。讪讪笑道:“我是喜极而泣。”
      他皱眉道:“你这个人。我原以为你心肠软。见着我的病感同身受。替我伤心。不想你见我受苦。却很开心么?”
      我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谦虚道:“哪里哪里。也没有多开心。”
      折颜说得没错。若仅靠着叠雍这幅不大健壮的身子骨。墨渊的魂少不得需调养个七八千年才能回到正身上真正醒来。不过。若能借得天族的结魄灯一用。将他那有些疏散的魂修缮完整。再将我身上这十四万余年的修为度他一半。那他醒来这桩事便也指日可待。
      关于天族的那盏结魄灯。我虽活了这么大年纪。却也从没见过。只在典籍中瞄过一些记载。这些记载皆称结魄灯乃是大洪荒时代父神所造。能结仙者的魂。能造凡人的魄。
      譬如一位仙者被打散了魂魄。只将结魄灯在他床头燃上三日。便能将打散的魂魄结得完好如初。轮到凡人便更了不得。即便是这个凡人已灰飞湮灭了。只要将带着这凡人气息的东西放在灯上烧一回。令这盏灯认准这凡人的气息。它便能慢慢吸收这凡人当初留在方圆千里内的气泽。待将这凡人在天地间留下的气泽都吸得净了。便能仿着当初那个灰飞湮灭了的魂魄。再造出来个相似的魂魄。
      唔。是个一等一的圣物。
      施个术令叠雍睡着。跨出扶英殿的门。方才被我赶出来的一众干闲杂人等皆在一旁忐忑立着。这一众干闲杂人中却唯独不见西海水君。打头的宫娥很有眼色。我尚未开口问。她已倾身过来拜道:“方才有贵客至。水君前去大殿迎接贵客了。若是些微小事。仙君只管吩咐婢子们就是。”
      咳咳。原是西海又来了位贵客。今日西海水君十分荣幸。本上神同折颜上神两位威名赫赫的上神驾临他的地界。已很令他这座水晶宫蓬荜生辉了。遭了这样的大运。他竟还能再遭一次运。又迎得一位贵客。唔。这样的头等大运。估摸他万儿八千年的。也就只能走这么一回了。
      我本没什么事吩咐。不过立时要去一趟九重天。找天君借一借那结魄灯。然见今我扮的这个身份却是个不大像样的身份。并不能潇洒来回。是以临走之前。还须得亲自同西海水君先说一说。既然眼前这一顺溜水灵灵的宫娥都谦然且殷勤。我便随手点了两个。劳她们带我去一趟西海水君迎客的大殿。剩下的仍回去伺候叠雍。
      西海水君迎的这位贵客来头不小。
      那紧闭的大殿门口长长列了两列的西海小神仙。一概神色谦恭地垂手立着。挨个儿瞧他们的面相。方才西海水君迎折颜时。全有过一面之缘的。
      可见如今殿上迎的那位。即便阶品没折颜高。供的那份职却必定比折颜重了不少。我急着见西海水君这个事隔着两串西海小神仙一层一层通报上去。片刻之后。有两个穿得稍嫌花哨的宫娥出来。将我领进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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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上神料得不错。这位贵客的阶品确然没折颜高。供着的那份职也确然比折颜重了不少。
      这位贵客。正是尚且同我怄着气的。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华君。
      我进来时。他正以手支颐。靠在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神色恹恹地。微皱着眉头。一张脸苍白如纸。衣裳仍旧是上午穿的那身常服。头发也未束。仍旧同他在青丘一般。只拿一根黑色的帛带在发尾处绑了。
      我左右扫了眼。大殿中并不见西海水君。再省起一揽芳华跟前他抱着团子同我说的那番话。气血猛地上翻。鼻子里哼了一声。便转身拂袖欲走。
      我同他相距不过六七八步。拂袖时隐约身后风动。反应过来时却已被他一把拽住。
      因我拂袖欲走乃是真的要走。并不是耍耍花枪。他来拽我这个动作。若只轻轻地一拽。定然拽不动的。
      他想必也很懂得这个道理。是以那一拽。乃是重重的一拽。我今日考虑事情不大周全。并没料到他竟能有如此胆量。不将我这苦修十四万年的上神气度放在眼中。来拦一拦我。是以。一个不留神。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直直地撞进他怀中。
      我仙气凛然地将他撞得退了三四退。直抵着大殿中间那根硕大的水晶圆柱子。他却紧紧抿住嘴唇。死不放手。眼睛里一派汹涌的黑色。
      他手劲忒大。我挣了半日愣没挣开。正欲使出个术法来。他却一个反转。锁住我双手。身体贴过来。将我紧压在柱壁上。
      这姿态委实是个惨不忍睹的姿态。我当初在凡界时看过一本彩绘的春宫。中间有一页就这么画的。
      神思游走间忽觉脖颈处微微一痛。他他他。他竟咬上了。那牙齿。那牙齿也忒锋利了些!!!
