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王宝藏》


  • 作者:怀旧船长

  • 第十七章 瘸腿船长
  • 第十七章 瘸腿船长
      入夜的京城,灯火辉煌。
      萧邦开着一辆地方牌照的吉普,七拐八拐进入一个胡同,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
      一姝跟着他下了车,进入一幢旧式的六层板楼。小楼墙皮斑驳,楼道里黑乎乎的,有一种酸腐的味道。一只野猫箭一般从贴墙的垃圾箱蹿出,吓得一姝往萧邦身后一躲。
      上得四楼,萧邦敲开了一扇长满了锈的防盗门。开门的是一个发如乱草的老人,大概六七十岁,约与萧邦同高,回身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见了萧邦,满是皱纹的脸上摊开一丝笑,算是招呼。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普通住房,显得很冷清,屋内烟味刺鼻。房间里灯光灰暗,四面乱七八糟地堆了些书籍报刊之类,一台屏幕直闪的破电脑发出嗡嗡的声响。一姝记得,这种电脑她大概在七八岁时见过。
      房间里只有一个破旧得露出了弹簧的沙发,布面上黏了一层厚厚的油泥,好像一辈子都没洗过。萧邦一屁股坐下去,向一姝介绍:“这是张船长,学者。”
      “学者个屁!”老人眼睛有些红肿,但却炯炯有神。他看了一眼一姝,转头问萧邦:“小萧,这是你女朋友?”
      “美国来的朋友。”萧邦笑道,“她这年龄,该叫我叔叔了。”
      “听说你小子离婚了。”老头再没看一姝,继续说,“这么长时间了,都不来聊聊天。对了,你让我治的印,按你的要求弄好了,这就给你。”说罢,从抽屉里拿出一方鸡血石,递给萧邦。
      萧邦接过,看也没看就放进衣袋里,笑着应道:“这不来了嘛。对了,大作出版没有?”
      “出版个屁!”老人怒道,“狗日的出版社,要老子出钱买书号,或者包销两千本。小萧,你说说,老子有那本事,还找他们?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事,免得我骂你!”
      萧邦笑笑,说:“老船长,你也别上火,慢慢来。”
      “你小子别跟我扯这些,”老头在电脑前坐下,转了一下眼珠,“说吧,你带着小妞来找我,不是只为了取这印吧?到底有啥事?有屁就快放,别耽误我的宝贵时间。”
      萧邦这才干咳了一声,示意一姝挨着他坐下,说道:“老船长,我遇到难处了,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一姝,你把那张拓印的纸拿来请老船长看看。”
      一姝从衣袋里取出,展开,双手递给老人。
      老人也不答话,将纸平展在破旧的电脑桌上,先看了文字,再翻来覆去地看,最后贴在闪动的电脑屏幕上仔细观察。
      半晌,老人对萧邦说:“雕工之巧,堪比核舟。”
      “核舟?”一姝忍不住问。
      萧邦连忙解释:“就是中国的微雕技术。相传,中国明代有奇巧人王叔远,用桃核雕成小船,刻的是大才子苏东坡泛舟赤壁的情景,不仅清楚地表现了舟舱器物,连人物的念珠都能数出来。后世以为是神奇技艺。”
      一姝咋舌,心想这祖先居住之地,果然是能人辈出。
      老人也不理会萧邦的解释,接着说:“雕刻这首诗文之人,手指纤细,思维缜密,心如止水,而且是左手执刀。从用刀手法和力度来看,当世无人与匹,就连故宫治印大师石昌蒲先生,恐怕也会叹为观止。小姑娘,这是你拓下来的吗?”
      “是。”一姝说。
      “你在拓这张字时,用手轻轻地按了几下,对吧?”老人问。
      “你……你怎么知道?”一姝一惊,心想这怪老头果然厉害。
      “可惜啊可惜。”老人摇摇头,“你用的纸不好,不然我可以多看出点儿门道。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位雕刻诗文的人,断定是明末以前的方家,清代有这种功力的,几乎不可能了。喂,你那个盒子呢?”
