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


  • 作者:贾平凹

  • 第十四章 初得柳月
  • 第十四章    初得柳月
      吃毕饭分手要走,周敏和唐宛儿送到门口,唐宛儿怀里却抱了那只白鸽子,说:“庄老师,真感谢你送了我们这只鸽子,它好乖哩,白天跟我说话,晚上跟我睡觉。”钟唯贤说:“你这女子倒像小孩一样天真,鸽子怎样和你说话了?”唐宛儿说:“我对它说话它就一动不动地看我,它能听懂我的话哩!”就又对庄之蝶说,“你还不回家去吗,你已经好多天没回去了。那日去你家打牌,师母提起你就伤心。你今日回去,把这鸽子带过去,你们在那儿养几天,也让它认认你们,过些日子你放开,它能认得我这儿的。”庄之蝶想:孟云房说我们买鸽子当电话使呀,她竟也这么想的呢!就喜欢他说:“好的。”抱了鸽子,拿回家让柳月养着。
      柳月养了鸽子,每日庄之蝶都要买些谷子来喂,几天后在鸽子脚环上别了一封短信,约唐宛儿去“求缺屋”。妇人果然安全收阅了信,准时去“求缺屋”里,自然欢愉了一回,也就越发爱怜鸽子。从此一段时间,周敏若不在家,就让鸽子捎信来让他去。这庄之蝶也胆儿壮大,竟也敢约妇人到他家。那妇人看了条儿,遂又写了条子让鸽子先回去,自己就在家着意收拾打扮起来。活该要事情暴露,等鸽子再飞来时,柳月偏巧在凉台上晾衣服,觉得奇怪:鸽子才放回去的,怎么又飞来了?就看见鸽脚环上有个小小纸条,抱住取了一看,上面写道:“我早想去你家的,在你家里玩着我会有女主人的感觉。”认得是唐宛儿的笔迹,心里就想:早看出他们关系超出一般,没想已好到这个份儿上,不知以前他们已捣鼓了多少回,只瞒得夫人不知道,柳月也装着眼睛瞎了!就不做声把纸条重新放好,悄声回到厨房。对庄之蝶喊:“庄老师,鸽子在那儿叫哩!”庄之蝶过去抱了鸽子,又在凉台上放飞了,走来厨房说:“哪里有鸽子,鸽子不是放飞走了吗?柳月呀,今日你大姐去双仁府那边了,她干表姐一家来看老太太的,那里人多,你大姐做饭忙不过来,你也过去帮她吧。我这里你不用管,你孟老师刚才电话来说,北京来了个约稿编辑在古都宾馆住着,要我和他去看看人家,饭就在宾馆吃了。”柳月在心里说:你这话以前对我说,我都被你骗信了,今日还要想骗我吗?口里就应道:“那好嘛!你这么大男人像个小孩,就喜欢在外边吃,吃别人的东西!可也别太贪,吃得没个够数,饭菜是人家的,肚子却是自个的,要注意身子骨哩!”便开门走了。
      柳月其实没有走远,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心里乱糟糟的不是味道,估摸唐宛儿已经去了家,就走回来,也不叫门,到了隔壁人家,推说出门忘了带钥匙,要借人家的凉台翻过去开门。这楼房的凉台是连接的,中间只隔一个水泥挡墙,以前几次忘带钥匙,就是这么翻凉台进的屋。当下蹑脚蹑手过来,悄声潜入自己睡的房间,又光了脚贴墙走到庄之蝶的卧室门口,那卧室门没有关,留有一个缝儿,还未近去,就听见里边低声浪笑。结束后,庄之蝶说:“把衣服穿上吧,那柳月丢三拉四的,说不定半路就又折回来拿什么东西!”柳月就在心里发恨:你讨好人家,倒嚼我的舌根子,我什么时候丢三拉四了?便听唐宛儿说:“我不嘛,我还要的。”柳月估摸,他们是干过了,不知庄之蝶拿了夫人什么好东西送她,她竟还嫌不够!
