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


  • 作者:天籁纸鸢

  • 第二十三章
  • 第二十三章
      鬼母又叫我去她那里。
      分明是大白天,我到了鬼母观的路上,还是觉得天灰暗灰暗的,阴森得刺骨。那些道路旁原本我没有看清楚的东西,这会儿也看清了。原来鬼母观除了路、房子还有凉亭,就只剩下了毒物。
      想到前次来,听到丛林里簌簌的声音,我还有一探究竟的欲望。现在想起,背后都凉凉的。
      班茅、半夏、曼陀罗、断肠草,满院浓郁的香。
      蟾蜍、杨瘌子、活辣子、斑蝥,蝮蛇、虿尾……毒物已经多到没地方装,只好从彼此的脑袋上身体上爬过去,蠕动着前进。
      随便抽只蝎子,就有手掌大。随便抽条蛇,都有手臂粗。
      道路上还有个小网子,里面密密麻麻挤着胡蜂和马蜂。这些虫子都使劲往外挤,像随时都会把网子给撑破。地上一堆死蜂。
      进了鬼母的房间,原以为会看到满墙毒虫尸体,没想到她的房间竟与外面大相径庭。
      一束百合花,讽刺地插在她的床头。
      她周围围着一圈小倌,有好几个都是我见过的。
      连我都倍感恶心,也不知道这些小娘们进来的时候是不是都给吓哭。
      “我是今天才发现,你胆子不小,玩笑居然开到了红裳观头上。”鬼母手中拿着一张纸,我从背面一看上面的鬼画符,心中就想这下废了。鬼母拿着它抖了抖,不紧不慢地说,“贾鸣。这就是你的名字?”
      我干笑:“二尊主居然连我写的字都能看出来,真是才女。”
      “这种小把戏,在红裳观是没有用的。”
      “那是那是。”
      开只当是一个好欺负的小妓院,谁知道是红裳观?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样吧,我看你也不大适合当男妓。干脆留在我身边,给我做事。”
      我看看她周身一圈给她按摩送水果的男宠,吞了口唾沫:
      “谁说我不适合当男妓啦?我才来几天就接了三十个客了。”
      鬼母又拿了个簿子,翻了翻:“这三十个客人都是常客。结果到今天没有再来一次。你若真的有心当男妓,不强迫你陪睡,起码要让人家亲一下。这都做不到,当什么男妓?”
      我愣了愣,这老妖怪对红裳观的了解竟然这么多。
      “好奇么,红裳观的另外一个老鸨是我。”
      这女人莫非有读心术?我想什么她就猜什么?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了。可是鬼母身边美男不少,不缺我这一个了吧?”
      “美男?”鬼母笑笑,挑起杜炎的下巴,“美女吧。”
      杜炎泪水噙满了眼,羞愤得几乎咬舌自尽。
      “唉,红裳那丫头啊,是给男人伤害深了。我叫她找几个像样的男人来,她就给我弄了一堆人妖。”鬼母揉揉太阳穴,“在床上都缩成一团,像我在强奸似的,颇满足征服欲啊。”
      周围的人妖们,没一个吭声。
      这鬼母也够豪放。我忍住不笑。
      “有什么好笑的?找这帮子人妖来,我不如去找姑娘伺候。”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我过去坐下。
      她把小倌都遣走。
      “你不用害怕,我一个老太婆了,想要寻求真爱,也得找个比我成熟稳重的男人。你当我干儿子吧。”
      “使不得。这我太吃亏了。”
      “怎么说?”
      “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说要当我干娘,要换你,你干不干?”
      鬼母笑着,拍拍我的脸:“你这小子就是会说话。你再好生考虑考虑,啊?”
      突然想起重火宫厨房那些个大妈也特喜欢我。
      莫非我长了一张讨大妈喜欢的脸?怎么喜欢我的大妈这么多?