      “盒子?什么盒子?”一姝又一惊,心想真是神了,这老头连盒子都知道。
      “不是盒子,你用力那么小干什么?”老人哼了一声。
      “弄丢了。”一姝说。
      老人没再说话,自顾自点了一支“哈德门”香烟。须臾,房间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味道。不过,一姝忍了,因为老头刚才的两句话,她彻底服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是一个秘密。”老人吸完一根烟,才沉声说道,“很可能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是要告诉你们后人一个秘密吧。只可惜,我没见着那个盒子,否则会有新的解释。”
      “老船长,从这拓印的字上不能看出些什么来?”萧邦这才插嘴。
      老人白了他一眼:“你别着急行不行?依我看,这个雕刻诗文的人,不仅是饱学之士,而且明显带有明朝书法的印迹,应该是明代人。明代书法多遒劲,而雕刻之人为表现书法特点,其刀法深厚有力。但我奇怪的是,此人胸中似有不平之气,整体锋芒峻厉,苍劲之气跃跃欲出,但其间偶有败笔。而从此人手法来看,这败笔似乎又是有意为之,太让人费解了。”
      “我怎么看这些字都一样?”一姝不解。
      老人看都没看她,冷笑一声:“你要是能看出来,小萧会来找我?”
      “那就请老船长指点。”萧邦恭敬地说。
      老人将烟嘴扔在地上,也不去踩灭,深吸了口气说道:“纵观全文,共十句诗,首句‘海上’二字、第三句的‘见’字、第五句的‘珍木’二字、第七句‘美人’二字、第十句‘何所慕’三字,均是用了同一种手法,就是我刚才讲的‘败笔’。”
      “那么,连起来就是‘海上见珍木,美人何所慕’了?”一姝脱口而出。
      “你反应倒挺快。”老人哼了一声,“不过,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一姝摇摇头。
      老人想了想说:“这‘见’字,通‘现’,大概是说海上出现珍贵的木头吧,可能是檀木、楠木、花梨木、红豆木等;但这‘美人何所慕’就有些费解了。‘慕’,有想念、依恋、羡慕、敬仰等意思,而原诗中第十句的‘慕’字,却是猎人有打鸟的欲望,含有‘寻’的意思。这么看来,败笔之字组成的句子,粗浅的解释就是:海上出现了珍贵的木材,美人到那里去找呢?”
      一姝心中咯噔一下:这老头真是神了,一句话就道出了我急欲寻宝的秘密——难道这是巧合吗?
      萧邦微笑着问老人:“老船长,那么这首诗本身是否也有什么解释?”
      “有个屁!”老人没好气地说,“这首诗是张九龄《感遇》组诗中的一首。他当时被贬了,心里不痛快,就写了这首诗,三岁小孩儿都会背,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是不是认为古人作诗谜什么的?告诉你,那些藏头、露尾的伎俩,哄哄小孩子还可以,像雕刻此诗之人,绝对是个非常人物,才不屑干这种事呢。而他故意露出的败笔,是让懂得鉴赏雕刻的人从中悟出什么,绝不是在文字上做文章。”
      “看来老船长真是这位雕刻家的知音啊。”萧邦笑道,“若是老船长与他同代,该多好!”
      老人听到这话长叹一声:“若能与此公相会,真是不枉此生了。可惜我老张活成这个德性,有什么办法?小萧啊,上次你介绍给我几个客户,我得感谢你。我这书稿的事呢,说是不提,还得请你想想办法……”
      萧邦起身,拿走了一姝拓印的那张纸,摸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说道:“现在出版东西难,我会尽力。老船长,打扰了,我们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先告辞了。”
      一姝跟着站起来。老人却沉下脸:“你小子每次来都救济我,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这钱,你拿走,不然我发火了!”