      庄之蝶就说:“我不来了,你总说我求你的,我今日要你得求着我。”唐宛儿说:“我也不求你的,只让你给我再摸摸就行。”柳月也感觉自己喝醉了酒,身子软倒下来,把门撞开了。这边一响动,那边霎时间都惊住了。待看清是柳月,庄之蝶忙抓了单子盖了唐宛儿,也盖了自己,只是说:“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就进来了?!”柳月翻起来就往出跑。庄之蝶叫着“柳月,柳月”,就急得寻裤子,偏是寻不着,口里说:“这下坏了,她是要给月清说的。”唐宛儿却把他拿着的一件衫子夺下,说:“她哪里就能说了?!”竟把赤裸裸的庄之蝶往出推,一边推,一边努嘴儿。庄之蝶就撵出来,见柳月已靠在她房间的床背上,呼哧呼哧喘气。庄之蝶说:“柳月,你要说出去吗?”柳月说:“我不说的。”庄之蝶一下子抱住她,使劲地去剥她的衣服。柳月先是不让,但剥下衫子了,就不动弹了,柳月像水蛇似的不停蠕动她的细腰,庄之蝶也配合地捧着柳月的臀部向庄之蝶的怀里挤压。后来柳月激动得叫出声来,激动地把庄之蝶紧紧搂住不放。唐宛儿始终在门口看着,见两人终于分开,过去抱了柳月说:“柳月,咱们现在是亲亲的姊妹了。”柳月说:“我哪能敢给你作亲姊妹,今日我若不撞着,谁会理我的,他理了我,也不是要封了我的口!”倒觉得后悔万分,以前庄之蝶对她好感过,她还那么故意清高,寻思着要真正赢得他的,没想如今却这般成了他们的牺牲品,就眼泪流下来。庄之蝶说:“柳月是稀人才,我哪里没爱着,又哪日不是在护了你?可你平日好厉害的,我真怕你是你大姐叮咛了要监视我的。”柳月说:“大姐肯信了我?她也常常防了我的。你们闹矛盾,她气没处出,哪日又不是把我当撒气筒?!”庄之蝶说,“你不要管她,以后有什么过失的事儿,你就全推在我身上。噢!”唐宛儿也说:“柳月你是来当保姆的,又不是买的家奴,实在不行了,重寻个家儿去,剩下大姐一个人了,看她还有什么脾气?!”庄之蝶说:“你别出馊主意,柳月走什么?以后有机会,我是会安排好柳月的。”柳月就更伤心,嘤嘤哭起来。庄之蝶和唐宛儿见她一时哭得劝不住,就过来穿衣服。唐宛儿说:“今日这事好晦气的,偏让她撞见了。”庄之蝶说:“这也好,往后也不必提心吊胆的。”唐宛儿说:“我知道你心思,又爱上更年轻的了!柳月刚才是看着你的,要封她的口也用不着和她干那个,你是主人家,吓唬一下,她哪里就敢胡言乱语?你偏真枪真刀地来了!就是要干那个,你应付一下也就罢了,竟是那么个热腾劲儿!她是比我鲜嫩,你怕以后就不需要我了!”
      庄之蝶说:“你瞧你这女人,成也是你,不成也是你!”唐宛儿便说:“可我提醒你,她是个灾星的。你们干着,我看着了,她是没长阴毛的。人常说没阴毛的女人是白虎星,男人有一道毛从前胸直到后背了这叫青龙,青龙遇白虎是带福,若不是青龙却要遇了白虎就会带灾。今日你与她干了,说不定就有灭祸出来的,你得好自为之。”直说得庄之蝶也心悚然起来,送她走了,自个冲了一杯红糖开水到书房去喝了。
      庄之蝶却并未听从唐宛儿的话,与柳月有了第一次,也便有了二次三次了。 庄之蝶在书房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后,他心里很不安,总是想着想把柳月那白嫩无毛的“宝贝”看个明白。于是他去了柳月的房间里,发现柳月已睡着了,她感到舒服极了、美妙极了,她觉得她的整个身体好象飘上蓝天了。