      这时传来扣门声。
      “二尊主。”
      “进。”
      一个身着黑衣的信使走进来,看我一眼,朝她拱手:“有新的情报。”
      “不碍事,你说。”
      “这个月底,宇文中嵩要去琼州兵器行做一笔交易,数目似乎不小。”
      “宇文啊。”鬼母咂嘴,“这个老头实在太碍事了。他带多少人?”
      “现在定的是十五个。”
      “行,你去通知后池和卫流空,叫他们多带点人,在琼州海港埋伏。他一出来,直接干掉。”
      “是。”
      “如果宇文又多带了人,把姬康叫上。”
      “是。”
      “记住,把死状弄惨一点。”鬼母重新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我就要看看,重莲能稳到什么时候。”
      “是。”
      “退下吧。”
      要不是这老妖婆身上有毒,我绝对扑过去把她给掐死。宇文长老为人是不怎么和善,但少说也是看着重莲长大的。
      但是,不能怒。
      如何表现,才最不会引起她的怀疑?
      片刻过后,我道:
      “二尊主,为什么要激怒重莲?困兽不好对付。”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我已经认定你是奸细了。”鬼母抽出一根细黑长针,“你要晚一刻说话,这东西已经进了你的穴道。”
      “哇,你不要吓我。”我委屈兮兮,“我开始不过是认为你们的事我不该多问。但实在好奇。”
      她笑笑,收回长针:
      “你不把他激怒,就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她叹一口气,又闭上眼睛,“重莲这小子年纪轻轻,城府却不浅。原以为杀掉南宫以后,他会愤怒。没料到现在,他还是没多大反应。你说说,重甄那是地道的性情中人了,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冷血的儿子?”
      “重莲还是冷血?我只知道他长得好看。”
      “呵,小伙子长得确实漂亮。看上去像个情种,开始我也以为他是情种。没想到啊,心爱的人也是说杀就杀的。”
      “心爱的人?”
      “林宇凰的名字,你应该听过。”
      “听过。他杀了林宇凰?”
      “没错。”鬼母用手掌盖住眼睛,轻声道,“他杀了自己唯一的弱点。”
      “那,那我听说林宇凰出现在英雄大会?”
      “那个是假的。”鬼母翻个身,说话带点鼻音,“我不是很舒服。你回去吧。”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从椅子上飞出去的。
      天助我也!
      不对,应该是莲助我也。
      这消息肯定是重莲放出去的,他大概担心别人拿我作威胁。话说,身处江湖中,确实比留在他身边安全。不用天天面对他那个阴晴不定的破性格,还可以认识这么多好玩的人。
      立刻回房,提笔写信。刚写两行字,忽然想起自己写的字实在特别,重莲不可能认不出来。于是,请杜炎帮写了一个字“小”,又另外请两人写了“心”,“琼”两字。理由都是自己识字不多,然后这一帮小姑娘给我弄得特有优越感。
      重莲脑子一向好使,肯定能看懂。
      去驿站把信件发出,不断求神拜佛,重莲一定要收到。这可是我冒着性命危险发的玩意,我要被鬼母毒死了,宇文长老又没被救活,那才是严重亏本生意。
      看着街上来回行驶的车马,心里突然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我这才走了多久,就开始想媳妇儿了。他真的说话算话,没有来找我,估计十有八九把我给忘干净了。
      忘了也好。免得他一天到晚担心我这惹祸精。
      我摇摇脑袋,把重莲从脑袋里摇出去,又赶回花满楼。
      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花满楼前已经摩肩如云,人们七言八语不知道在讲什么。我雄飞突进挤进人群,一边喊着我是花满楼里干活的,很快到了最前面。
      终于看到一辆马车,一片珠帘。
      珠帘后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
      “谁在那里吆喝?”
      我心中突然狂跳。这声音未免也太动听了一点。
      这才发现花满楼楼上站了数排相公粉花,都在往这底下看。
      “你是花满楼的小倌?”帘帐后的人说。
      “姑娘是问我么?”