      我被他这么天时地利人和地使力一压。全不能反抗。他气息沉重。唇舌在我脖颈间缓缓游走。我心中一派清明。身体却止不住颤抖。莫名的情绪扑面而来。一双手越发地想挣脱。可挣脱却并不是为了推开。隐约。这一双手像要脱离我的掌控。紧紧地搂住他。
      脑海中隔了千山万水响起一个声音。飘飘渺渺的。他说:“若我什么都没了。你还愿意跟着我么?”立刻有女子轻笑回道:“除了墙角里那把剑。你原本就什么都没有。便是那把剑。除了劈劈柴烤烤野味也没什么旁的大作用。我不也没嫌弃你。”
      这没头没脑的一字一句将我原本清明的灵台搅得似一锅浆糊。从头发尖到脚趾尖都不是自己的了。心底里溢出仿佛等了千百年的渴望。这渴望牢牢锁住我。令我动弹不得。他一只手打开我的前襟。滚烫的唇从锁骨一路移下来。直到心口处。因喂了墨渊七万年的心头血。我心口处一直有个寸长的刀痕。印子极深。他锁住我双手的左手微微一僵。却锁得更紧。嘴唇一遍又一遍滑过我心口上的伤痕。我仰起头来闷哼了一声。他吻的那处却从内里猛传来一阵刺痛。竟比刀子扎下去还厉害。
      这痛牵回我一丝神智。全身都失了力气般。整个人都要顺着柱壁滑下去。
      他终于放开手。我一双手甫得自由。想都没想。照着他的脸先甩了一巴掌过去。可叹这一巴掌却未能甩到实处。半途被他截住。又被拽进他怀中。他右手探进我尚未合拢的衣襟。压在心口处。脸色仍是纸般的苍白。一双眼却燃得灼灼。
      他道:“白浅。你这里。可有半点我的位置?”
      他这一句话已问了我两次。我却实在不知如何回他。他在我心中自然有位置。我却不知。他说的位置与我说的位置。是不是同一回事。近两日。私下里我自己也在默默地思量。他在我心中占着的这个位置。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想来想去。却总是头痛。
      他贴在我胸口的滚烫的手渐渐冰凉。眼中灼灼的光辉也渐渐暗淡。只余一派深沉的黑。半晌。移开手掌。缓缓道:“你等了这么多年。不过是等那个人回来。既然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你这里。自然不能再给旁人挪出位置来。是我妄想了。”
      我猛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墨渊回来了?”虽则不大明白他说这一段话的意思。墨渊是墨渊他是他。墨渊回不回来与他在我心中占个什么位置全没干系的。可墨渊回来这桩事。按理说也只该折颜四哥和我三个人晓得。了不得再加一个迷谷一个毕方。他却又是从哪里听得的?
      他转头望向殿外。淡淡道:“回天宫前那夜。折颜上神同我提了提。方才去青丘寻你。半途又遇上了他。同他寒暄了几句。我不仅知道那个人回来了。还知道为了让他早日醒来。你一定会去天宫借结魄灯。”顿了顿。续道:“借到结魄灯呢。你还准备要做什么?”
      看来该说的不该说的折颜全与他说了。我撑着额头叹了一声。道:“去瀛洲取神芝草。渡他七万年修为。让他快些醒来。”
      他蓦地回头。那一双漆黑的眼被苍白的脸色衬得越发漆黑。望着我半晌。一字一字道:“你疯了。”
      因每个仙的气泽都不同。神仙们互渡修为时。若渡得太多。便极易扰乱各自的气泽。凌乱修为。最后堕入魔道。而神芝草正是净化仙泽的灵草。此番我要渡墨渊七万年的修为。为免弄巧成拙。便须得一味神芝草来保驾护航。将我这七万年的修为同神芝草一起炼成颗丹药。服给叠雍食了。估摸不出三月。墨渊便能醒来。
      因神芝草有这样的功用。当年父神担忧一些小神仙修行不走正途。将四海八荒的神芝草尽数毁了。只留东海瀛洲种了些。便是这些草。也着了浑沌、梼杌、穷其、饕餮四大凶兽看着。父神身归混沌后。四大凶兽承了父神一半的神力。十分凶猛。尤记得当年炎华洞中阿娘要渡我修为时。阿爹去瀛洲为我取神芝草回来后那一身累累的伤痕。似阿爹那般天上地下难得几个神仙可与他匹敌的修为。也被守神芝草的凶兽们缠得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我这一番去。他评得不错。倒像是疯子行径。估摸许得捞个重伤来养一养。
      他与我本就只隔着三两步。自他放开我后。我靠着那硕大的柱子也没换地方。他不过一抬手便将我困在柱子间。一双眼全无什么亮色。咬牙道:“为了那个人。你连命也不要了么?”明明我才是被困住的那个。他脸上的神情。却像是我们两个调了个角儿。
      他这话说得稀奇。若我实在打不过那四头凶兽。掉头遁了就是。全用不着拿命去换的。左右取不回那神芝草。我便再守着师父七八千年罢了。
      但瞧着他那苍白而又肃穆的一张脸。我却突然想起件十分紧要之事。照我平素修行的速度来看。这么又是重伤又是少七万年修为的。少不得须耗个两三万年才缓得过来。这两三万年里。便自然没那个能耐去受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的大业继位天后。从未听说过哪一任天帝继位时未立天后的。若再让这婚约将我同他绑做一团。也终是不妥。
      我咳了声。仰头望着他道:“我们这一纸婚约。还是废了吧。”
      他晃了晃。道:“你说什么?”
      我拨开他的手。摸索到旁的案几上灌了口茶。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干的:“这同你却没什么干系。原本也不过是当年桑籍做错了事。令我们青丘失了脸面。天君为了让两家有个台阶下。才许了这么个不像样的约。此番便由我青丘来退婚罢。咱们各各退一场。这前尘往事的。便也再没了谁欠谁。”
      他半晌没有动静。背对着我许久。才道:“今夜。你来我房中一趟吧。结魄灯不在天上。在我这里。”话毕。仍未转身看我一眼。只朝殿外走去。却差点撞上紧靠着殿门的另一根水晶柱子。
      我干巴巴道了声:“当心。”
      他稳了稳身形。手抚着额角。淡淡道:“我一直都在妄想罢了。可我欠你多少。你欠我多少。命盘里怕早已乱成一团理不清了。”
      他那一幅修长的背影。看着甚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