      柳月得宠,也渐渐钱多起来,峥嵘显露,眼里看轻起了夫人,牛月清数说她已不驯服,正说正对,反说反对,只怄得做主妇的发了脾气,又没了脾气。一日牛月清上班走时叮咛买一斤猪肉、二斤韭菜作馅儿包饺子,饺子里也不要包了钱币测运。柳月口说“好的”,偏买了斤半羊肉、二斤茴香作馅儿包了,也包了一枚二分面值的小币。吃饭了,牛月清问怎么是羊肉,她嫌羊肉有膻味的,吃了就反胃。柳月硬说羊肉好吃,没有膻味,还当着她的面一口吃一个,咬都不咬。两厢就顶撞起来,牛月清又没有占多少上风,便生了气不吃了睡去。柳月却偏偏以鸽子传信,召了唐宛儿来,当着牛月清的面说让唐宛儿来为大姐开心解闷儿的。唐宛儿与牛月清未说上几句,她倒端了一碗饺子来说:“宛儿姐,大姐不吃,总不能倒了糟踏吧,你要不怕庄之蝶在里边放了毒药,你吃了!”唐宛儿便端了碗吃起来,说并没个膻味的,咬了一口,便咯了牙,一开嘴唇,一枚钱币就叮叮咚咚掉在瓷碗里。柳月就在唐宛儿身上胡揉搓道:“你真个福大命壮,我多吃了一碗也吃不出来,你吃第一口就咬着了!”揉搓中手就到唐宛儿那地方狠狠地拧了一把。瞧着两人嘻闹无度,牛月清有气也说不出来,自此倒添了一种病了,时不时打嗝儿,觉得气短。更要紧的是老觉得自己不干净,常用肥皂洗手,洗了还用小刷子来来回回刷每个皱纹和指甲缝儿,一洗刷就一半个小时。
      柳月也常常往外边跑,似乎有些呆不住,一买菜出去没有不趁空儿去逛逛大街,或是去录像厅看录像,去游艺室玩电子游戏。庄之蝶也有些不满,曾经说:“柳月,你好像变了个人了!”柳月说:“那当然的,有你的东西在身上,柳月哪就是纯柳月了?!”牛月清看不惯的是她出去了,回来必是多一件衣服,头上必是梳了另一种发型的,便问又去哪儿了?柳月总是理由很圆泛。牛月清就说:“柳月,这月也不见你给老家寄钱,只是花销着穿戴!你爹你娘把你抓养大了,你进了城,心里倒不来回报他们了?”柳月说:“老家用钱没个多少的,我出来这么多时间,他们也没一个来看看我,倒指望我在这里挖了金窖给他们!我一月能有几个钱的?”噎得牛月清便不再问。一日牛月清下班回来,见家里有许多女孩儿坐着吃酒,一个个油头粉面,晃腿扭腰,见女主人回来,吓得吐了舌头,一哄就散去了。牛月清问柳月:“这都是些什么人?”柳月说:“都是我的小同乡,你瞧见了吧,她们都是发了财了哩!老早就嚷嚷要来看看作家的,来了看家里什么都稀罕,柳月瞧着她们高兴,也是不要显得咱小气儿的,就留她们喝了一瓶酒的。”牛月清说:“这里是旅游点吗?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谁知道她们在小旅馆里是干什么的,我们家可不是暗娼窝子!”柳月说:“你凭什么说人家是暗娼?她们是暗娼了,我也就是暗娼了?!”牛月清见她顶撞起来,越发生气,说:“跟啥人学啥人,自交识了她们,你是越来越变了,你拿镜子瞧瞧你这打扮,你瞧瞧你是什么样?”柳月说:“不用照镜子,我尿泡尿已照过了,我是暗娼,我就是暗娼,这个家是比小旅馆还小旅馆的暗娼窝子!”牛月清说:“你说什么!你在咒这个家的?!”柳月说:“我敢咒?咒了我挣什么拉皮条的钱!”便把手中的茶杯狠劲在茶几上一推,没想茶杯竟滑了前去,茶杯没有摔,撞得茶壶却掉在地上碎了。牛月清跳起来:“好呀,你摔打东西了!这个家还不是你的家,你还没权利摔打的!”柳月说:“我赔你,赔你茶壶,喝的那瓶酒也赔了你!”呜呜地哭着到她的房间去了。