      “没错。”
      “是的。”
      “最近红裳在搞什么,选的人越来越丑。”那女子不耐烦道,“这种货色都能进花满楼?”
      “是么?那姑娘觉得什么才叫好看?”
      那女子轻哼一声:
      “我和艳酒。”
      我顿时醍醐灌顶。我以前一直认为重莲是个变态。
      但是没料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变态外还有大变态。
      这时如果还不知道这女人是谁,我绝对精神失常。
      天底下只有这个女人会把自己和那丑八怪放到一块,还洋洋自得他们好般配。
      开始听她说我长得丑,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高兴。但怎么说对方也是个美人,让着点没关系。
      现在终于明白,这女人是看多了丑八怪,反倒认为我丑。
      她和艳酒绝配,顶好。顶好。
      我原本以为步疏姑娘会挥动纤纤玉手,拉开帐帘让我看看她那张绝世美脸。结果她竟然往后一靠,击掌,直接让人把马车给掉头,跑掉。
      晚上接客,又遇到了认识的人。
      我推门一脸风骚地淫笑,眼睛爆发出妩媚的精光,却发现站在大门前的人是缺右眼。
      “原来是你小子——”他提高嗓门,我立刻扑过去按住他的嘴巴,躲开犹冷质疑的目光,袅袅娜娜地拖他进房,“缺大爷进来坐呀进来坐。”
      “缺你妈的大爷,是曲大爷!”他把门一摔,我立刻放开他,也不管是否穿着丝绢衣裳,跳上椅子,两腿翘上桌子。
      “我说,你也无聊过头了,玩男人?”
      “这不女人玩腻了,哪想到会遇到你小子。”他上下打量我,“打扮出来人模狗样的,可是老子一想到是你,就觉得他妈阳痿了。你说啊,你怎么混到这种地方了?”
      “身世凄苦,沦落风尘,曲大爷您瞧我苦命相,我这下巴,都尖了……”
      缺右眼砰地一拍桌:“你是不是还要跟老子呕?”
      “好好。我是进来赚钱的,行了吧。”我笑道,“你又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你不就林宇凰呗。”
      我一愣,背上一凉,腿放下来:“别泄漏我名字知道不?”
      “老子要漏,早就漏了。我开始还当你真死了,没想到……啧啧,重莲真厉害。”他想了想,又道,“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小白脸呢?”
      “哪个小白脸?”
      “戴耳环的那个。”
      “戴耳环?”
      他指指脖子:“这里还刺了花的。”
      “你说蒙面的?”
      “对。”
      我抬头看了他很久,终于决定什么都不说。
      重莲啊重莲,枉费你天下第一人,竟然给人认成小白脸。
      他道:“怎的不说话了?”
      “你知道天山大本营在哪里么?”
      “你说烟影城?”缺右眼摸摸带伤疤的下巴,“好似在东北方向,从奉天出发,都有十天左右的车程。”
      “这么远?”
      “对,而且那里有烟雾阵,不好去的。怎么,你想去?”
      “我只是好奇,天山以拆招闻名,几乎全天下的武学都被他们拆光了。那他们武功岂非没有弱点?”
      “不不,小宇凰,他们还是有很多武功拆不了。例如芙蓉心经和少林拳法。”
      “光是这两个?莲神九式他们已经拆掉了?”
      “艳丑放出来的消息,说他已经拆了莲神九式的前三式,不出半年,他可以把后面两式都拆掉。”
      我沉思片刻:
      “这艳酒究竟是什么人?”
      “谁知道?他说的话一般都是真的。去年他才宣布要拆武当九宫八卦剑,今年天山就真的有不少人打败了武当弟子。但又有人说他不会武功,只会拆功。”
      “慢着。”我忽然抬头,“照你这么说,他们拿少林拳法没辙?”
      “何止是没辙,简直就是怕。不知道你是否有留意,去年英雄大会的时候,姬康上台挑战群雄,是什么时候第一次下的台?”
      “好像是……有个和尚上去了?”