      “就算是为我治印的工本费了。”萧邦转身向门外走去。
      “哪里要得了这么多?”老人仍然在推辞。
      “你是大家,这点儿钱也就是意思一下。”萧邦让一姝先出门,轻轻将门带上了。
      老人呆立屋中,也不出来相送。
      在车上,一姝问:“这个怪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大哥,你讲讲。”
      “他叫张耳东,可以说是个异人。”萧邦边开车边说,“他以前是位船长,就是爱喝酒。一次在船上喝多了,指挥失当,结果在马六甲海峡让海盗把船劫持了。船公司不愿出赎金,海盗就把他的腿打瘸了。后来被放了回来,公司对他很不待见,将被劫的事怪在他头上。明里让他在家调养,实际上就是处于半开除状态。开始,船公司还给他点儿钱,后来船公司被兼并了,他就下岗了,生活很艰难。由于他在职业生涯中出过事,没单位愿意接收,他就靠雕刻为生。雕刻这行不好干,他又没路子,只好在街上摆摊,艰难过活。后来,据说他老婆带着孩子与他离婚了,他就一个人过。这两年他忙着写书,可他写的东西没有市场,出版社根本不愿意出,活得愈加艰难。”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一姝问。
      “我曾在街上碰到他,请他为我治印。”萧邦说,“这一来二去,觉得他学识很渊博,便交上了朋友,也给他介绍过几桩生意。”
      一姝点点头说:“原来你叫我来,是想破译盒子上的诗!”
      “是的。”萧邦说,“我是个大老粗,对诗词歌赋之类全然不通。我思来想去,觉得你祖先道乾公一定是在这首《感遇》中暗藏了机关。今天看来,果然不错!”
      “你觉得这怪老头找到答案了?”一姝问。
      “不一定是答案,但至少有了线索。”萧邦说,“还记得费教授说的两个版本的《筹海图编》的事吗?费教授提到,新加坡的李教授珍藏了隆庆版,图例中有一个叫‘珍木山’的标记,而康熙本中没有。我想,今天老船长从雕刻手法中摘出的‘海上有珍木’一句,可能是道乾公暗示宝藏就藏在‘珍木山’上。至于‘美人何所慕’这句,就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了。”
      “嗯,”一姝兴奋起来,“至少,我们知道了宝藏有可能藏在一个叫珍木山的岛上。”
      回到宾馆,萧邦让一姝取出笔记本电脑,搜出了网上地图,将目标锁定在泉州湾海域。
      但泉州湾海域没有珍木山,甚至连费教授说的“大捕山”也没有。
      萧邦又搜索了地名变迁,仍然对不上。
      之后他又从包里取出借来的《筹海图编》,找到了图例中的“福建三”。图上果真显示出“泉州府”字样,前方标有“永宁卫”字样,海上的确标明了“大捕山”和“小捕山”。
      萧邦再将现代电子地图与明代海图一对,见大体轮廓相近,但《筹海图编》中的图例极其简略,无法像现代电子地图一样精准。但萧邦发现,泉州府前方明确标有“祥芝巡检司”字样,前方正是大捕山。比对现代地图,祥芝巡检所应为祥芝镇,永宁卫应为永宁镇。从电子地图上看,离祥芝镇最近的海上岛屿,就是大坠岛、小坠岛和乌屿等有标记的小岛了。
      莫非《筹海图编》上的“大捕山”、“小捕山”,就是现在的“大坠岛”、“小坠岛”?萧邦将这个判断告诉了一姝。一姝伸过头来,也细细作了比对,认为从方位上讲应无问题。那么,费教授说的“大捕山”旁的“珍木山”,就是“大坠岛”旁边的某个小岛了。
      一姝一阵兴奋,对萧邦说:“看来,我们可以去这个大坠岛看看了。”
      萧邦低头沉思。半晌他才说:“一姝,如果宝藏就在这片海域,你说我们得来的线索是不是太容易了?”
      “这还容易呀?”一姝说,“咱们已经费了很大的劲儿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头。”萧邦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直觉。”萧邦说,“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我只能相信直觉。”
      “那你的直觉是什么?”一姝问。
      “宝藏不在泉州。”萧邦将电脑和书都合上了,“我想,是有人要我们去泉州。”
      “谁?”
      “老船长,张耳东。”萧邦说,“当然还有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已经死了。”
      “你是说费教授?”一姝一惊。
      “是的。”萧邦叹了口气,“教授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死,因为他认为以他的智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一姝还想说什么,萧邦却阻止了她:“别忙,等我先去找点儿东西来,咱们再慢慢说。”