      庄之蝶这日又以女人的口吻给钟唯贤写了一信,说了因腿伤近期不能去西京的事体,信发走后就到职评办找有关人士谈了一个上午。职评办坚持不能多拨指标,说这是会议决定,随便更改会引起更多的麻烦,现在只能给文化厅打个招呼,让他们合理公正地评定。职评办的人倒还认真,当即也便把电话拨通了厅长。庄之蝶一直是坐在旁边的,一句句听着人家通完了电话,还嫌没有直接提说钟唯贤的名字。职评办的人说,这怎么能提说具体人呢?作为上级部门,干涉下边具体人事是不明智的,有时弄不好反倒事与愿违了。庄之蝶闷闷地回来,还没来得及在牛月清和柳月身上撒气哩,却才上了楼梯就听到家里吵嘴斗舌,家门外的楼道上站了许多人在偷偷地听。见他从楼下上来,忙无声地作鸟兽散,便已气得一肚子火起。进门去先吼了一声,镇住了吵闹,黑着脸问牛月清怎么回事?牛月清知道庄之蝶火儿来了,倒不尖声硬气,就把我招一群小旅馆的人来家吃喝玩乐之事叙说了一遍,说道:“咱住的是机关宿舍楼,满楼的知识分子人家,把社会上的不明不白的人招来扇三喝四地吃酒呀,跳舞呀,唱呀的,别人会怎么看了咱家?柳月说了几句,她倒比我凶,把茶壶也摔打了!”庄之蝶就进了柳月房间去质问。柳月与庄之蝶有了那些事,也是自仗了得宠,仰起头来争辩,唾沫星子飞溅在庄之蝶的脸上。庄之蝶原本只要说几句,一场事就让过去,却见柳月这样,必会让牛月清看出她怎么这般强硬,哪里还像是主人家和保姆的关系?也是想要把这迹象掩盖,偏巧牛月清也过来站在门口说:“你瞧见了,对你是这样。那对我更成什么样了?哪里还是保姆,是咱的老娘嘛!”庄之蝶就一个巴掌扇在那张嫩脸上。柳月愣了一下,虎睁了眼睛看着庄之蝶,终明白自己的地位身分,一下子就瘫下去,拿头在地上磕碰,磕碰得额头出了血。见柳月性子这么烈,牛月清和庄之蝶就不言语了,拿了创可贴去包扎额头。柳月不让,哭叫着要从门里出去,庄之蝶严厉地说:“你要在大院叫嚷吗?我告诉你,你要这么流着血出去,你就再不要到这个家来!”柳月没有去出门,反倒进了浴室间里的水池子上去洗衣,水龙头开到最大限度,水流得哗哗哗地响。
      庄之蝶就给孟云房拨电话,托他去唐宛儿家,让唐宛儿急快到他家这边来。唐宛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过来,才知道这边吵了架。先惊吓了,得知了原因,心下倒生了许多快意,就去拍叫浴室门,把柳月拉出来到柳月的房间说宽心话儿。庄之蝶又把唐宛儿喊到书房,商量着要唐宛儿把柳月接到她家去消气。唐宛儿低声说:“她是该打的,可你不能打她的额,打了她的屁股黑伤红伤的就没人看见的。”庄之蝶说:“我哪里打了她的额,那是她磕碰的。”唐宛儿一笑,用脚把椅子推得在地上哐吱一响,响声中她就在庄之蝶脸上吻得梆地一下。唐宛儿遂走出来和牛月清告辞,硬拉了柳月去她家。牛月清气得还在卧室床沿上坐了不起来。庄之蝶送她们到门口,掏了十元钱让她们坐出租车。唐宛儿不要,却指指他的脸抿嘴儿一笑,和柳月下了楼。庄之蝶不明白她笑了什么,到浴室来洗脸清醒,一照镜子,左腮上却有一个隐隐的红圆圈儿,忙用水洗了。洗完了脸,一时却觉得房子里空静,回头看着浴盆里洗好的几件衣服,心里倒泛上一丝酸楚,兀自把衣服晾晒到凉台去了。过来对牛月清冷了脸儿说:“这下你满足了吧?你多能行,给男人带来这么大的福分?!”牛月清说:“这怪柳月了?她已经让那些小同乡勾引得坏了,再这样下去,她不是当了暗娼才怪的!”庄之蝶说:“你别话说得这么难听!她以前怎么样?到咱家就坏了,还不是你惯的!”牛月清说:“她哪儿知个好歹!对她好了!她倒以为自己了不起,爬高上低,拉屎还要在我鼻梁上蹭屁股来!”这话是骂柳月,气又撤在庄之蝶身上,就又说:“你要平日把柳月正眼看了,她也不会对我这个样儿的。自家的男人都看不起了,少不得猪儿狗儿的也要来欺负!”庄之蝶说:“好了好了。”气得到书房把门关了。