      “没错。三观五门二十八楼,只有两个人不怕少林武功:后池和白翎。”
      “难怪天山执意要说自己是正派,是怕得罪少林。”
      “是。”
      我想了想,突然道:“那,大哥啊,你以前是混少林的吧?”
      “怎么?想拿老子当靶子?没门!”
      “不不,我只是想偷偷溜进天山玩玩,你跟我去,有备无患。”
      “溜进去玩?老子看你是色迷心窍,想维护你的重美人。”
      “没有没有,你想多了。”
      “行了行了,陪你去天山也不是不可以,老子还嫌日子过得不够刺激。不过我今天有事,你要找我,写封信到南客庐。我准备好后跟你去玩玩。”
      “我说臭小子,花魁大赛你要给我争点气啊。”
      两日后我给鬼母按摩,他突然给我冒出这么一句。
      “大妈,我和你很熟啊?就算争气也是跟我自己争气好吧?”
      鬼母操起自己正在刨的大蝎子就砸我脑袋上:
      “你说话还越来越得脸了。”
      “那蝎子有毒的,你想玩死我?”
      “捶腿去。”
      我去捶腿。
      “说真的,好歹拿个名次,顺便说你是鬼母观出来的,你干娘不会亏待你。”
      干娘?
      我这还没同意呢,她就当我默许了。
      当真她是为了争个脸才让我去?三观里哪观出了花魁,相当于广告效应,哪观的招人量就越大。鬼母观实力不错,不过有几个人愿意往毒虫的地方跑?
      “什么叫不会亏待我?干娘你把话说清楚了,不要欺负后生晚辈。”
      “好好好,送你武器。”
      “什么?风太大了,听不见。”
      “是套市价超过四万两的龙渊剑,可以了吧。”
      “干娘,我只会使刀。”
      “我有把好刀,游龙。市价三万,也很不错了。”
      “干娘不是不使刀么。”
      “是呀。”
      “那您花高价买下天鬼神刃,一定是想要收藏了。”
      鬼母一时哑然,终于咬牙,往我脑袋上一拍:“好,你小子带种。你要拿不下花魁,我就是不会使刀,都会用天鬼神刃把你切成两段。”
      “不要撇开话题,我的奖励到底是什么呀?”
      “天鬼神刃,行了吧?”
      “多谢娘。”
      “臭小子,平时叫大妈叫得那么开心。一有好处,你就连干字都省了?”
      “娘啊,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呢?”
      天鬼神刃,传说中鬼看了都害怕的刀子,据说是没有人看到的。因为看到的人,一定死在刀下。
      想要举起这把刀,也需要惊人的臂力。我使用凰羽刀多年,已经习惯轻武器,不知道为这把刀这么拼命是否值得。不过,就算我拿出去卖,在黑市上都能卖出二十万两银子。
      男人的自尊算什么?花魁去了!
      但是,真到大赛那一日,我惊讶地发现,我起迟了。
      杜娘已经化上了浓浓的妆,甩手出去,一看就知道他那粉儿擦了超过一个时辰。
      前一夜缺右眼又来看我,我俩喝高了,喝了就直接睡。这会一看镜子,果然是个水泡眼。揉了半天,我想天鬼神刃飞了。
      这时鬼母破门而入,抓起一堆衣服就扔到床上。拖着假腿一拐一拐跳到我身边。
      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已拉着我出现在大厅二楼。大厅中央站了一排女人,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惊天动地的叫好声。
      花满楼人数众多,按道理说,女子的竞争应该比男子激烈得多。
      可是这场比赛却一点也不激动人心。
      因为步疏出来了。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是步疏,无需多疑。
      她并没有站在正中央,而是右数第一个。所有人,无论男女,头都转向右边。
      鬼母说,她以艳门的名义参赛,仅仅是因为喜欢艳这个字。她的美丽,已经是不可以用六扇门六个字来划分。
      若说这世界上有一个女子的容颜能够配得上重莲,那这个女人,一定是步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