      柳月在唐宛儿家呆了一天,庄之蝶让牛月清过去看看,牛月清不去,柳月却自个回来了,回来了没有多少话,便去厨房做饭。牛月清见她这样,也不再吊脸,全当没发生了事似的。但柳月每顿饭虽然还同主人夫妇在一个桌上吃喝,吃毕了,头不抬他说:“下一顿吃什么?”庄之蝶说:“随便。”柳月就说:“随便是什么样的一种饭,我不会做!”庄之蝶于是说:“豆腐烩面吧!”下一顿果然就是豆腐烩面。这么吃了几顿,牛月清就每天上班前,在纸上写了下顿饭的单子,压在桌子上。柳月明明看见了,在牛月清换鞋要上班走时,仍大声朝着书房问:“下顿吃什么饭?”庄之蝶说:“你大姐不是写了单儿在桌上吗?”柳月就拿了单子,又说:“米饭炔鸡块!庄老师,我文化浅,是炖鸡块还是炔鸡块,火字旁加屯和央是不是一样了?”庄之蝶在书房说:“你在作家家里连炖字都不会?”柳月说:“不会写嘛!要么我怎么是个保姆?!”气得牛月清一把抓了纸条,来拧柳月的嘴,柳月噗地就笑了。庄之蝶出来看着,说:“好了好了,你们姐妹和好了!”牛月清就又气又笑了说:“柳月呀,我看你真的不是保姆!”柳月也笑了说:“我这人贱哩,你给我个好脸色我就跟你来了,我哪里是保姆?!”牛月清说:“往后做饭再问你老师不问我,看我扯了你的嘴!”才出门下楼,却又在楼下喊:“柳月,柳月,你给我抓一把瓜子儿来!”柳月抓了瓜子儿下去,牛月清一边走一边嗑着去了。柳月上来也坐在客厅里嗑了一堆,过来瞧瞧书房,问:“你又写啥了,窗子不会开点吗?烟雾怕要把你罩得没影儿了!”庄之蝶说:“别打搅我,我写答辩书的。”柳月无聊,到她房间拿针线钉褂子上的扣儿,扣子没钉完,就倒在那里睡着了。
      庄之蝶写了个把钟头,写得烦躁。给杂志社拨电话要周敏,周敏接了,就让他把省职评办的谈话情况转告钟主编,一定给钟说,他庄之蝶还要亲自去文化厅找领导谈谈的。放下电话,觉得口寡,来厨房找什么吃,见案上一盘梅李,拿一颗吃了,让柳月也来吃。喊了一声,柳月没应,过来卧室见柳月仰面在床上睡着了。柳月解开的褂子上,一只钉好的扣子线并没有断,线头还连着针,乳罩下的一片肚皮细腻嫩白。庄之蝶笑了一下,却忍禁不住,轻轻解了乳罩,也把那裙带解开,静静地欣赏一具玉体。他一边欣赏着白嫩玉体,一边想起了西方世界人体名画,这是一幅活生生的艺术画,也是上帝的艺术杰作。西方世界人体名画里的美女都没有阴毛,那才是真正的美人,那才是真正的艺术真迹。在我们的具体生活中,其实没有阴毛的肥美白嫩阴户才是好玩宝贵之物啦! 外形白美漂亮好看先不用说了,用舌头舐弄吻舔时, 更加美妙更加诱人入胜, 更是女性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呀!”, 民间有些坏男人吃不到葡萄就瞎说葡萄酸, 故意咒骂那些长着“没有阴毛的肥美高凸白嫩的阴户”的美女是白虎星不吉利,这是一个极大陷害。其实那些长着“没有阴毛的肥美高凸白嫩的阴户”的美女是白金星,命贵如白金,大吉大利,一帆风顺,万事吉祥如意。 特别是在西方国家里那些长着“没有阴毛的肥美高凸白嫩的阴户”的美女更是命贵如白金,被男性们公认为女性之珍品。而那些长着“浓黑阴毛、淤黑阴户、皱凹阴唇”的女人应称其“黑鬼”,命薄如白纸,不吉不利,万事难成哩。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较多的男人去爱那些“黑鬼”女人的。欣赏了一会儿后,庄之蝶怕弄醒了她,便拿了梅李在她肥美白嫩阴户上边轻摩,没想那个红嫩的肉缝儿竟张开来,半噙了梅李,样子十分好看。他又观赏了一会儿,觉得诗兴来了,便拿了笔在她的阴户上写到:“芙蓉堂”,在她的两个白嫩圆润的大腿内侧面上写了:“男人无毛断了根,女人无毛贵如金。无毛玉女艳桃花,冰肌玉骨若仙家。玉体芳香让人醉,玉户美如芙蓉葩。” 庄之蝶无声地笑笑赶忙悄然退出,又去书房里写那答辩。写着写着,不觉把这事就忘了。
      约摸十点左右,有人敲门,庄之蝶去开了。进来的是黄厂长,黑水汗流地在说:“哎呀,我担心你不在的;你还在,这太好了!我给你定做了三个博古架,让人用三轮车已拉到楼下了。你呆着不要动,我这就给你搬上来!”庄之蝶说:“你怎么给我做博古架?费这心干什么呀!我和我都下来帮着拿。”黄厂长已下到楼梯中间,说:“怎么能让你下来?让柳月帮着就行。”
      柳月在刚才敲门时就迷迷糊糊醒了,后听见庄之蝶去开门,也就又闭了眼睡,这阵听着让她去抬什么东西,翻身往出跑,已经到门口了,才发觉衣服未扣,乳罩和裙子也掉下来,同时下边憋得胀胀地痛,低头一看,噢地就叫起来。庄之蝶猛地才记起刚才的事,忙关了门走过来,柳月偏也不取了梅李,说:“老师就是坏!”庄之蝶佯装不知,说:“老师怎么啦?”接着说:“哟,柳月,你那儿怎么啦,是咸泡梅李罐头吗?”柳月说:“就是的,糖水泡梅李,你吃不?”庄之蝶竟过去,把她压住,要取了梅李,梅李却陷了进去。掰开取了出来,就要放进口去咬,柳月说:“不干净的。”庄之蝶说:“柳月身上没有不干净的地方。”兀自咬了一口,柳月就把那一半夺过也吃了,两人嘻嘻地笑。柳月却说:“你在戏弄我哩,做这恶作剧,是唐宛儿你敢吗?”庄之蝶说:“我让你吃梅李,你睡着了,样子很可爱,就逗你乐乐。”柳月说:“你哪里还爱我?我在你心里还不是个保姆!我和她吵嘴,她给我凶,你回来不说她,倒扇我一个巴掌,我爹我娘也没扇过我的!”庄之蝶赶忙说:“我不打你一下,她能下台吗?也是你做了那些事不好,我回来了你又张狂起来,不打着,让她看出来不知又要怎么对你的!你到忌恨了我?!”柳月说:“那你怎么一声也不吭她?”庄之蝶说:“她毕竟是这里主妇。当了你的面没理她,你去了唐宛儿家,你又知道我怎样吵的她?虽没打她,这心却更远了;打了你,心离你更近的。”柳月就说:“我傻,你又哄我哩!”。黄厂长就在门上又敲,柳月忙穿了衣服,两人出来开门,帮着黄厂长和一个人把博古架往家里搬。黄厂长已热得一件衫子全然汗湿,说:“柳月呀,宰相府里的丫环比县官大,你在作家这儿当保姆也是个作家,庄先生不必来帮我,你也不来,我好赖还是个市优秀农民企业家哩!”柳月说:“你没看见我眼里迷了东西,只流酸水吗?”便出去下楼帮抬第二个架子了。
      架子全部搬上来,柳月就钻进浴室去洗手,用手巾擦下身,一边擦一边唱,好久不出来,黄厂长说:“柳月,好中听的嗓子,出来让我们听听的。”柳月却不唱了。洗毕出来沏了茶,又拿了案上那盘梅李招待黄厂长。黄厂长说他吃不得酸,见酸牙疼哩。柳月说:“瞧你那口福?!你不吃了庄老师吃,庄老师就爱吃这个!”拣一枚给了庄之蝶,便自个用抹布擦博古架上的灰尘土,指划着这架子怎么个摆放法。黄厂长就说:“庄先生,这架子你还满意吧?像你这么有贡献的人,家里怎么能没个博古架儿,那么多的古董全放在书架上!我是早就给你定做好了的,就是没个空儿来城里,今日用卡车拉了我那女人去医院,才一并运了来的。”庄之蝶就问:“到医院去?你老婆怎么啦?那次我去看她身体蛮好的嘛!”黄厂长说:“你那次怎么就不住下?你要在那里写了一本书,我就要把那房子永远当文物保存下来,将来办个展览馆的。我的老婆你是见了,各样都拿不到人前去,就是个嘴功。好那张嘴!多亏是肉长的,若是瓦片儿,早烂成碎渣渣了的!。女人家,尤其乡里女人,眼窝浅得很,她不理解我的事业,不理解我的理想,不是个知音!人这一生,没有一个知音老婆,你懒得什么话也不想说的,她却还与我闹,闹得鸡犬不宁,就把农药喝了,喝了那一大缸子的,我有啥办法!就得往医院送呀!”庄之蝶惊慌起来:“喝了农药,黄厂长,你这真是捅下大烂子,把天戳个窟窿了!那你不在医院,还来给我送架子?”黄厂长说:“一到医院送进抢救室,医生说,两个人闹意见喝的药,抢救时男的最好不要在旁边,以免她看见了又生气,就难与医生配合了。我想也是,留下一个女人在那儿支应着,我就来你家了。她要死,就死吧,又不是我拿绳子勒死了她。能送她到医院,我也是尽了一场夫妻的责任了。”柳月听了,倒不擦博古架,拿眼睛一直瞪着黄厂长。黄厂长说:“我你怎么老瞪我?”柳月说:“谁瞪你了,我就是这大眼睛!”黄厂长说:“我这一对眼睛就是大得好看,像两颗鸡蛋!”柳月说:“脸还白哩,白的是白面哩!”庄之蝶见她恶狠狠的,就说:“柳月,快给我收拾几样东西,我和黄厂长去医院看看老嫂子,上次去,她好热心肠地待承我哩。”黄厂长说:“你也去看,那也好的,让医院里人也瞧瞧我交的是什么朋友!”庄之蝶没有说话,提了我装好的礼物包儿就走。黄厂长说:“还拿什么东西?说不准儿连空气都没她吸的了!”庄之蝶低声喝道:“你怎么这样说话!”两人就走了。
      一到医院门口,那老婆却坐在一家凉粉摊上吃凉粉,黄厂长惊得膛目结舌:“你好好的?还吃凉粉啦?”老婆一碗凉粉照面摔过来,黄厂长闪身躲了,凉粉连碗碎在地上,骂道,“你盼我死哩吗?老娘才没死的!老娘不吃着咋,剩下万贯家产给那屄上长花的人吗?!”黄厂长给庄之蝶说,“她是瞧你也来了就张狂了,真是土地爷不能当神,婆娘家不能当人!”说毕急去急诊室问怎么回事,老婆就拉了庄之蝶坐下,嚷道再给她碗凉粉,给庄先生一碗凉粉。庄之蝶硬不吃,问道:“这么快就治好了,医生是洗肠了?才洗了肠可不敢吃东西的!”老婆说:“哪里洗肠?!我只说我要死了昏昏沉沉,可一睡到病床上,觉得没事的,真的就没事了,只害肚饥。”庄之蝶说:“我知道了,你在吓黄厂长,喝的不是农药。”老婆说:“医生也这样训我,说喝的不是农药你就不让送医院么,送到这里若不是你这阵坐起来说没事,我们就得洗肠,说不定开了刀!我哪里是在吓他,我真的要死,他竟敢把破女人引了在家里睡觉,睡过了又怕人家和别人睡,就用刀子剃人家的毛,还说:‘把毛剃了,你就是找别人,别人一看是剃过的他就不会和你再好的。’正剃着我撞见了,他不要脸的说:我要请她作我的私人秘书的,你来比比,你能写?你能算?你有她这一身白津津的肉?我一气就把一茶缸农药喝了!”庄之蝶说:“这是何苦呢,你死了还不是白死吗?这也奇了,喝了那么多的农药倒没事,真是天生你该是作他的老婆!”老婆说:“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啦?是不是我这胃和别人不一样?医生也怀疑我这肠胃功能的,就让陪我的那人去家拿了那农药缸子,先化验化验农药的成分。缸子已经去化验了。”
      过了一会儿,黄厂长出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庄之蝶问怎么啦?黄厂长不言语,只督催陪同的那人开了车把老婆拉回去。老婆不走,他过去一把抱了,硬塞进卡车里,车就开走了。庄之蝶看得莫名其妙,黄厂长拉他去到一个角落,突然流了眼泪,说:“庄先生,现在我倒真的要求求你了!”就跪下来。庄之蝶忙往起拉,拉不起,黄厂长说:“你不帮我,我就不起来。”庄之蝶说:“你这是干什么吗,有话说你的话,能帮的怎不帮你。这么大个人跪着像什么样子?!”黄厂长就站了起来,说:“你说话一定要算数,要不,死的不是我那老婆,死的该是我了!”庄之蝶说:“到底是什么事呀?”黄厂长说:“我去急诊室问我老婆怎么一下子就没事了?一个医生就说,她喝的是什么农药?我说我就是黄鸿宝,她喝的就是‘101’,农药厂的101号农药。我把名片也递他了一张,他看了看,又问这农药销量如何?我说稍量大得很!他说,好,好,却领我到一个大办公室去,那是院长的办公室,院长正写什么,一见我就说:‘经过化验,你老婆喝的农药里根本没有毒性。我们给市里有关部门反映这件事,宣传得那么厉害的‘101’农药原来是假农药,不能让农民再上当受害了。’庄先生,我哪里知道‘101’是假的,配料的时候,我还真以为它是有毒性的,要不,我自己的老婆自杀就不会喝这东西的,我也不会紧张地送她到医院的!现在出了这事,反映到市上,我就完了,‘101’也完了!这你一定要救我,你是不是再写一篇文章,说说我这农药的作用,让我再赚一些钱了,我就不干了,你写千把字也行,只要在报上发发作个宣传,我给你一万元。我不食言,一万元!”颠三倒四说了半天,庄之蝶是听明白了。庄之蝶先是哭不得笑不得,后来却心慌了:如果证实是假农药,那他以前所写的那篇文章算什么?领导会怎么看?社会上又该怎么唾骂?庄之蝶一掌就把他又推倒在地上,骂道:“你活该!你只图挣你的钱么,发你的家么,你还怕什么市长?怕什么王法?你什么做不了假,偏弄假农药,你这要误多少事,多少人?农民买药杀害虫哩,原来你才是害虫!大害虫!”庄之蝶骂得凶,骂得难听,黄厂长竟一声不吭,只让他骂。骂毕了,庄之蝶也累起来,说:“现在骂你有什么用,怪我眼瞎了认识你。这样吧,文章我是不会写的了,你赶快去市上找领导说明情况,该检讨的就检讨,也别当什么优秀企业家不企业家的,能保住药厂不被查封就烧了高香啦!”黄厂长说:“你这么说,我一定去办的,优秀企业家称号我不要了,可我老婆喝药这事传出去,药厂即便不被查封,谁还来买‘101’呢,‘101’没了用户,那我还办什么厂?还赚什么钱?连积攒的大批存药也是废水儿了!你说这咋办呀吗?!”庄之蝶说:“你问我,我问谁去?!”黄厂长说:“可我是你的董事会成员呀,庄先生!”庄之蝶说:“你是我的什么成员?给你写了一篇文章,倒真是让你溺死鬼拉住脚了?!”黄厂长说:“我是出了四千元入的画廊董事会呀!这你让洪江来办的事,你这阵也不认啦?”庄之蝶心里又骂洪江,说:“哼,洪江!你骗别人,没想还有洪江骗你呀?你去告他洪江去嘛,拿这块砖倒来垫我的脖子!?”黄厂长说:“我哪儿有这个意思?我人在难处,只是讨你个主意的。”说着就呜鸣呜地哭起来。庄之蝶便不言传了,勾了头只是吸烟,突然就哼地笑了一声。黄厂长说:“你有主意啦?”庄之蝶说:“这事是你老婆惹出的事,你就让她跑出去宣传去。”黄厂长说,“还让她宣传?我这次不和她离了婚,我姓黄的就是十六十八的姑姑子生下的!”庄之蝶说:“你要那样,咱俩就不必谈了。”黄厂长疑惑不解,说:“你的意思是……”庄之蝶说:“既然外界知道了你老婆自杀没死,你不妨借题发挥,也这么个宣传,宣传得面越广越好。你一边在外这么宣传着一边在药中再加些什么成分。宣布你老婆喝的不是‘101’,是新生产的‘102’或‘202’什么号的药,这种药是专门为世上的家庭生产的。现在的家庭百分之九十是凑合哩,尤其这些年发了财的人,在外蓄小老婆,嫖娼找妓,就是没有钱的,哪个又多少没有找个情人呢?外遇人人有,不露是高手,可即使是高手,这日子能过得平静?人常说要一天不安宁就去待客;要一年不安宁就去盖房;要一生不安宁就去找情人的。这样,夫妻一方势必要闹,这药就有用场了,喝了能镇吓住对方,喝下人又不死,这社会上的需求量会少吗?”黄厂长终于从迷雾中走出,眉开眼笑,说:“庄先生真是有知识的人!这你第二次救了我,可怎么个宣传呢,如果把‘102’号用途公开了,男女老幼都知道是故意吓人的药,谁还买?”庄之蝶说:“这就看你怎么推销了!你要秘密推销,给男的说了,就不能给女的说;给女的说了,就不能给男的说。要亲自去单位推销,哪里有多少是夫妻同一个单位?且哪个单位都有个民间的‘怕老婆协会’,你不会找去?”黄厂长握住了庄之蝶的手,硬要请着吃饭去,庄之蝶不去,黄厂长就叫了出租车,扔给司机一卷钱,把庄之蝶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